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烟尘斗乱。

荒郊野岭，一辆Jeep角斗士缓缓停靠草坪。戴小丑面具的男人一瘸一拐打开后备箱。

车宽恰能容纳人身，妙龄少女被拽出后反剪双手跪地。

麻绳作龟甲缚，手腕与脚踝则简单捆绑，限制其行动。

待适应强光，叶雯欲呼救，措不及防被封口，哀告化作涎液淌落。

男人取针筒为她注射苯/巴/比/妥。她抵死不从，麻绳嵌入耻部，疼痛难耐。途中趁乱攻击男人瘸腿，后者耐心告罄，一把攫她发根，将针头刺进下颌，推动活塞。

“耗子，可以把链接发出去了。”

“收到。”

.cn网页一经披露，数以万计的用户如潮涌至。

男人调整变声器，确保不泄漏身份，将镜头对准叶雯。

苯/巴/比/妥开始生效，女人眼瞳涣散，溃不成军。

她被迫昂起头颅，半透明涎水垂挂衣襟，情迷意乱更添妩媚。

堕落的失足少女最能激发某些禽兽/欲望。

弹幕掀起狂欢，污言秽语层出不穷，一如令人望而生畏的深渊。人性的恶在此淋漓尽致。焦点猎物懵懂，孩童般天真地将弱点暴露无遗。白皙的锁骨，脆弱的颈项，乌黑发丝如瀑倾泻，湿哒哒缠绕下颌，被汗水浸透。如砧板的鱼任人宰割。

男人喉结滚动，激动得牙关打颤。解搊，挺进。

“……呵。”

他边举手机，边操弄玩物，以上位者的姿态满足地笑了。

凉风飒飒，料峭鋹犀。

叶雯痛苦拧眉，迎合，对聚焦于自身的邪恶目光茫无所知。好比被单反镜围困的异兽，画地为牢后缺失了感知冰山之下的能力。

网民恣睢，不满于温水煮青蛙，叫嚣着更强烈的刺激。

信息潮裹挟成千上万的渣滓，一条弹幕被冲到最上方。

1223&：经理，你听过檀香刑吗？

1223&：five hundred BT，干不干？

……

一周后，叶雯受辱视频在vx被疯传。

覃舒第一时间收到朋友转发，因不知原委，午餐随意点开，再无胃口。

视频里，被注射镇静剂的叶雯手无缚鸡之力，任由一个男人蹂躏。她被麻绳捆成团，削尖的木棍从耻部贯穿第七棘突，将她串得像烧烤架上的乳猪。

“太恶心了。”覃舒事后同朋友倾诉。

与此同时，简煜也收到同样的视频。

鉴于对受害者的尊重，他一乜便退出视频，将它转发李广涛刑警，缓存备份。

李广涛：你小子哪来的视频？

简煜：vx。估计等会儿就被查封了。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链接失效。

wb热搜第一的“叶雯案爆料”也被撤换成明星八卦，矫饰太平。

好在简煜提前截图留证。

他观摩热搜话题下的互动，大都是网民求私，看过视频的故甚其词牟暴利，重演个把月前“鸟洞（glory halo）”盛况。

人的猎奇心理还是很难被剔除的。

在千篇一律的互动里，简煜发现一个标新立异的帖子：你们不知道叶雯生前做鸡吗？

评论区轰动，清一色未被实锤的瓜：南大叶雯，一晚俩客户，赚得盆满钵满，你们肯定不知道吧？

[西瓜c：南大叶雯？南x大学的吗？]

[uu：有没有证据求锤。]

[MOMO：这么了解？你试过？]

[周总的小娇妻：求私。]

[安东尼奥：求私]

[AAA打孔张师傅：求私。]

……

简煜摩挲下巴，找到原帖主，私信他：叶雯事儿实锤么？

帖主发来一串q号，意思是有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加上q号，转账八元，收到一份压缩包。

解压四个视频。简煜戴好耳机，调音量，打开第一个。

进度条滚动，他冷静审视画面里癫狂的丑角。

拍摄者没露面，镜头聚焦被剥削者的果体，不肯放过丝毫细节。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都是如此。

