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这绝对是豁出去了。

李桂一生清高倨傲，尤其上了年纪之后，一身清矍，仙风道骨。

他怎么肯拦腰截断身体，在鬼城的地上爬行的。

瑰臻强自按耐下心里的澎湃，明白街上不合适详谈，攥紧了那块太极石，连同春宫册一同收进怀里，余光瞥着四周，给了李桂一记窝心脚，把他踹翻在一侧，斥道：“拿开你的脏手，滚蛋！”

动作间，一根细微的发丝落在李桂的身上，没有旁人注意到，李桂拈起那根头发，收进脏兮兮的袖子里。

他们各自往两个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偏僻的街角。

瑰臻背靠着巷子里的石砖，静等了片刻，心门咔哒一下，有种被人轻轻敲响的错觉。瑰臻敞开心门，听到李桂道：“你这些日子跑哪去了，又联络不上。”

瑰臻嘴上不动，心里回话道：“鬼府走了一趟，顺藤摸瓜查到了这里。”

李桂狐疑道：“此处相连鬼府？”

瑰臻说：“是。”她又问：“你从那里进的？”

李桂说：“青山城。”

瑰臻：“那是琼州府的地界，你到这里来，琼州府的人知道吗？”

李桂：“放消息诓我的正式琼州府的人。”

瑰臻烦躁的皱眉：“琼州府到底在搞什么鬼？而且我刚碰见了你门下的几个麻烦精，你是嫌此行没什么难度，特意给自己找点刺激？”

李桂：“我人还没老糊涂，别把我想成傻子，那几个孩子不是我招来的，他们出现在此，对我来说是掣制。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你替我去查问清楚，是谁怂恿他们跟来的，怕是此番回去我们就该清理门户了。”

他冷静的分析。

瑰臻明白了其中意思，道：“此事容后再商，告诉我下一步的行动，玄宝阁？”

李桂道：“是的，玄宝阁里天罗地网等着我呢。”他说：“我要去，我必须要去，才能知道到底是谁在筹划什么阴谋。”

瑰臻想起了他那副吃不上饭的狼狈模样，道：“你就打算这样露面？”

李桂告诉她：“我并不打算露面。”

瑰臻没好气的反问：“那你打算干嘛，想上天？”

那头没了声响，李桂已单方面切断了与她的联络。

瑰臻最讨厌与李桂同行下山办事，向来如此，他们两个都是说一不二的人，观点不一致时谁也说服不了另一人。通常这种情况下，谁先占据了先机，谁就赢了。

显然，这一回是李桂赢了。

瑰臻身为输家，只能认命干点善后的活。

而目前，最值得费心费力的善后之事，便是那群不知死活的小麻烦精了。

找那帮小子比找李桂要容易得多。

瑰臻才溜达过两条街，便听到了他们闹哄哄的声音，好像是因为什么吵起来了。

“你老跟着我们作甚？你师尊呢？不要你了？”

“说起来这都是为了谁啊，琳琅幻境若是完好，太极碎片便不会碎，我们师尊自然也不用到这种地方涉险。”

“还有，今年的宗门大比也泡汤了，都是因为你。”

哪里是争吵，分明是一边倒的讨伐。

霈川被千夫所指，一句辩驳也没有。

他们试图把霈川赶走，可霈川硬要跟着混，他们也没别的办法。

瑰臻心里不舒服了，一纸幻境而已，她身为绘制者，还没说什么呢，一群小辈倒先跳脚了。

咸吃萝卜淡操心。

瑰臻一步一步的走进巷子里，那群弟子看见了她，有的闭嘴不出声了，有的哼了一声，扭过脸去。瑰臻冷眼一瞥，道：“你们师尊的行动十分隐秘，按理说你们不该知道，是谁告诉你们的？”

一片静默。

瑰臻抬手指向葛生：“你说。”

葛生单独被拎出来，他瞄了一眼左右，同门或多或少都流露出几分心虚的神情。葛生道：“前辈见谅，是我的错。”

瑰臻低眉：“你？”

葛生：“是我无意间从陆师兄那里得知了师尊的行踪，又一不小心吃多了酒，怂恿了几位师兄弟一起追了过来。”

瑰臻：“陆斯言把消息透露给了你？他没与你一起来？”

葛生解释道：“那时，陆师兄意识到自己不慎失言，立即严辞警告我不许外传，更不许妄自行动，所以，我行动时没拉上他一起。”

听起来还真是巧。

瑰臻不相信巧合。

没有一句失言是意外。

可惜陆斯言不在，瑰臻无法继续深究下去，只能等回仙谷以后再细问。

瑰臻踢了一下霈川的鞋，传音说：“咱俩交换一下位置，我在明，你在暗，藏好行踪，别被发现了。”

霈川侧身点了一下头。

瑰臻的目光又落在眼前一个个少年身上。“你们太不靠谱了，哪里有个鬼的样子，让我帮帮你们。”说着，瑰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每个人的眉心弹了一下。

下一刻，他们的样子开始扭曲。

灯笼鬼，身体枯瘦，脑袋变成了一个膨胀的红灯笼。

河童，鱼头猴身，滑稽有余，威慑不足。

飞头蛮，脖子要比身子长，像一条柔软的蛇，将头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

有人呜呜的哭了，瑰臻实在太坏了。

但是瑰臻笑了，她开心极了。没有一点长辈的架子，更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年轻弟子中大部分人是第一次与瑰臻相处。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在想，好歹是个前辈，怎么会是这副德行？

