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莫昭仪没想到的是，段傲白转头便派了内侍到三家王府请人。

西郊马场，段傲白来时，三人已经到了。

好笑的是，兄弟仨各自驾马，或是摆弄着弓箭，或是缓步遛马，或是呆呆地望着马场入口，总之没人说话。

看到段傲白，段益呈与段益和都快步迎上来，抱拳一礼，只有段益才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驱马走近，段傲白冲他们点头，“益才，益呈，还有益和，你们都来了，久等了！”

段益才依旧是那副她看不惯的德性，扭扭捏捏，说话都似带着股病气，“长姐相邀，小弟自然要给这个面子，咱们兄弟都已立府，离这马场近些，皇姐还要出宫，慢了些也无妨。”

段傲白眨了眨眼，这是在说道段宏没给她开府，讥讽她不受重视呢。

她没还嘴，这是事实，段宏在有意忽视她，甚至是激怒她。

段宏是在试探她的底线。为试探才有了府邸、封号、兵权之事，乃至段鹤来丧礼......按照段宏的剧本，在最开始狠狠逼她一把，看她被迫反扑，然后以雷霆之力镇压——最后他会留她一命，但从此她只能做一个听话的乖女儿。

段傲白的确被激怒了，但她早已不会为情绪所控。她现在表现的很张扬，明目张胆地收拢着自己的势力，因为她从没想将这一切藏在幕后进行，若是老老实实、毫无怨言，段宏反而更会疑心她。

展露野心后，再适当给出破绽，才能降低段宏的警惕，才能藏住自己的心腹，才能掩饰真正的目的。

段傲白笑盈盈地问：“益才的病可好些了吗？”

段益才笑眯了眼，直接驱马挨住乌刃，动作夸张地拍着她的胳膊和肩膀，“托皇姐的福，已经大好了。”

段益才这点倒是随了他娘赵琼露，总爱和人贴到一处，可恰恰这样最叫人腻烦，还不好直接将他挥开。

段傲白外侧的脚轻轻点了点乌刃腹部，乌刃心领神会，重重打了个响鼻后超前溜达了几步。

“如此便好，若是跟父皇南下历练了近一年，却还是那副造作模样，怎对得起父皇栽培呢？”

段傲白似笑非笑，满脸写着不吃这套，段益才见状只好缩回下巴点头称是。

“皇姐说的是，益才受教。”

段傲白十分乐意看他吃瘪，接着抬头点了点远处正在比试骑射的靶场，“你们三位，也去露一手吧？”

段益才不情愿地回头看去，段益呈虽不言语但立刻点头，只有段益和兴高采烈地道：“也好！弟弟们就献丑了！”

马场今日人不多，许是立朝之初大都在忙，场子里只有几名官宦子弟在比试。

靠近了些，段傲白才发现场中有一道红衣身影分外眼熟，定睛一看，竟是几月前在临安分别的江衔月。

待那三兄弟上了场，段傲白站到了靶场外围。

很快，江衔月也看到了段傲白，她飞快跑完一圈，换了人上去，接着驾马狂奔过来。

伴着一阵风尘，江衔月热得两颊通红，边笑边朝段傲白挥手，“段......殿下来了，好久不见了！”

再次见面段傲白也十分欣喜，她迎上几步，“江姐姐！你私下里还叫我妹妹就是！”

江衔月狡黠地笑笑，“诶！我知晓了，虽不合规矩，但这是妹妹你给我的特权，是不是？”

“然也！”段傲白含笑颔首，接着关切道：“南下之后还好吗？”

当日她为报杀兄之仇，带定西营去攻打蜀地，但因事情凶险，便没让江衔月一同跟去，之后更是没了的联系。江衔月除了在段傲白可拉拢的名单里，还是她真心当作朋友的人。

江衔月一听这个就来气，鼓着腮帮子愤愤道：“你分兵蜀中后他们不许我待在军中，后来我只好扮了男装去求庞叔，哦，就是徐州守军的庞叔仁，他把我编进了骑兵营，统共打了七八场胜仗呢。”

说到这儿，江衔月压低声音，“不过庞叔也不敢升我，说是皇上总派人盯着......皇上管我一名小卒做什么？”

“是怕你爬的高了，成了我的助力呢。”段傲白了然。

段宏会在南征那种紧要关头分出精力关注一个地方官之女，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她了，这是否意味着，她的父亲早在她对权势地位毫无兴趣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提防她了？

这样说来他们父女反目是迟早的事了，段傲白想——哪怕她没有起二心，也逃不过段宏一次又一次的怀疑。

“殿下有什么事要帮忙？不论我爬得高不高，都会帮你啊。”江衔月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突出的句子看似天真，却有投诚之意。

段傲白抛出了好处，“要不要来定西营？我让郭骋调姐姐去凤翥军做校尉，你可以继续往上爬。”

“好啊！”江衔月依旧兴高采烈，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下来，接着她细问起了定西营的将官，以及编制结构等等，“我记得凤翥军是两千来人，妹妹的意思是......”

