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狼狈现形，不得不说，纸房镇被伥鬼强占了几百年不受人打扰，附近山上的精怪也跟着捡了便宜，修炼速度比寻常快了许多。

青蛇亲眼见瑰臻从一株桃花树中脱胎而出，下意识将她当成了同族，以为是桃花成精。

妖精的世界里，修炼也是极其不易的，为了防止新生的同族争抢灵脉，他们常常做出同类相残的事。

刚才青蛇就是想趁瑰臻没睁眼，扼杀掉她。

不料，碰上了个狠角色，一抬手就打的她满头是包。

青蛇化形之后抱头求饶：“姐姐，姐姐饶我，我知道错了。”

妖精雌性远多于雄性，她们见了比自己厉害的都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又甜又腻。

瑰臻软硬都不吃，用桃枝叉住她的脖子：“前几日有一行年轻修士路经此地，被几个妖精骗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纸房镇里，是不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青蛇总算知道缘由出自哪里了：“原来是为了那件事，姐姐消消火气，且听我说几句。”

瑰臻：“好啊，那我就听听你怎么狡辩。”

青蛇哭丧着一张脸，狡辩道：“万万不敢在姐姐面前狡辩的，我们也实在不得已，自从几百年前那纸房镇住了个伥鬼之后，附近的山月灵气便弱了许多，灵脉也不如以往澄净，姐妹们的修行吐纳十分痛苦。我们与那伥鬼较量过几次，奈何技不如人，被打落花流水，差点损了元丹变回原形。世人都说，有修士历练红尘，专除魔卫道，解决这些坏东西。于是啊，我们便盼着有哪位仙尊大人显显神通，收了那伥鬼。可我们也是妖精，也怕仙尊剑下无情将我们也收了，便一合计，假扮成民间良家女子，哀请路过的修士出手相助。”

瑰臻听着听着，脸色就不好看了：“你们骗过多少人？”

山里这几个小妖精道行并不深，能上她们当的修士只怕修为更浅，更天真。

就比如陆斯言那群傻蛋。

她们骗过多少修士去送死恐怕已经数不清了。

青蛇支支吾吾。

瑰着扬手就是一枝子抽在她脸上：“说！”

青蛇脸上的血痕火辣辣的，一点脾气也不敢有，摸着脸，道：“一百个不到，七八十个差不多是有的。”

饶是瑰臻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还是隐隐心惊。

那么多年轻的修士，都葬身在纸坊镇里了。

可他们的尸身呢？

他们的神魂呢？

瑰臻眼睛睨着青蛇，手里摸索着她的桃枝，起了杀心。

青蛇敏锐至极，扑倒在瑰臻的脚下：“我们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几百年困守在此，最多玩点小把戏吓唬一下行人，可从未真正害过人性命啊。”

瑰臻：“可是那些修士，他们死了。”

青蛇：“害死他们的是伥鬼，不是我们。”

瑰臻：“是你们将他们骗去的。”

青蛇：“可是他们自己甘心除魔卫道，豪言壮志，万死不辞。他们胆小怕死可以不去，我们绝没有任何强迫。”

瑰臻垂眸望着脚边的青蛇，牵动唇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每一个躲在暗处，却推别人出去挡刀的人，都觉得自己很无辜。”

仙门百家修行不仅讲究避世，更讲究出世，每到了合适境界的晚辈，都要被放下山历练，目睹了红尘万般苦，才能磨砺道心纯粹。

每一位下山的晚辈，在临行前夕，都会收到师尊赐予的平安符。为人师长者，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逢凶化吉，一路无恙，平安而归。但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有命回家的。

除魔卫道，行善降福，他们有可能殒没在任何一场战斗和意外中。

死亡在所难免，伤心人却多是默不作声。

青蛇见她简直是油盐不进，明白自己今日可能是没有活路了，双眼蛇瞳发狠，已经有了殊死一斗的打算。

瑰着忽然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话：“今夜此山我封了，你们这些精啊怪啊的，再无可能踏出此山一步，除非有得道升天的一日，当然，旁人也进不来，好自为之。”

青蛇愣了一下。

随着瑰臻的话音落下，封山大阵启动，地下深处传来隆隆的响动，清冷月色下，结界一圈一圈地笼在了山脉上空，如同帷幕一般落下。

瑰臻：“你说你良善，没有害人之心，那么仙道就一定会赐你坦途。证明给我看。”

