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结束得早。

一个小时前，地基已经全然建好，图纸、建筑材料也在陆续送往工地，只等下周三正式开工。

至于周一周二……须弥的医疗卫生服务很发达，人流和切除一个小囊肿的手术没什么差别，维娅娜却让他一定多观察两天，说看到时候会不会出现什么额外反应，如果没有再开工也不迟。

他原想拒绝，但作为劣性omega，这方面理应比普通人更注意一些，最终还是应答了下来。

小梅提着东西，卡维从腰间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没想到钥匙刚碰上门就开了——门是虚掩着的。

他一阵惊讶，轻轻慢慢地走进去，抬眼看了看墙上钟表的时间，五点半，但厨房里已经有锅碗碰撞的声响。

他继续轻缓地走近，透过钢化玻璃门，他看见艾尔海森正在里面，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颠勺起锅，翻炒，而在他的旁边，是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完全是下意识的，忙碌了一天，肚子已经有些饿，食物的香味激发了他的味蕾，唾液开始分泌，他不禁深深地咽了一口口水。

艾尔海森没有穿披风，又一道菜入锅，食材碰撞锅底发出滋滋声，随着艾尔海森的动作，黑色里衣勾勒出他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他看到了，抿了抿唇，提醒自己不要多想。

他的工程队总是很忙，很多时候在工地里就草草地解决了一顿饭。

艾尔海森不一样，他是教令院的大书记官，工作性质使然，不需要加班，依艾尔海森的性格，也不会乐意将额外的时间花在整理档案的工作上。

而且，似乎从他刚认识艾尔海森开始，艾尔海森就是自己动手做饭，他第一次知道的时候还很惊讶，这么小的可爱乎乎的小同学竟然会自己动手下厨，问他为什么，竟然回答他说：“外面的食物不健康。”

因为不健康就能自己亲自下厨……令人匪夷所思，总之换做他他做不到。学生时代，艾尔海森原先的房子离被他卖掉的那栋房产还很近，有时他甚至还能去他那里蹭点。

可是，他也是今天才恍然发现，好像，离上一次他亲眼瞧见艾尔海森亲自下厨的模样，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

“艾尔海森，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还有点虚弱无力。

艾尔海森没有戴耳机进厨房，但周围满是食物加热咕噜噜冒泡的声音，他并不期望他叫一声他就能发现他。

可原本背对着他，沉浸式做菜的艾尔海森却似乎有感应一般，转过头来，见到他，眼睛倏尔变得极其明亮，似乎很惊讶，但也在极力克制住自己：“你……回来了？”

“嗯。”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艾尔海森眼睛中的亮光，卡维感觉自己眼睛都有被刺到，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隐隐作痛。但是瞬间看到艾尔海森鼻子上的菜叶，又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推开玻璃门，他走进去，饭菜的香气随着他的接近越发浓郁起来，艾尔海森有些不明所以他的笑意，但他知道，卡维的笑让他也很开心。

眉毛松弛下来，眼角也没再勾得那样紧。

他看着卡维一步步向他走来，柑橘的气息混杂在食物的香气中，卡维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明显在加速。

“怎么了？”他开口问，语气里是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对方并没有回答，还是只一味笑着，他的一颗心都被面前的笑容胀得满满的。

许久，正要开口再问，卡维突然伸出手在他的鼻尖碰了碰，冰凉凉的指尖触碰在他燥热的脸庞上。他突然有一种冲动，就这样握住这个人的手，永远也不要再放开。

卡维轻轻从他鼻尖取下一块菜叶，拿到他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璃月进口的蔬菜，他下班去市场特意买的。昨晚帮卡维涂药，他看见他的手指甲附近隐约有倒刺。

工地里本身就灰尘多，卡维偏偏还不喜欢戴口罩，说戴口罩影响他发挥，那些灰尘落在他身上，皮肤难免受到损伤。还经常不好好吃饭，缺乏维生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方是不在意，但他没有办法忽视。

至于为什么会有一块粘在他鼻子上，应该是切菜的时候不小心被弄了上去。

艾尔海森耳朵有些泛红，好在卡维没他高，不特意看他藏在头发下面的耳朵根本发现不了。

他不自知地用专注而深情眼神看着卡维的眼睛：“今天怎么这么早？”

