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之后，菜市场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涂妈只顾上在后头包饺子、小笼包，炸油条，耿妩兼职打豆浆、收钱、找零和打包。

两人水都喝不上一口，手没有停下来的一刻。耿妩虽忙，但忙中有序，好似她之前做过这些事一样，又麻利又好。

终于人潮散去，耿妩渴得喉咙冒烟。

涂妈也累得瘫坐在简易的小凳子上，用捡来的纸壳扇着风说：“幸好有你来帮我，你是不知道前几天，我跟个陀螺样一个人忙前忙后，弄错不少事。”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半，我们收吧。”她收拾小推车，里面东西差不多正好用完，骑着走不重，不需要人推。她将剩余的饺子和油条打包给耿妩：“都是剩下的，你自己拿着吃，还可以带去给你弟弟做早餐。”

耿妩确实饿了，也没拒绝。

她早上是走着过来的，现在终于舍得花一块钱坐公交车回医院。

耿妩到医院时，耿家旺正在发脾气。他隔壁新住进一个摔断腿的老大爷，还没做手术，夜里疼得哼哼唧唧，不停翻身，吵耿家旺一晚。

耿妩没拿到陪护床，只能趴在床边柜子上睡，不舒服的姿势睡得手麻脖子疼，她反正睡得不安稳，便时不时帮老人看下吊针，又帮他拍拍背顺气。

耿家旺看着耿妩的窝囊样更生气，只跟护士说要求换床。

但是医院哪里会惯他这臭毛病，主治医生理都不理他。

现在看耿妩进来，耿家旺没发出去的火气又对准她：“一大早你死哪里去了，我要上厕所都找不到人。”

他腿疼，不肯拄拐下床去厕所里上，要在床上拉在便盆里，再让耿妩倒去厕所。

耿妩将早餐放下：“我去买早饭。”

耿家旺斜睨她：“放屁，我六点多就被隔壁那老不死的吵醒，那时候就没看见你人。”

“趴着睡不舒服，我去楼道里躺一躺。”耿妩说谎脸不红心不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耿家旺，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这么做。

她将便盆放在耿家旺屁股下：“不是要上厕所吗？”

耿家旺一口气又没发出来，怒吼：“这么多人怎么上，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耿妩又把便盆拿出来，将拐杖递给他，扶他去厕所。

在耿家旺上厕所的这段时间，耿妩找到护士将他病床上的床单和被套迅速换上一套干净的，又去打了点热水，在厕所里帮耿家旺擦了擦身子。他已经三四天没洗澡，身上都是酸臭味，耿妩帮他洗头，洗脚，全身擦洗一遍。

耿家旺虽然不说，但是这一套操作下来，他确实神清气爽，浑身利索不少。

他胃口一向很大，不一会儿风卷残云般吃下两袋小笼包，又喝了一杯豆浆才闭上眼睛休息。

想必他昨晚是真的没睡好，不一会儿便呼吸冗长粗重，明显是睡得很沉。

耿妩这才有空坐下来吃耿家旺不吃的饺子。

她正兀自盘算着兜里剩下的一百多块钱该怎么才能让两人吃饱，还能剩下钱包个黑摩的回家时，隔壁的老大爷朝耿妩招招手。

耿妩走过去，老人家和气地说：“小姑娘，我看你那早餐不错，你去帮我买一份，我给你钱。”

耿妩看着那份被自己吃剩的饺子，有些为难：“老人家，那是我在镇上菜市场的，人家已经收摊了，要不我去旁边的店铺帮您买一份？”

老人家掏出十块钱：“那就麻烦你。”

医院外面的早餐店很多，而且二十四小时营业，耿妩又跑一趟，这一上午，她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跑断。

耿妩提着饺子回去不过十余分钟，耿家旺还没醒。

老人家又提出新要求：“姑娘，你看我也起不来，还没洗漱。”

耿妩只得又翻出老人家的脸盆和漱口杯，等他坐在床上弄完一切，耿妩的早餐凉得透透的，不过涂妈手艺好，凉了也好吃。

老人家数了数耿妩找回给她的零钱，又翻出一百块：“姑娘，我看你干活挺麻利的，接下来的日子里能麻烦你顺便给我搭把手吗？”像是怕耿妩拒绝，他开始絮叨：“我老伴死得早，就一个儿子，儿媳也不孝顺，不开心还要打骂我，我命苦啊。”

耿妩年纪小，正是充满同情和悲悯之心的时候，她说：“您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喊我一声就行，不要您的钱。”

老人态度强硬：“那怎么行，不好让你白帮忙，不然我这老头子怎么好意思。一百块也不多，就算是给到你弟弟出院的那一天吧。”

