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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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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民国四年,一辆火车驶进北平城。

睡了半天,耳边吵闹起来,邢瑛揉揉眼,旅客都开始收拾行李下火车了,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到地方了。

费力地将行李搬下来,她站在原地,猛地大口呼吸空气,伸了个懒腰。

在英国留学多年归来,这座北平城还是一副老样子,邢瑛自打从火车站出来嘴角的笑容就没敛下。

停在糕点铺子前,邢瑛忽然饿了,一路上她就喝了点水,几块巧克力,特地留着肚子回家吃家乡菜。

“老板,这包子怎么卖?”

邢瑛左右瞧了瞧,这包子铺老板她原先记得是一对老夫妻,怎的过了几个年就变成一个年轻大小伙了。

包子还是原先的价钱,不过味道变了许多,邢瑛耸耸肩,边走边吃包子。

路上凡是有人吆喝,她一定要走上前凑热闹,生怕错过什么新鲜事儿似的挤进人群里。

这一路上,二十分钟能走到家的路,邢瑛硬是玩到了太阳下山才回的家。

没有告知家人她会提早回来,下人看到她的时候险先没认出来。

“舅舅这几年如何了?”

走前面的侯管家还是邢瑛印象中的模样,和蔼可亲,常穿着父亲送他的黑色长衫,只是几年不见,鬓边的白发多了不少,背影也变得消瘦沧桑些许。

侯管家笑笑不言,给邢瑛推开一扇门,“小姐晚餐想吃什么?”

“舅舅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邢瑛笑说,侯管家离开视线后,她弯下身子观察着屋里的男人。

“林峯还。”

她幽幽喊了声。无人应,又将门推开了点。

男人闻言,隔着缝隙直勾勾盯着邢瑛,像只威严十足的雄狮,邢瑛顿时玩心尽无,推开门尴尬地朝男人打招呼。

“要回来为什么不提前告知一声。”林峯还放下笔,上下打量着邢瑛。

邢瑛伸出手指,数了数,“舅舅,你掰指头算算,数一下我多大了。”她走到林峯还面前,展示全身,“我一个人回来的,头发都没少一根。”

邢瑛还是嘴贫,但说得也在理。

林峯还紧绷的眉毛也舒展下来,叹气:“你一路舟车劳顿,还有这精气神,的确是舅舅低看你了。”

寒暄几句,邢瑛望着桌面上密密麻麻的文件,很好奇:“我父亲……他近年来如何?可还有再娶?”

林峯还原先整理书籍的手停顿了下,回头看了看邢瑛,而后便看向别处,回答:“没娶。过几日你玩腻了,自己去看看你父亲吧。”

邢瑛垂下头,没回答这话。

多年来,她与父亲关系一直冰点,只是表面挂着父女二字,身上又流着同样的血,内里还是有着隔阂,互不干扰。

邢瑛十岁出国,十岁以前陪伴她时间最长的只有林峯还这个舅舅。

林峯还亦父亦友,也是他的支持,邢瑛才得以实现愿望出国学做服饰设计。

“别发呆了,不想去就不去了。”林峯还安慰说,“你去年写信回来说想听戏,恰好这几日我有空,带你去听听?”

邢瑛点点头,跟在林峯还的身后,像跟着侯管家那样观察他。

她这个舅舅而立之年都快过半了还没人心仪之人,整日不是在处理事情就是在与大人物喝茶。

侯管家这么细腻入微,贴身跟随的人都看不出林峯还对哪位女子芳心暗许。

比起自己,邢瑛更担心舅舅的人生大事。

于是在饭桌上爽快答应了刚才的邀约,她还提了个小要求:“看戏可以,但看完之后你想个办法带我去后台瞅瞅。”

林峯还瞧了她一眼,冷冷道:“吃饭不上厨房,看戏不进后台。”

“让人走的地方为何不能去。况且以舅舅你的身份进个小后台轻而易举,你若是不想带我去,那我不如不去。”邢瑛朝着天花板叹气,“可惜了,辛苦回来一趟,一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舅侄情终究是淡了啊。”

“到时不许赖床。”

邢瑛听到这答复乐了,身后的侯管家也微微的笑。

起了个大早,邢瑛提前在厨房吃了早饭,甚至还和侯管家主动提出要去叫醒林峯还。

虽然被拦下来,邢瑛还是不减士气,在林峯还屋外来回渡步。

“舅舅,你可算是醒了。”邢瑛看见门开了,跃上前端着手里的餐盘,“快吃,趁热吃,不然凉了对肠胃可不好。”

侯管家在旁边细声说:“林少爷从不吃早饭。”

邢瑛愣了下,她怎记得林峯还是吃早餐的,早晨爱吃油条和小包子的……

手里端着餐盘渐渐垂下去,林峯还见邢瑛面带失落,毕竟是宝贝的侄女,还是不忍心看到这幅表情,拿起豆浆一口喝完了。

邢瑛还在琢磨事情,林峯还拍拍她肩,转身去洗漱:“你收拾收拾准备看戏去。”

北平城一向热闹,小道消息也尤为灵通。

东边的大院外时常有闲人徘徊,以交换消息取乐,最近传的最广的消息便是花堂里新出了个角儿,雌雄难辨,戏功了得。

正值浓秋的北平城秋风肆虐,裹了一件大衣防风身子才稍稍回暖,邢瑛掏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看,又掀开车帘瞅瞅外边儿。

“小姐这是怎么了?”侯管家见状问了一句,“是位置上有什么异物?”

