南江的第一场雪在12月的某天飘飘洒洒落在城市的每一处街巷里，冬天的风裹挟着雪花，凡经过的地方必然留下白茫茫的一片。
叶暖仰头用脸直面迎接雪花的洗礼，冰冷的雪接触到肌肤的一刻，寒冷刺透皮肤表层在身体里融化然后四处流窜。
林予双手插兜跟在叶暖的身后，时不时提醒她注意看路。
突然，一声清脆甜美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的美好。
“林予，我正到处找你呢。”
叶暖回过头，是林予课题组在阶梯教室开会时的那个女孩。
叶暖像是发现了领地被侵占的猫科动物竖起全身的毛一样，顾不上擦掉脸上残留的雪，她宣示主权似的站到林予身旁。
“上周课题组讨论时发现的一些问题，教授找到我说还要我们再重新确认。”
不知道江梦婕是故意，还是无心，她对叶暖视若无睹，一双眼睛全都放在林予的身上。
林予淡淡地说，“明天我找程凌骁来一起确认吧。”
“可是，教授要我们今天给他结果。”
林予有些为难，偏头去看叶暖，江梦婕顺着林予的视线一同转向叶暖，“妹妹也在啊，要不就一起吧。”
又是“妹妹”，叶暖听到这样的称呼十分不高兴。明明已经解释过自己和林予不是兄妹，江梦婕却还是故意这样把叶暖说成“妹妹”。
叶暖从林予的肩上扯过自己的书包，闷闷地说，“你们聊吧，我先回家了。”
16岁的女孩能有多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呢，不开心、生气、委屈，所有的心事全都表露在脸上。
林予眼疾手快地拉住叶暖，“这么大雪，你怎么回去？到校门口的肯德基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等我一起回家。”
叶暖不说话，较着劲想要抽出被林予握住的衣袖，林予不肯松手，耐着性子向叶暖解释，“你自己回家，我不放心。”
“知道了。”叶暖嘟着嘴，气呼呼地甩开林予，赌气一样踢着雪朝校门口走去。
叶暖的身影在林予的眼中越来越小，江梦婕上前一步，出声提醒：“林予，教授还在等咱们呢。”
林予不动声色地侧身，拉开了和江梦婕间的距离，“我给程凌骁他们打电话，一起去教授办公室。”
林予极力避嫌的态度让江梦婕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画笔在纸上勾勒出叶暖心底的向往，直博在读的林予、新生入校的叶暖，背景底色是南江大学的教学楼、图书馆，还有湖边的长椅。
江梦婕给叶暖带来的阴霾在一笔一笔勾画中逐渐消散，叶暖一只手操控着线条的走向，另一只手伸向可乐杯。
然而，左手在空中晃了几下都没有摸到任何实物。
叶暖被迫从画册中抬起头，意外地撞上了彭楚烨那张阴郁不定的脸。
彭楚烨端着原本属于叶暖的可乐，咬着叶暖用过的吸管，居高临下地俯视叶暖，“又见面了，妹妹。”
虽然彭楚烨笑容灿烂，但那双幽暗的眼睛里沁满了刺骨的寒冷。
果然，讨厌的称呼不论从谁的口中说出都一样的令叶暖从心底里生厌。
“我不是你妹妹。”
“你是彭家的孩子，怎么会不是我妹妹呢？”
“我不姓彭。”叶暖一字一句地强调着，她不排斥彭威霆，甚至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他就是自己父亲的事实，但这并不代表叶暖会摒弃自己之前16年和外公、和母亲、和林予还有秦琼和林菽华以及所有相关的一切。
“姓不姓彭，你都是彭家的孩子。”
温柔的笑容终于褪去了虚伪的包装，邪魅狂狷的笑比窗外的大雪落在皮肤时的冰冷更加让人沁入骨髓。
看着叶暖不断后退想要和自己保持距离的样子，惹得彭楚烨越发想要逗一逗眼前这个猫咪似的女孩。
他一只手臂撑在桌子上，身体向叶暖那边探去，眼睛飘向画册，“画什么呢？”
叶暖立马趴到桌子上，用身体挡住画册，怒瞪彭楚烨，“和你无关。”
彭楚烨毫不在意叶暖的怒气，倚靠在桌边，可乐在吸管中碰撞出窸窣的声响，直到所有的可乐全部被彭楚烨喝光，只剩下没来得及融化彻底的冰块在杯中孤独地互相挤压着。
叶暖仰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彭楚烨，蓝宝石袖扣折射出的光芒刺进了叶暖杏仁一样的圆眼中，包裹在西装外套下的成熟和他手中擎着的可乐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从彭楚烨身上，叶暖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就像是冷血动物蛇一样，通身冰冷，刺人入骨的冷。
叶暖的眉宇间聚集了深深的褶皱，她一股脑地把画本和画笔都塞进书包里。
彭楚烨抢先一步堵住叶暖的前面，“去哪儿？我送你”
“和你无关。”叶暖再次重复了刚刚的回答，同时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爸爸最近在国外，他交代了，要我照顾好你。”
“谢谢，我不需要，我外公把我照顾得很好。”
叶暖绕开彭楚烨，推开门，大步离开。
透过落地窗，彭楚烨一览无余地看到从马路对面匆匆赶来的林予，和奔赴而去的叶暖。
叶暖束起的高马尾随着跑起来的步伐左右甩动，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向她走来的林予，未褪尽稚气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笑，很甜，很美，美得让这一幕在彭楚烨的记忆里存留了很久很久。