就这样，耿妩每日凌晨去帮涂妈卖早点，上午帮耿家旺和隔壁的老人搞干净个人卫生，下午还得帮他们看护吊针，还有许多小事都是她在不停地跑前跑后，纵使体力再好，耿妩也渐渐觉得疲累不堪，到了一坐下便能睡着的地步。

有好几次老人的吊针打完，她都没发现，更甚至耿家旺喊她时发现她在打瞌睡，他发了好几次火。

老人做手术那天下午，趁着耿家旺补觉，耿妩抽出点时间去镇一中找到温厚言，她不知道他在哪一班，只能等他放学从校门口出来，她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来。

万幸，耿妩等了许久，才看见那个瘦长的身影从人堆里走出来。

他个子高，鹤立鸡群一眼就能看见，满脸冷漠，清高孤傲，即使是穿着和周围人一样的校服却带着和人群格格不入的气质。

耿妩喊他，温厚言原本蒙上霜雪的眼睛这才聚焦。

他快步朝耿妩走来，低头看她：“你怎么来了？”

耿妩翻出自己一直贴身放着的那五十块钱工资：“送钱给你。”

温厚言脸一红但没有拒绝，老老实实地接过来揣进口袋里。

耿妩又问他：“助学金的问题你打听了吗？”

温厚言咬着下唇，压低声音，像是不太想谈论这个：“问了，但是我已经错过时间，得每年暑假才能申请，手续很多，很麻烦。”

“那有多少钱？”

“老师说我这种情况能申请特困，有三千多一年。”他将耿妩拉到人少地方站着。

“这么多？”耿妩感慨：“那明年一定记得早一些。要准备哪些东西你问清楚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暑假有时间，我自己去跑。”温厚言凑近耿妩瞧她：“你最近睡得不好？眼下乌青乌青的。”

耿妩揉揉眼睛：“是有点累，但是医生说我弟恢复得不错，过几天就可以拆线回家修养。”

温厚言点点头。

可能是因为他最近真的有好好吃饭，尤其是涂妈每天让他带走的一大推饺子、小笼包，他养得恢复点气色，脸色不再是惨白惨白，嘴唇红润有光泽，连头发都乌黑不少。

温厚言拿出一张纸：“我给你画了张地图，这些是中医院附近又便宜量又多的饭店，那个超市八点半以后最划得来，还有那个水果店，”他离耿妩更近，头低得几乎挨近她的肩膀，声音也更轻：“11点之后会有处理不要的水果，就在他们店后门的那个黑色栏框里。”

耿妩睁大眼睛看他，不敢相信她认识的年级第一，那个在同学间过于神话的人会去翻垃圾桶。

温厚言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拍她的脑袋：“想什么呢你？是我同桌告诉我的，他爸爸是做果干生意的，经常去那里捡，毕竟零成本。”

耿妩这才“哦”一声。

温厚言的唇边突然扬起一道笑容：“你看上去还有点失望？”

他这个笑来得突然，却仿佛是深秋和煦的阳光，温暖得让人不住地想靠近，又像是落在皑皑白雪的碎金光线，转瞬即逝。

有一群女同学原本就在偷偷打量他，这一笑更是惹起她们不小的惊呼，目光更加大胆热烈。

耿妩将纸张收进口袋：“你成绩还好吧。”

温厚言收起笑容，鼻子里“哼”一声：“还那样。”

还那样？哪样？

耿妩也不敢耽搁太久，俩人没聊两句她赶紧往回赶。待她回到医院时，老人家已经做完手术出来，他儿子也好不容易请了假过来照看一天。

耿家旺原本在午睡，现在也醒过来，见她回来嘴里叫嚷：“你死哪里去了，老子要憋死了，看我回去不告诉爸爸，叫他打死你。”

耿妩拿过拐杖，扶他一点点地挪去厕所。

耿家旺年轻，身子骨本就好，恢复得很快，早就可以拄着拐杖满地走，可他偏偏还是事事依赖耿妩，恨不得喝水都要耿妩送到嘴边。

现在他上完厕所，看着还没醒麻药不住呢喃的老人家使劲咂嘴：“真他/妈/烦，又睡不好了，耿妩你还给他端茶倒水我就打你。”

耿妩沉默地拉开两个病床之间的帘子，让耿家旺看不见少烦心一些。

但是老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吵，至少他插了尿管，没有如平常一样一晚要起来小便两三次。

第二日，老人的儿子回去上班，照顾他的任务又落到耿妩身上。甚至他儿子临走时还对耿妩笑了笑说：“真是麻烦你了。”

耿妩拿了老人一百块钱，也不好不帮忙，于是护士交待的翻身拍咳，看护针水之类的工作盯得更紧，她甚至还帮便秘的老人家揉肚子，帮他剪长长的指甲，气得耿家旺大骂她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