瑰臻用障眼法掩盖了他们身上活人的气息，使他们真正做到了泯然众鬼。

瑰臻满意的盯着自己的杰作，止住了笑，回头去找霈川。

身后空空如也，霈川早不见了。

而在霈川刚刚站过的地方，一只小陀螺滴里咕噜无休止的转动着。

瑰臻带着笑容的面具消融在脸上，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凉薄淡漠的模样。她驱赶着那群弟子们：“走，都走，玩儿去吧。”

小东西们一哄而散，他们逃离了这个巷子，回头正打算找同伴重聚的时候，蓦然发现，他们彼此都走散了，街上的鬼挂着一张张诡异冷漠的脸，根本认不了亲。

瑰臻的手心聚拢了一把闪闪发光的踪丝。

现在，只有她才能掌握那群小弟子的行踪，有踪丝在手，他们即便被扔进十八层地狱，瑰臻也能把他们一个一个翻出来。

瑰臻再次挤进了繁闹的街市中，小陀螺一蹦一跳的追着她的脚印，它看上去那么不起眼，走街串巷穿梭自如。

瑰臻找到了玄宝阁门口。

好雄伟壮观的一座楼阁，光彩流溢，富丽堂皇。四扇大门并开，可门庭却冷冷清清，没多少客人光顾。

瑰臻只在门前站了一下，正门上的兽首眼珠子一转，便凶神恶煞地盯了过来。瑰臻阴测测地盯了回去，想扣了这玩意儿的眼珠子。

那兽首不屑地从鼻子喷出一口气。

瑰臻摸了摸头上，找到了一根锋利的宝石钗子。

正在此时，一直跟着她的小陀螺跳上前碰了碰她的鞋。

瑰臻提起裙摆，低头一看，那小陀螺溜上了台阶，紧接着在地砖上清脆的一弹，直接蹦到了玄宝阁的牌匾后，顺着房梁的缝隙就钻了进去。

瑰臻听见里面乱了。

她果断上前一步，对门上那只兽首动了手。她动作利落，用钗子撬下了兽首两只青灰色的眼睛。兽首鬼哭狼嚎，一阵大叫。

于是几个守卫探出身子查看情况。

黑衣、黑发、黑色玄铁面具，四肢俱全，长得倒是人模样。

他们一见瑰臻作乱，顿时顾不上去捉那不起眼的小陀螺了，一行人乌泱泱的冲着瑰臻杀了出来。

瑰臻拆了发钗上的两块大宝石，堵住了兽首那两个窟窿眼，运出一掌，击退了最前面的几人，闪身躲进了繁闹的街市中。

瑰臻在隐入闹市的那一瞬间，先是化身一条身长数丈的巨蟒，粗壮的尾巴横扫，嫌烦了半条街的摊子，紧接着，趁乱化身一个无头鬼，转身直直撞上了一个落单的黑面鬼。

“你长眼的杂碎，我烹了你喂狗——”

气急败坏的叫骂戛然而止，黑面鬼僵硬的向后倒了下去。

瑰臻原地幻化成一团青烟，再度撞向他的身体，这一回，她直接钻了进去，此时，黑面鬼的同伴恰好听到动静朝他张望。

黑面鬼那即将倒地的身子以一个非常诡异的姿势定在半空，紧接着，他双膝用力，又将自己弹回了原地。

“你怎么回事？”

“有不长眼的杂碎撞我。”

“让那家伙逃了，是个娘们，我看清楚了。”

“哦，可能是个蟒蛇精，刚刚化原型了。”黑面鬼镇定地说着，脚下淌出了浓黑腥臭的液体，但很快干涸，粘在了地上，淡成了一片模糊的痕迹。瑰臻占据了这张皮，用手扶正脸上的面具，他的同伴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是在抓捕失败后，招呼他一起回去。

瑰臻顺理成章地混了进去。

门口的兽首瞎了眼，躲了起来，一声不吭。

在瑰臻锲而不舍的误导之下，所有的黑面鬼都统一口径，承认刚刚那是条蟒蛇精。

黑面鬼的首领向上禀告了情况，很快，又向下传达了指令——全程搜捕蟒蛇精。

瑰臻躲在黑面鬼的皮里，发现这群黑面鬼既不是上，也不是下。

上头有总管的领头，下头有干杂事的喽啰，他们只负责巡视玄宝阁内的安危。

瑰臻趁机摸明白了地形，玄宝阁向上九层，向下九层，但真正能任由她光明正大行走的，上下都只到第六层。

瑰臻托着厚重的黑甲，行走在地上第六层，这一层存放了不少贵重的宝贝，说是准备了明日月圆之夜拍卖的物件。瑰臻端详了一遍，并没有哪件是可以修复太极图的。

正走着，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也是个黑面鬼，瑰臻刹那间直起了全身的骨头，目不斜视，打算与他相安无事的擦肩而过。却不了，那人经过时一伸手攥住了她的腕子。

瑰臻手指微蜷，心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了。

而下一刻，那人轻轻侧头，直接传音入她耳，唤了一声：“师尊，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