彭楚烨面无表情地将纸杯丢进垃圾桶，推门而出，大步跨进等在路边的座驾内，黑色皮鞋上一尘不染，未曾沾染到一点儿落雪。
叶暖很喜欢雪天里门前的那条路，那条有林予牵着她一起走过的路。
车子没有开进小区，林予一人背着两个书包，并肩和叶暖走着。
江梦婕的来电打断了这一片静好，叶暖听罗苒说过，这个课题组的成果对林予来说很重要。
叶暖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给林予添乱。
叶暖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数被林予看在眼里，他忍住笑，点开免提，简单应付了几句，匆匆挂断电话。
“不喜欢江梦婕？”
“嗯。”
“我也不喜欢她。”
鞋底踩在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眼前的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尽头，身后并排相依的脚印一大一小。
“林予。”
“嗯。”
在我长大之前，可不可以先不要喜欢上其他人。
“林予。”
“嗯。”
一次次的小心试探，一句句不厌其烦的回应。
只有在回望来路时，才能恍然发现那些稀松的、无关紧要的片段，将会是未来无比想要定格留住的时刻。
如果可以，谁不想选择一段记忆，然后，永远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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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熙攘的人来人往中，四季轰轰烈烈又不着痕迹地完成了更替。
黑白的、彩色的，笔直的、弯曲的，叶暖的画板前换上了一张又一张画纸，颜料盒里清空又填满了更多的色彩。
随着美术专业联考的临近，除了文化课，叶暖的其他时间都被美术占据着。
而林予同样在课题实验中忙得分不开身，上下学路上的陪伴在忙碌中变成了聊天对话框里的一字一句。
叶家院里的树同其他万物一起在阵阵春风里慢慢醒来，叶暖收到联考成绩的这天，叶家热闹极了。
秦琼和陈姐一起下厨做了一大桌叶暖爱吃的菜，林菽华兴冲冲地拿出珍藏多年的酒，在实验室里赶不回来的林予定了蛋糕和鲜花。
那一天，叶暖被包围在所有人的爱里，笑声从屋子传到院里，震得树梢新出的嫩芽一起愉快地颤动。
送走林菽华和秦琼后，叶敬远一个人进了书房，因为喝了些酒的缘故，叶敬远的脸颊微微发红。
叶暖端着茶，轻手轻脚走进书房，她注意到这顿饭，外公有些心不在焉，几次的欲言又止，最后都淹没在举起的酒杯里。
“外公，您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叶敬远招呼着也叶暖坐到自己身边，“丫头，想好要报南江大学了？”
“那是我刚到南江大学任教时拍的，那两张是你妈妈入学和毕业时候的照片呢。”叶敬远说的是摆在书架上的照片，“再过几年，林予也要毕业了吧。”
“嗯。”叶暖和叶敬远一起看着那些照片，乖巧地回答。“林予的理想也是在南江大学任教。”
“所以，考南江大学是你的理想，还是你想追随谁的脚步？”
“外公，我………”
报考南江大学，一直以来都被叶暖当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面对叶敬远的问话时，叶暖惊讶地发现，这件她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变得让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暖，外公不是要干涉你的决定，外公只是不希望，在人生的选择中，你的最优项不是你自己。”
回到卧室后，叶暖平躺在床上，脑中不断回想外公的这番话。
突然，叶暖翻身拿起手机，点开和林予的聊天对话框。
“你是因为秦姨和林叔叔，才想留在南江大学任教的吗？”
几秒钟后
“不是，是我自己的梦想。”
叶暖盯着屏幕，直到熄灭为止，叶暖再次躺回床上。
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没开灯的房间里，只剩下路灯投进来的影影绰绰的光影。
表盘上的指针有条不紊地保持着转动节奏，叶暖猛然从床上跳起来，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印着南江美术学院的资料。
第二天，叶暖郑重地向叶敬远说明了自己选择南江美术学院的决定。
叶敬远听完叶暖的宣布，脸上没有出现叶暖预想中的欣慰或是喜悦，反而是如往常一般招呼叶暖赶快吃早饭。
“外公，您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反应？你自己去看看，你的专业考试备考资料里有多少是美院的，多少是南江大学美术系的？”叶敬远牵着叶暖都餐桌前坐定，“小暖呐，虽然你很早就决定要考南江大学的美术系，事实上，你心底更加认可的是南江美院，外公相信，在那儿你能更好地实现你的梦想。”
那天清晨的朝阳格外明亮、耀眼，洒满了整个房间，落到了叶暖和外公的身边，也一直弥漫到了高考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