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叫做山落冲，而巴乌正是山落冲的村长。

寨中众人皆心性纯良，原本鲜少与外界来往，因曾受过月卯的恩惠，如今成了入蜀线路上的重要一环。

正到了饭点，村民们在寨子口摆上油茶汤、米粉和腊肉招待。赶路数日，除了偶尔运气好能打得一点野味，他们几乎是靠干粮野菜度日，这会儿见了荤腥，纷纷大口吃肉喝汤。

段傲白几人则被请到了村长巴乌家中。

巴乌的吊脚楼内也摆了一桌小菜，菜式与外头的大桌并无不同，不过是室内便于交谈。

见几人落座，巴乌叉着腰激动道：“娘子手中有玉兔簪，咱们也就不要见外了，你们但凡有什么需要就快快直说，是我老巴乌、我们山落冲力所能及的，都不会推辞的！”

霍行砚连连拱手先行谢礼，简单客套了几句，这才说明来意，“巴乌村长可还记得月卯曾在此放置了一批兵器？”

巴乌挠了挠爬满半张脸的灰白络腮胡，思索片刻，而后恍然道：“啊，对喽，是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三年前霍公亲自押来的那批货？那货物都用张布帕裹着，我老巴乌并不曾打开看过，不过当年是有大人说过里头包的是兵器！”

“正是三年前。”霍行砚颔首。

巴乌闻言颤颤巍巍地起身，从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一方木匣，又自木匣中取出一把钥匙，颇为自傲地道：“就是这把了......我老巴乌将兵器放在寨子里最干燥的房间里，一定不会长锈的。”

待众人都吃饱喝足，巴乌便领头来到了那间“最干燥的屋子”。

甫一开门，一张厚重的麻布上布满灰尘，墙壁顶部开了四扇窗，嗖嗖地涌进风来。巴乌一把将那麻布掀开，漏出一片银芒。

刀枪剑戟弓......各式兵器一应俱全，把把锋利。

五十死士依次走进房间，挑选着趁手的兵器。

宝珠一眼看上了一把连珠弩，但仍是先回头看向段傲白，待她颔首，才上前拿起，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段傲白也好奇地打量着满地尖锐，忽然发觉所有兵器上都刻着几个相同的南滇文字。她随手提了把刀，对着那一行小字端详片刻，而后问向身旁霍行砚道：“二郎认得？”

霍行砚也正好拿起一把铁剑，闻言看向剑柄上的文字，答道：“南滇勒托宗室。”

尚朋义原本在一旁抱臂而立，闻言不觉失笑，“我早便说了，傲白，你霍师公可不是一般狡诈。”

段傲白擎起刀身，指腹轻轻拂过刀刃，再用力朝外侧掰了掰，感受着这出类拔萃的利度、硬度和韧度，不由喃喃道：“狡诈便狡诈罢，霍师公打得这兵器，也不是一般锋利啊......”

...

蜀中飞不了信鸽，一时半会也联系不上梳棉，不过据霍行砚所说，从此进入蜀地，走的是茶马五尺道，这条古道正是西南通商的重要线路之一，自大理北上，连灵关道、永昌道，一路上都有月卯的马舍或是丰源酒楼，届时便可收到梳棉的消息。

翻过重重大山，终于来到第一处设在郊野的马舍，舍中百来匹骏马，个个膘肥体壮，论质也不比精骑营的良驹差多少。

有了马儿，一行人很快抵达叙州。

叙州处在交通要道，城中的丰源酒楼生意一向很好，没太多余力来招待他们五十多人，段傲白也为着赶路不欲多做停留，只换了一批体力足的马儿，拿了传递来的情报。

酒楼掌柜给了她两张字条。

一张略长的乃仇玉所书，说是一直在袭扰白帝城，蜀军也依旧是布防严密，想来是不曾有疑，而东南之乱大抵平定，段宏已派来新的援军，叫她不要忧心；另一张是梳棉略显仓促的字迹，只简简单单两个字——阆中。

“果真没猜错！”段傲白心底不由躁动，却又想起先前惨痛教训，生生压下那股子劲儿，挥鞭赶往阆中。

一日飞驰，夜间歇在了嘉陵的丰源酒楼，一老一少两张画像传遍了月卯在蜀中的各大据点。

画像出自梳棉之手，年轻那个无甚特别的自然是孟承运，而年老那个，简直是疲态尽显，面上褶皱层层叠叠，眼皮垂下遮住半颗眼球，即便是草草勾勒出的画像，都似是有一股黑气缠身。

相传蜀王虽格外庸懦，却也是个儒雅风流的中年人，总归不会是这幅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模样。

不过，即便心存疑惑，这张画像也飞快地在五十死士之中传看了一遍——毕竟是梳棉所绘，哪怕此人并非蜀王，也多半是什么重要人物，且与孟承运关系极为密切。

再度换了马儿，次日正午终于抵达阆中，然而白日不宜行刺，众人依旧暂时在丰源酒楼安置，并收到了第三份情报——蜀王府地形图！

傍晚时分，梳棉来到酒楼与众人汇合，然而当段傲白问及那张图纸时，梳棉却说此图并非出自她手，但依她这几日探查所得，如今也能绘制一张蜀王府的地图。于是，待用过晚膳，梳棉也绘制完成，段傲白又寻来尚朋义、霍行砚以及五十死士中带队的匡扶一同商议此次计划。