第四个视频，男人掏出大把钞票天女散花，女人笑颜逐开，用纸钞擦拭污秽。

男人粗粝的无名指戴着一枚金戒。他摩挲女人脑勺，叫她饮下。

是爱抚，奖赏；抑是命令，惩罚。

是数不清的钞票换她心甘情愿跪舔，践踏她的人格尊严，以此为乐，乐不可言。

进度条走停，画面中女人表情痛苦，还有矫饰的愉悦。

简煜凝睇屏幕，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冷不丁响起的提示音将他拉回现实。

勾手查看，是app披着马甲的覃舒。她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作风，问他：

白：你认为人性本恶吗？

……

人性本恶吗？

覃舒无法给出答复。

因接触的善意较恶意清晰，潜意识相信善能制恶，以为世事皆如此，瞬息万变的互联网却使她深受挫败。

在既定圈子里游刃有余，恶意时不时给她来一下，告诉她世界一点儿也不美好。她是温室花朵，是既得利益者，是不食柴米油盐的小布尔乔亚。

覃舒从事互联网，不可能不接触第一手资料。

消息灵通的后果即是她要抛弃原有价值体系处理鱼龙混杂的信息。

真实的社媒不经把控，砸了钱的公关掌握风向，赞数高即为赢家。

一面是称颂核心价值观的现实，一面是体系混沌观念各异的互联网。二者仅隔薄薄的显示器，在她看来却有云泥之别。

对于日新月异的互联网，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情节发展出乎意料。要足够新鲜、劲爆、吸睛，方能致胜。

覃舒不知怎样去界定这层关系。

目睹暴行，胃病发作吐了两回，她步履虚浮，无精打采。

要怪就怪记性太好，暴力侵占脑内存，想忘都忘不掉。

斟酌找谁倾诉，她无意瞥ListeN，瞬间想起远在天边的绿茶弟弟。

白：你认为人性本恶吗？

不得劲的问题，严重影响人设。

覃舒痛恨自己嘴巴笨，不会找话题。

弟弟回复很快，可能正抱着手机。

July：是的。

白：就这么肯定嘛？

July：我觉得不存在其他可能。

白：我是认为不能把人看得太好，也别全盘否定。

July：有利可图他们才会巴结你，你所受的善意都是先天资源带来的附属品。

意外的，今天的弟弟给她感觉很严肃。

而且一板一眼的爹味，莫名令她联想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简大佬。

覃舒差点幻视，这番话由简煜说来更妥帖。

白：弟弟你受刺激了吗？感觉状态不对。

好。她扮绿茶装疯卖傻。

究竟哪里学来的转移矛盾的话术？欠揍得覃舒恨不能给自己掌掴。

July：……

简煜松笔，掌心都是汗。

指甲掐进肉里，感觉不到疼。他有意克制，张手，观察掌纹恢复血色的月牙痕，受虐般品味着痛快的焦灼，任其撺掇。

……

团建定在圣诞，澄西轰趴馆，顺便组织头脑风暴，为ListeN内测做准备。

案情告一段落。覃舒只字不提密语，不提崔衡，不提那晚误打误撞的吻，仿佛遗忘一切。

简煜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同她谈心。

一种创剧痛深、难以消弭的空虚将他笼罩。沾染蚀骨虚无，心下甚不起波澜。某段时间他厌恶社交，也厌恶好高骛远的覃舒，日日醉生梦死，魂不守舍，出门忘了关门，到点忘了吃饭，执著于切食材的机械动作，仅是等待某一时刻刀锋创新伤，血珠滚落切面。

他相信那一刻他是释然的。

相信意外会发生，期待无意义的行为结果，仅仅为了证实他的直觉正确。

在他的世界里，概率性事件，必然发生。

容不得出错。

可他又心神不宁，总想逃脱被认定的结局。

与现实隔断，站在上帝视角俯瞰麻木的自己。徘徊，守候，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被遗忘了。最后一次例会结束他迟迟不肯退场，攫紧救命稻草般狠狠盯进覃舒的眼睛。

