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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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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奚娘子已在里面候着了。”

听见殿外动静,望着茫茫雨幕出神的奚骊珠收敛了神思,离开窗边,作恭候状。

随着脚步声临近,交叠置于小腹前的双手缓缓收紧。

内殿烛火通明,恍如白日,足够穆崇渊看穿她的拘谨与不安。当然还有别的。

今晚是冯度亲自作的安排,是以她一改之前素面朝天的模样,春山淡扫、芳靥轻匀,颇具妩媚之姿。缃色的春衫略显单薄了些,布料却极为垂顺贴服,将己身的优势凸显无疑。

移目看向她身旁不远摆放着的美人觚,长身细腰,正如亭亭玉立窈窕生香的美人。觚内插着的时鲜花卉却比不上鲜活生动的美人面。

时间点点推移,灯影幢幢下,衣上的颜色恍若沾了入室的水雾,逐渐晕染开去,飞上了双颊……奚骊珠把头愈低了些。

穆崇渊的视线便就落在了她白皙如玉的耳廓上。

收回目光,擦身向床榻走去。

见她仍旧杵在原地,倒也没有动怒,淡淡道了句:“过来。”

奚骊珠转身朝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

但就这么点距离,根本也容不得她磨蹭。终在一步开外停下。

“近前来。”

奚骊珠低眉半蹙,依言近前。

穆崇渊见她鹌鹑似的,一拨一动,罕见地生出些趣味。盯着已然红透的白玉,舒展双臂。

“为寡人宽衣。”

床榻在她进来之前就已铺设好,此时宽衣自然是要就寝。

奚骊珠心下一紧,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去。

他刚刚沐浴过,头发披散着,擦得半干,水气中夹杂着奇楠沉香的味道。

取下外面的披风,内里便是细绫寝衣。

犹记得山洞中为他解衣时所见,筋肉并不似寻常武将那般虬结贲张,不薄不厚适中的一层,劲瘦精壮、蓬勃有力,突而暴起的一刻犹如蓄势待发的山野猛兽……养伤这一阵消瘦了不少,线条起伏依然明显。

所不同的,那时他是个伤患,而今夜,他是个男人。

触到衣襟的一刻,奚骊珠的手蓦地顿住,指尖轻颤着,无论如何前进不得。

一番天人交战后,就见紧绷的双肩突而卸了力道,似是做下了决定。

待要缩回去时,那只手兀地被捉住。

奚骊珠蓦然抬头,眸中光影凌乱,“陛、陛下。”

跳动的烛火在穆崇渊眼底投下一片幽晦,没有那一晚的锐利,远比那一晚要可怖的多。

宽大的手掌将她完全包裹住,掌心是干燥温暖的,奚骊珠却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用力把手抽了回来,倒背于身后,趔趄着往后退,惊慌且失措:“不,我、我……”

她退一步,穆崇渊便进一步,始终像一座高塔将她完全笼罩。

地衣上的两道影子渐渐交叠。

“冯度该告诉你今晚所为何来。”

奚骊珠愣愣望着他,说不出话。

她岂能不知今晚地召见意味着什么?

只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纵使错不在她,可这又岂是论是非对错的地方?乐陵王那样尊贵的身份尚且受到了重惩,魏主倘若追究,她和同伴一个都活不了……

冯度语重心长软硬兼施,又有种月她们在旁苦苦劝说哀求。总之,若不想带累她人,若还想活命,似乎唯此一途。

偏偏一颗心油煎火烹,痛苦得厉害。

在他直白地注视下,奚骊珠尤其感到难堪和窒息,像被扒了皮扔到案上的鱼。她甚至想不清楚,眼下这般和那晚被人强迫着究竟有何分别?忍了又忍,还是泪盈于睫。

穆崇渊见她这样,面上冷然,道:“你不愿意?”

事实上,她的不愿意太过明显,迈步入殿的一刻穆崇渊就发现了,她虽摆着迎候的姿态,却全无媚好之意。

他视而不见,只以为她出现在此就意味着明白自己当做什么,那么那些曲折幽微的心思便不重要。

奚骊珠忍泪施礼:“好叫陛下得知,既嫁之身,本不宜侍奉陛下。且我与夫君情比金坚,约定此生无二、之死矢靡它,永不相负……”

穆崇渊早已知晓她嫁为人妇的事,并不甚在意。听到她这番言语始有些五味杂陈。

直起身,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之死矢靡他?”语气很不以为意。

“你怎知他还活在世上?纵使活着,人心易变,你又怎知他不会负你?”

“我之所以苟活至今,是因为还有念想,而他好生活着便是我的念想之一。或许只有木心石腹才能至死不变,我二人都不是,但我们都愿意做出尝试,并为之努力。诺言既许,对方没有背誓之行,我也绝不会做那负约之人,否则——”

“否则你当如何?”穆崇渊瞥了一眼那美人觚,“像对待乐陵王那般,还是——”

不知是想到了金洛刺史府中断掉的那根玉簪,还是她曾经的投湖之举,他突而有些意兴阑珊,回到榻边坐下:“寡人不喜勉强人,你既不愿,便罢了。”

奚骊珠一怔,不敢置信。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魏主其人她或许仍看不透,却本能觉得他不像是喜欢行那强逼之事的,这一向也未见他如何耽于女色。

不想他竟真得肯放过自己……

自感逃过一劫的奚骊珠轻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穆崇渊枕手躺卧于榻,望着帐顶,“乐既由情而起,此情此景,可有心情为寡人吹奏一曲?”