段傲白将梳棉绘制的图纸同收到的图纸放在一处对比，霍行砚也带来了月卯人绘制的阆中城防图，五人围着三张图细细端详片刻，竟发觉出了一些用笔习惯上的不同，两张王府图几乎一模一样，而月卯绘图中蜀王府的部分倒也大致能对上那张不知从何而来的图纸。

如此一来，段傲白心中虽有疑虑，却也知道此图可信，她转头看向匡扶道：“事不宜迟，依匡统领看今夜是否为动手的好时机？”

行军打仗她在行，暗杀行刺她却做不来，这一回，她打算将行动指挥权交给匡扶。

匡扶拱手相对，“今夜可以动手，属下不会叫郡主失望。”

依梳棉所言，蜀王府中有两百蜀王亲兵以及几百护院，这群护院通常不会进入王府内廷，只要动作够快，刺杀蜀王的唯一阻碍便是那两百亲兵。

经半日休养，众人已从赶路的疲惫中恢复过来，段家身经百战的五十死士足够应付这群未见血腥的蜀王亲兵，匡扶有这样的经验，也有这个信心。

...

入夜，一行人着黑袍软甲潜至蜀王府周遭。

梳棉近日夜夜来此，早已摸清了护院巡视换班的规律，很快领众人摸到了王府后院。

绕过护院巡视，前头仅有二百亲兵，匡扶示意众人稍待片刻，与梳棉一同蹿上屋顶，不一会儿二人便回到眼前，匡扶悄声道：“蜀王父子分别在两间卧房，需分几人去看住，郡主先要哪个？”

“哪边有利便先杀哪个。”段傲白没有犹豫，她虽仍盼着亲斩蜀王首籍，却也没有开始那般执着，如今只要能杀蜀王，她便不再纠结过程。

匡扶点点头，“先杀小的。”

言罢点了几名死士，打手势叫他们跟上梳棉去盯住孟佐斯，随即转身率余下众人往孟承运的院子奔去。

依照匡扶安排，段傲白、霍行砚领几人攀上墙头，待匡扶率死士潜到门后时齐齐跃下，捂住墙下甲士口鼻，一刀刺入喉间，悄无声息地解决了第一波二十五名亲兵。

院内，三排黑衣甲士来回巡逻，铁枪闪着黑芒，在火把的照映下分外刺眼。

六十名持枪着甲的亲兵，要无声无息的解决，段傲白蹙眉偏头看向宝珠。

宝珠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架起连珠弩，一旁三名死士也在墙头分列架弩，其余人则纷纷搭弓。

一阵“嗖嗖”破风之声响起，宝珠连珠弩的十二发箭矢瞬时飞射而出，发发命中亲兵眉心，另三名死士也几乎箭无虚发，而其余人反应也极快，刹那间便完成了瞄准放箭的动作，为数不多的漏网之鱼也顷刻倒地。

翻下内墙，段傲白几人边走边迅速补刀，直至院中甲士皆没了气息，而现下孟承运院子里再无阻碍，只剩几名贴身守在屋内的近卫了。

一番动作下来，屋内人大概也听到了些许动静，两名近卫出门来看，瞬间惊恐地瞪大双眼，却是来不及叫喊，便也被捂着嘴巴割断了喉管。

匡扶抬手一比划，几名死士立刻围住那间卧房所有门窗，而后亲自开路，领段傲白、尚朋义和霍行砚三人朝屋门走去。

此时早已是深夜，蜀王府世子房中却是灯火通明，屋内正有细碎的谈话声传出，“这样一说，三妹可有日子不曾来信了？”

“许是那段二有所察觉，为父再遣人探查一番......”

段傲白听到里头说起自己，不由更加警觉。匡扶一脚踹开屋门，几人踏入室内，便撞见孟承运半仰在罗汉榻上，手里拈着几片花瓣，面上却露出惊恐神色。

在矮桌另一侧，斜坐着个中年男子，生得眉目如画，身姿虽不端正却自有一派风流。

段傲白一怔，这不正是传闻之中蜀王的模样吗？可若这是蜀王，梳棉画上的萎靡老头又是何人？毕竟她在傍晚时确认过，梳棉所见那老者正是蜀王......

她紧紧握住刀柄，只觉这中年男子越瞧越眼熟，却因着他可能的身份，无暇分心多想，心头一烫，提刀就要砍去。

下一刻，段傲白手腕被尚朋义捉住，他目光如炬，正死死锁住那中年男子。

“傲白，那个小的归你，这个你暂且还敌不过。”

他接着撇了手中长剑，从倒地甲士手边抓起一杆枪，沉声道：“付东流，咱们的仇怨今日须得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