邢瑛摆摆手,她就是有点坐立难安,不是着急,也不是期待,只是单纯的心悸。

很久没坐过汽车了,她也忘了从多久开始恐惧汽车了。

所以平时在国外她宁可走路,稍远的路就提早出门,大不了就给点小费拦个骑单车的捎一段路。

“可能是你裹太紧了,呼吸困难。”林峯还指指她的围巾,“现在这季节只是风大,远没有英国那边寒冷。你只是在英国呆惯了没反应过来而已,不过你硬要穿一身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邢瑛没觉得自己着装有何问题,她坚称这是时髦,可下了车,看见戏院外等候的各家贵府小姐后,邢瑛态度有点歪了:“就我一个穿一身黑,跟只黑乌鸦似的。”

她还嫌黑色过于单调加了点银色配饰点缀,没想,随便一个路过的女人穿的都比她艳美。

这套流行于英国的打扮在这座北平城一点也不时髦了。

被侯管家安慰以后,邢瑛就安排站在队伍中,不知要等候多久,只是加入队伍的人愈发变多了。

不懂这戏院看戏的规矩,邢瑛腿站酸了,“舅舅,我们还有等多久啊?我感觉我的腿要没知觉了。”她穿的是长裙,上暖下凉,此刻站在寒风中她心里骂了好几遍自己是个傻子,才会来看这戏。

“那个小月花,架子这么大吗?”

小月花是那个新角儿的花名,车上侯管家告诉她的。

一听就是个美人的名字,莫不是为了给舅舅寻个美人舅妈,她也不会来听戏,放平时早就打道回府了。

刚抱怨没一会儿,门开了,邢瑛揉肩抖腿,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去。

坐的是第二排,她初次听戏,对旁人说的陌生词汇一窍不通,只得乖乖坐着,咳点花生瓜子。

开锣的时候邢瑛回头扫了眼,座无虚席,很好奇这个小月花到底什么来头,竟出面两回就有这等本事,能令各大达官贵人,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外头等候两个小时。

林峯还的右侧是一位年近四五十的男人,貌似关系很好,聊了一小会儿。

邢瑛干巴巴地望着台上的各种花旦,武旦走来走去,她听得都快犯困了,拉着侯管家问:“小月花,在这些人里头吗?”

“没呢,这才是第一出戏。”侯管家欠身告诉她,“小月花在第二出戏,虞姬自刎。”

自刎这二字听着瘆人,很好奇这大名鼎鼎的小月花,如何将这戏演好。

第一出戏结束,算是前菜吃完,接下来的才是主菜,邢瑛见林峯还不聊了,严肃认真的听戏起来,她也背脊挺直。

台上的小月花随着锣鼓声一同出现,一身蓝黄相间的长裙,侃侃地迈出步子,丹凤眼明亮清澈短暂地扫视了眼台下的人,便开始唱戏。

只是初次听戏,也是初次见这小月花,邢瑛就挪不动眼了。

这身女子扮相,邢瑛越瞅着,莫名感觉这台上的虞姬不是女人,她死死盯着虞姬的一举一动,一步一舞,硬是要看个究竟出来。

许是目光过于炙热,虞姬的目光也多次与她交换,邢瑛看着,嘴角一勾。

唱完最后一曲,虞姬自刎倒地,全场鸦雀无声。

“好,唱得可真好,当真是虞姬在世啊!”邢瑛猛地站起来鼓掌,差点把林峯还吓到,她不吝啬赞美,肚子里的墨水都被吐了个干净。

小月花站起来,拍了拍灰,朝众人鞠躬,在雷鸣般掌声下离开戏台子。

邢瑛目光跟着,身子也一并跟上,刚走几步忽然想到林峯还,“舅舅,你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林峯还无奈点头,告别好友,跟着邢瑛。

一路小跑生怕赶不上,邢瑛避开几人,终于追上小月花:“你,你是不是男子啊?”

“姑娘,你这是?”小月花睨一眼肩膀上的细手,提醒她,“男女授受不亲,请放开。”

小月花还真是男人!

邢瑛内心雀跃无比,碍于礼数,面上还得保持着矜持,她清清嗓子收回手:“你长得真好看。我能看着你卸妆吗?”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男主月沉两字来源于第一本《绕秋枝》的一位唱戏的配角,喜欢女主月落,最后郁郁而终。

有个徒弟,离世前给徒弟的孩子取了个月沉的名字,后来那徒弟为了不忘记就写本子上,还是忘了,后来月沉爷爷实在不知该取什么名字给爱孙,翻书无意翻到了这个名字。

也算是我向那位唱戏的配角的痴情而感到惋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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