他想他是疯了，寄希望覃舒发现他的异常，又一反常态说不出话。

当她走到他面前开启一段谈话，他光是注意她嘴巴一张一合却只字未听。最后他如梦初醒，感到强烈的厌弃。

临近年底，街市张灯结彩，为圣诞提前预热。

简煜一刀插进自己左手。

他印证了他的直觉，必然发生，必然正确，毋庸置疑。

……

深冬，急诊大厅冷清。简煜挂点滴，旁若无人玩弄绷带。

走廊一中年女人疾步，高跟靴哒哒击地，英伦风衣捎带一股沉香。

他睫毛微颤，掀眸。

魏女士无视他，径自走进诊室。

须臾，携两张单子出来，坐到候诊椅，与简煜面对面。

母子二人相视，却是无言。

魏女士鹤骨松姿，高领显清癯。她叼烟，不点，就掀在唇间，一缕细发垂鼻骨，折开深影。略略后仰与他对峙，彼此都不加掩饰揣摩。

简煜和他母亲相像，都是过分冷静、审慎的。

哪怕面对亲近之人。

虽贫血，他仍不甘弱势，扬了扬下颚。

魏女士夹在唇间的烟抖动，不带多余感情：“你停药了？”

“是。”

“什么时候？”

“一年前。”

“医生叫你停的？还是你自己。”

“我自己。”

魏女士把烟塞回烟盒：“你太有主见。”

简煜忽然想起覃舒常抽的烟，跟他/妈一个牌子，都是蓝利群。

他问过覃舒抽烟缘由，她说是大一适应障碍，报复性熬夜敲代码，焦虑就躲在阳台抽烟，一口烟下去提神醒脑。

“那不是理由。你一定是见过谁抽烟，受影响。”

后来崔衡又跑了警局两趟，落下一包烟，也是蓝利群。

简煜不假思索把它丢弃。

“老爸叫你戒烟，你不也没戒么？”思绪回收，他反唇相讥。

魏女士不怒自威：“别转移话题。”她又道，“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不该看的。”

简煜讪笑：“都三十了，不必再被您管着吧。”

“简煜，你该有自知之明。你知道我不想把你从警局赎回来。”

他深呼吸，不语，青筋猛跳。

魏女士审谛，目光锐似匕首，捅进他晦暗的内心：“你若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大二的教训就该记着。你爸押上前途保你，你现在能够好好坐这就应该心存感激。”

简煜皮笑肉不笑的，煞是阴损：“魏女士，我不知该感激还是畏惧。”

代价太大了，不是么？

“李叔跟我讲了，你对叶雯案很关注。”魏女士前倾，气势占了上风，“为什么？说说理由。”

“我没必要对您掏心掏肺。”

“和那个上/吊的女孩子很像，对么？”她说着，食指在烟盒封盖有节奏敲击，“我也觉着像。她们社会身份相似，遭遇雷同。唯一不同的是你没掺和叶雯案。”

简煜兀得起身，翻江倒海的暴戾将要迸裂。

他笑了，震颤得厉害，仿佛被黑暗侵蚀，不着一点生气，被抽空了实感。

“您总是装作很懂我的样子。”简煜说，“但您得知道。魏女士，自我记忆伊始真正认识您是在十七岁，您把我的学籍转到京城。至于我是怎样的人，您不了解，也不屑于了解。”

顿了顿，锋芒毕露。

“您自称我的母亲，揣度我，可以。随您。就按您的想法，我无需解释。您有您的方法论，我怎能干涉得了您的思想？”

一股脑扯掉右臂吊针，因惯性抛洒一连串血珠。简煜浑然不知疼，绝裾而去，血水洒了一路。

随后护士拎走吊针，唤保洁清理现场。

魏女士静坐，和简煜打了个时间差，也离开了。

……

离开急诊室，彻骨寒风往人骨髓里钻，简煜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知道，在医院对魏女士放狠话，纯粹破罐子破摔。他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再一次被莫名其妙的空虚击溃了。

圣诞前夕，大街小巷摩肩擦踵，热闹非凡。回过神时他在人群，踽踽独行，惘然若失。

商行叫卖促销盲盒，水果摊垒出平安果塔，买卖家为着冬季最新款热络还价，食客踏破门槛络绎不绝，一派和谐。

空前高涨的热情，向即将迎来的贰零贰肆。

为何只他无动于衷。

若有谁能拯救他于火海——打破必然，制造概率。作为意外，那人将成为从没被期待过的未来。

他的人生能否再次重启，时间是否还能流动；他能否再次活过来，去相信意料之外的可能。

在这个世界上。

滴滴。

……

[您有一条新消息]

[覃舒：今年圣诞很热闹，如果可以，我想邀你与我一同准备团建。]

[覃舒：以及我猜，你需要一个人陪。]

作者有话要说：檀香刑是一种古代酷刑，具体是指用一根削尖的大木棍沿着脊柱从下往上钉的刑罚。

莫言的《檀香刑》中有侧重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