“两千步兵和二百骑兵，我需要你来做骑兵校尉。”

江衔月点头，却听段傲白接着道，“当然，我需要提前说明，你的前一任骑兵校尉左瑛是在白帝城一役中为救大家牺牲的，直接调你过去，她们虽会听命于你，却恐怕难以服众。”

“不过，选择在你，不论是直接调遣还是......”

“从小卒做起吧！”江衔月自信答道，“只要给我公平的机会，我一定能爬上去！”

与此同时，场中三兄弟跑了几圈，年纪最小的段益和已经哗哗冒汗了，他气喘吁吁地驱马小跑到场边，好奇道，“皇姐，这位是？”

“是江娘子，我的密友。”段傲白介绍道，“这三位都是我家小弟。”

江衔月反应很快，她凭着几人的特征迅速地对应上了他们的身份，“这位想必是楚王殿下？臣女有礼了。”

段益才这时也正好来到场边，闻言笑道：“婵姐姐的密友自然也是咱们的姐姐，江姐姐不必如此客气！”

江衔月依旧客气，她再度拱手：“见过齐王、靖王殿下。”

段傲白抬头看向段益呈，他依旧是冷淡地点点头，礼貌地回她抱拳。

她忽然起了想法，先是转头询问江衔月，然而还不等她开口，江衔月竟早她一步开口道，“公主想要臣女陪几位殿下练练手，臣女自然乐意奉陪，不知几位殿下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段益才就“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段益呈还是沉默点头，段益和则是大方应下。

段傲白到底见不惯段益才装病，她上前重重拍了他所乘马儿的屁股，道：“快些比！就射十靶，让着你些，你想跑几轮都成！”

段益才的马儿一溜烟地跑走了，他在马上哀号着，却也不情不愿地拉起弓来。

段益才连走了三个来回才将十箭射出，接着是江衔月，还有剩下兄弟二人。

四人用的箭矢颜色不同，因此验靶十分便捷，段傲白走了一圈，很快便报出了成绩。

段益和的成绩不错，两个靶心八个八环，段益呈还要更胜一筹——九个靶心一个八环。

但都不敌江衔月。

她依旧是稳稳的一趟跑完，十箭皆发，全中靶心。

她还是那个箭无虚发的江娘子。

段傲白转头去看江衔月，却见她丝毫不忌惮面前才成为皇族不久的几人，面上依旧是初见时那般恣意张扬的笑，甚至还有隐隐的得意。

当听到这个结果，段益呈的表情似乎在那一瞬凝固了。这与他平时的面无表情不同，他惊讶而疑惑，似乎是不敢相信，在他一向引以为傲到骑射上，除了段傲白，还有第二个女子能胜过他。

他状似平静地盯着那个红衣女子，心中掀起巨浪，同时又默默下了决心——从此不再轻看任何一个出现在段傲白身边的人。

段傲白将他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她需要的是一个怀有敬畏的傀儡，不仅是对她段傲白，还是对昭昭，对站在她身边的同伴，对天下所有女子......她甚至有些恶劣地想，要不要再叫宝珠与他比试一番，彻底锉平了他掩藏在沉默下的傲气。

至于段益才那小身板，都无需多看，自然垫了底，但他格外自信，亲自到靶前咂巴着嘴，见到自己射出的十箭都未脱靶，还有一箭正中靶心，大概是觉得自己进步不小，模样还挺高兴的。

——他从不用做到最优秀。

老六的骑射很好，可段宏从来没正眼看过老六，反倒相对平庸的老七要更得宠些。更不用说他自己，他自小体弱，学识也就勉强过得去，最擅长讨巧卖乖，段宏对他简直是溺爱，他在府中待遇都不比段鹤来差半分。

段益才乐呵呵地翘着嘴角回到场边，想起两年前他还是个肩不能提的病弱子，去年倒是渐好了。

也就是从去年起，赵琼露和步无悔忽然开始督促他用功读书，苦学武艺，他不情不愿地学起本事，他们总唠叨着说：“貅儿只管好好练，等那段鹤来死了，我们貅儿便再没有绊脚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