“……”

早知道他会问，无法说出维娅娜怕他辛劳过度让他提前回来的真相，顿了一会儿，卡维道出另一个直接原因：“地基今天完工，剩余建筑材料还没到齐，我们等建材到才继续开工。”

“这样。”

“嗯。”

他突然有点不敢看艾尔海森的眼睛，黑乎乎的，映着他的倒影深不见底。

而他却在对他说谎。

“还有很多菜没煮吗？”

卡维努力不让自己去想接下来的事情，不去想下周一的手术，现在，只专注于眼前。

艾尔海森已经继续手中的锅铲，“就还有现在这一个。”

“那我把做好的菜端出去。”

“好。”

再过两天，他们的宝宝就要因为他的决定，被扼杀。

艾尔海森很好，他想过的，但他还是不敢征求他的意见。

万一艾尔海森真如他以前所说一般厌恶孩子，学生时代，他说艾尔海森将来肯定会有很多omega学弟学妹喜欢，肯定会有很多可爱的小宝宝，艾尔海森不让他再说下去，说不喜欢小孩子，太麻烦。

他已经麻烦过艾尔海森一次了。

另外，即便没有艾尔海森的这番话，他也不太敢想象关于他和孩子的未来。

父亲离世，致使母亲抑郁，后又远嫁枫丹离他而去。他已经不再敢想象，再一个人面对所有一切的情形。

那么艰难，那么孤独，他可以忍受，绝不可以让才刚出世的孩子再又经历一遍。

只是一会儿，眼中已有积泪，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你是把锅都换了吗？”

偷偷擦掉眼角的泪，他接近厨桌才突然发现，今天他面前的这些厨具似乎和昨天他用的不太一样。

上一批明明是绿色的，可现在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套灰色的厨房用具。

被问到这个问题，艾尔海森突然身体一僵。

是的，他把昨天那批厨具都换了，扔到了废品回收站。

他无法说服自己容忍伤害过卡维的任何东西，人不可以，物也不可以，什么都不可以。

轻轻“嗯”了一声，艾尔海森不再说话。

见状，卡维也不再提。

“把菜给我吧。”

他刚把手伸过去，艾尔海森也把最后一盘菜盛出来。才放下菜，艾尔海森无比自然地拉过他的手，看他昨晚右手受伤的食指。

做饭菜的缘故，艾尔海森没有带黑色的手套，须弥有时日光很烈，手套人人必备，防止晒伤。

他的手掌被艾尔海森捧在掌心，彼此温热的肌肤不可避免地相互碰触。

说来也是，明明他才是学长，可是他却比艾尔海森矮了半个头不止，手掌也小了半圈多，被捧在手心里像个小孩子；还是个劣性omega，甚至于，有时还依赖这个稳重的Alpha学弟。

明明他成年之前至少还有母亲，艾尔海森却连最后的祖母都去世了。

当时他多希望能分化成一个Alpha，beta也好，他就可以保护更多的人。可他就是分化成了一个人人遇而避之不及的劣性omega，只有艾尔海森，还愿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带他回家。

他怎么还舍得再麻烦他第二次。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粉色小口子比早上见到那时更小了一些。

艾尔海森不依不饶，还要继续捧着他的手左看右看。

他早上睡得太沉，没有及时起来给他第二次上药，等他再醒来时卡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怀抱着私心将人抱进自己的房间，想着到后半夜把人送回去也不迟，他突然开始怨恨自己如此规律的作息。

他本是想追到工地找卡维，可是他也忐忑，他私自将对方带到自己房间的事情……这段时间已经因为冲动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万一再被他吓到……他绝对不可以也绝对不可能再让卡维离开他。

卡维被他看得有些脸热，不动声色地默默抽回手，挪开视线看向别处：“真的好得差不多啦。”

然后拍拍艾尔海森的肩膀：“我们出去吧。”

掌心温温滑滑的手悄悄溜走，他很想拉住，可是不行……艾尔海森低垂着脑袋，再又抬起头：“嗯。”

艾尔海森在他前面，一手端了一盘，他走在艾尔海森后面，端着一盘菜。

在不为其他人所见处，卡维一时间浑身剧烈颤抖，他看到了，抬头的那下，他又看到艾尔海森脸上沮丧、又悲伤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