青蛇仰望着她那空荡悲悯的双眼，有片刻的恍惚，误以为自己是在参拜哪座神坛上的菩萨。

青蛇摇摇头，将荒唐的念头甩出脑子，眨眼一瞬，瑰臻已承着风扶摇而上，身姿轻盈飘渺飞进了溶溶月色中。

青蛇霎时大惊失色。

当世普通修士根本做不到如此，没有任何借力与符咒的飞天。

要么大乘期以上，濒临渡劫飞升的大能。

要么是真正的人仙人落凡俗。

可不管是哪种，青蛇今日都算是开了眼，也暗自庆幸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瑰臻没有急着回霓霞仙谷，而是折返又回到了纸房镇。

有点尾巴没处理干净。

她想起了那个尚存一丝魂息的老板娘。

倘若薇薇还在，兴许会有办法替她续上命，但薇薇这一死，她生路便绝了。

即便瑰臻不管她，她也没的活了。

瑰臻站在纸房镇的桥上，用不了多长时间，纸房镇就会恢复人间的烟火气。附近的村镇会注意到这座荒村，朝廷会派官员来经管自己的土地，废墟之上会起一座座新的屋子，屋子里住着鲜活温情的人。

瑰臻不想给日后生活在这里的凡人留下什么隐患，一遍又一遍的探寻着各处，连废墟角落也不曾放过。然而，四处也没能找到那老板娘残存的神魂。

快天亮时，她在纸房镇前的石碑旁侧种下一株桃树，用了灵力催长，桃树很快开枝散叶，根系深扎进了土里。民间传说，桃木辟邪，能护佑一方土地不受鬼邪侵袭。

*

陆斯言带着陆令仪站在霓霞仙谷的山门外，有些愣。

他们御剑而行的这一路速度未免太快了。

陆斯言使用传音镜与同门师弟们联系，他们马不停蹄天亮前才刚出山头，现正乘船渡江呢。

算算脚程，得个三五日吧。

陆斯言整了整衣衫，朝着山门上前一步，又退后两步，明显在迟疑。

陆令仪与师兄青梅竹马，心有灵犀，道：“师兄是想等师弟们都到了再一起拜山门是吗？”

陆斯言点头：“不急在一时，等等吧。”

霓霞仙谷的山门不见得有多么宏伟，但见杏霭流玉，葳蕤生香，有种出世怡然之气象。

陆令仪道：“那我们到附近的城里转一转，找个客栈落脚，等着与师弟们会和……哎，你与我们一起吗？”

霈川正望那高高在上的山门失神，陆令仪足足唤了他七八遍，才喊回他的魂儿。

霈川道：“抱歉，你说什么？”

陆令仪笑道：“我们要去找一处客栈落脚，一起吧。”

霈川摇了摇头，说：“不了，我不喜欢往热闹的地方凑，想再往别处走走。”

说罢，他一点头，与两位伙伴道别，独自转身往山下走去。

山外面确实热闹。

霈川低头在集市上走过一圈，就已经听了一耳朵的闲聊。

霓霞仙谷已经有二百多年没正式开山门收弟子了，前几日却忽然传出了要广招弟子的消息。

临仙道中，霓霞仙谷的存在就是所有修士的神往之处。于是此传言一得到证实，便有无数修士奔赴而来。

他们其中不乏已有师门的，另投他门有些不地道，但那可是霓霞仙谷啊。听说有一门派的掌门都遣散门徒，也亲自前来求师了。

多么壮观的盛景。

更离谱的，霈川还在街上看到了两个妖，一个顶着猫尾巴，一个顶着兔子耳朵。她们也是要到霓霞仙谷拜师的。

霈川实在是忍不住好奇，靠近了那两个青涩的小妖精：“你们妖也来投山门，不怕里面的修士一照面拔剑把你们砍了。”

兔子妖低头看了一眼霈川，抖着耳朵，道：“不会的不会的，霓霞仙谷里的仙君们可善良啦，我的二姨三姑四舅姥姥都曾投奔了霓霞仙谷，我前几日还与她们通信，她们正受着山谷的庇护，在后山上活蹦乱跳的修炼呢！”

……

霈川一百多岁真没见过画风这么清奇的仙门。

他走出了一段距离，忽然想起了与瑰臻临别时，她传来的最后一句话——“后会有期。”

她说后会有期呢。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希望再见到他。

霈川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最终顿下了。

霓霞仙谷，有教无类。

世人的美誉，能当真吗？

他已经活了一百多岁，还没死，他的生命漫长不知以后有多久。

霈川在心里问自己——难道这望不到尽头的一生，他都要这么躲躲藏藏的过吗？

肮脏卑贱的魔婴，发愿一心向善，能得到天道的垂青，赐给他一条繁花之路吗？

霈川忘不了刚刚仙谷门前的祥和光明，他承认他内心卑微的渴求。

试一试吧，只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