奚骊珠回神,不好再拒绝,低声道:“埙未带来。”

“这好办。”穆崇渊即刻吩咐下去。

两人一躺一立,仍旧无话,淅淅沥沥的雨音隔窗入耳,愈显得室内空旷静谧。

小黄门很快取了埙来,又搬来坐具。

奚骊珠跪坐在床榻之畔,看了榻上人一眼,一时有些犯难。

“山洞那晚,”穆崇渊阖眼,提醒了一句,“寡人听到的乐声。”

奚骊珠愕然。

当时他高热不退、痛苦煎熬,以为要不行了,本着为他送别之意,也是物伤其类,才有感而发。怕引来人,并未用埙,只是轻哼而已,不想他竟还有意识。

“那首曲子,”奚骊珠停顿片刻,“叫《哀郢》。”

单听其名也知这是依据屈子《楚辞》九章之哀郢的词意而作,哀悼的是楚国郢都被秦国攻陷、楚怀王受辱于秦,百姓流离失所之事。家国之恨、身世之感……他当真要听这个?

一片沉默,良久才听穆崇渊道:“无妨。”

冯度以为今晚的事算是成了,内殿却突然飘出幽幽呜呜的埙音,全无欢悦情好之意,别提有多深沉悲凉。

听着听着,冯度的一颗心也凉了个彻底。

深更半夜,冯度亲送奚骊珠回住处。

“你、你,唉,让咱家说你什么好!人家那边彩袖香裾清歌妙舞只为博君王一顾,你倒好,近水楼台,偏……别怪我没提醒你,锦衣罗袂正是逐春风的时候,等到韶华虚抛青春已误,春日花成了秋时草,再后悔可就晚了!”

面对冯度的恨铁不成钢,奚骊珠只是平静地听着,末了道一句:“辜负了阿翁一片苦心。”

冯度摆摆手。

晚宴的事他已被陛下敲打过了,今晚也不是他自拿的主意。既然她执意如此,陛下亦没有怪责,那便只好如此了。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奚娘子,以后可别掉眼泪才好。”

-

雨住天晴,大军开拔。

在此之前穆崇渊下达了一道旨令,命遣散宫姬,尤其新近选入的一千名良家子,给以路资,任其各归乡里,沿途官军不得阻拦。

宫监张览十分惶恐,不知是否哪里惹了圣心不悦,遂找到冯度请教。

冯度笑眯眯道:“张宫监办事尽心,再周到不过了,陛下也未曾斥责于你,又何必作杞人之忧?”

张览心道,是未曾斥责,可也不曾嘉奖。忙活这一遭,不落好就罢了,精心遴选调教的那些个美人竟一个也未得御幸,如今还要被原路谴回。

冯度叹气:“国有战事,陛下费力劳神,哪还有心思。”

究竟是没有心思,还是心思在别处呢?

张览笑笑,意有所指:“听闻陛下跟前有个女俘,甚得陛下垂顾,陛下时常召见……不知是何来历?”

“张宫监的耳目倒是灵敏。”冯度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只是个奴婢而已,陛下喜听她诵书奏曲以解乏闷,旁的倒没什么。纵使有什么,也不是咱们这些人该操心的,你说是不是?”

张览一凛,唯唯应是。又客套了几句便就告辞了。

肖全冲着他的背影直撇嘴:“这是来探义父口风呢?该是替贵嫔娘娘操心吧。”

冯度哼了一声:“替他张家操心罢了。”

张贵嫔入宫以来一直无宠,不然张家也不会急着再度献美。

眼下献美未成,说不得会和宫里边通通气。不等銮驾回都,陛下新得爱宠的消息想必就会传遍宫城。

只可惜这爱宠不过徒担了个虚名,倘若碍了谁的眼,还不知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肖全也想不通,怎会有人放着现成攀龙附凤的机会不要,宁可为奴作婢也不肯陪王伴驾?这奚娘子别不是个傻的吧!

“傻倒是不傻,到底年岁小,涉世未深。虽经这一场动乱,却还不知世道人心究竟能艰难险恶到何等地步,更不知即将要去的是个什么地方。”

在那地方,你不争不抢,耐不住别人对你必欲除之而后快。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明白,想安生活着,是天底下最难最难的事儿。

肖全啧叹:“白瞎了那副好模样,奈何是个扶不起的。不过义父既与她投缘,日后多关照一二便是。”

“真以为咱家手眼通天不成?”冯度斜了他一眼,摇头,“凡事讲究师出有名,她无名无分,我帮的了一回难帮二回。瞧着吧,等陛下哪天把她给丢在脑后,顾不上她了,才是她大祸临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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