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宿,东方吐白之时我才堪堪批复完所有公务,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还未来及去休息,便听下人来报卫晋临属的乡官求告。
“见吧。”我搁下文书,转至厅里,那里早已候着一人。
因连绵阴雨,城外流石成患,屋舍倾颓,压垮致死者近半数,剩余妇幼老弱家产毁损,无力为继。
他临着摄政王属地,事急从权为民请命,此举倒是聪明,比一封封往上递的公文快不少。
我坐在主位,尚未开口,乡官却已近乎嚎哭,他身上沾染着不少泥水,官服不整,不多时,厅内的地面上便积了一滩泥洼。
我按了按眉心,指了我身侧的人:“你,叫什么?”
“回禀大人,小人无名。”
我点头:“无名,你先带这位…大人下去休息片刻,此事容后再议。”
听闻此话,乡官在我身后跪倒:“大人!此事实在是拖延不得,乡里雨急,恐不多时流石再聚成患,下官跪求您早做决断——”
他的声音尖利,如砂石磨过耳膜,连带着我一夜未休的头都痛起来。
我站起身,指挥无名:“还愣着做什么?”
得了我的授意,无名这才挥手携两仆从拖乡官下堂。
我微微舒出一口气,但头痛依然如影随形,我往后将头靠在椅背上,伸出手盖住眼睛。
一个微弱的脚步声响起,我睁开眼。
“大人。”无名恭敬地在我几步外行礼:“已办妥了。”
我应了一声。
“大人,是否需要小人带些人马银钱过去?”无名问。
“是得去。”我揉了揉额角试图缓解头痛。
“无名,吩咐下去。”我说:“就地从临近乡邑征丁支援,应征者来年家中税赋减半,产生的一应开销先由王府垫付,之后再做公文上报——”
一想到繁复的文书工作,我的头似乎更痛了。公文、公文,这么大的府里宋祁安难道就不养些谋士幕僚吗?
“还有,把府里的门客通通给我找过来。”我说。
“大人,您是指召见府里的雾先生吗?”无名问。
“雾先生?”
无名:“回禀大人,雾先生先前是参与议事的常客。”
“允了。”
无名:“是。”
“对了。”我想起一事,坐直身子:“此事事毕,送那乡官离开,接待他的一应用具全部焚烧清理,突逢大灾,连绵阴雨,附近乡邑若有疫病四起,无论何时立即戒严城门,严加防范。”
无名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小人明白。”
我撑着头在厅内小憩一会儿,直到无名带着雾先生来见我。
“大人。”无名轻唤我一声:“雾先生到了。”
我睁开眼,无名恭敬地退下。
所谓的雾先生一身翠绿,似根竹子般插在厅堂正中。面上带笑,一副狐狸样。
“雾先生,久闻大名。”我说:“今日请先生过来,是因城外附属乡地突发流石,乡官哭求到府,令我有些为难。”
“愿为大人分忧。”雾先生笑起一副眯眯眼:“只是雾对此有一事不明。”
“请讲。”
“大人是想阻止天灾安置流民,还是愿一劳永逸彻底消除此患?”
“先生有好的办法?”我问。
“办法自然是有的,拨钱谴人支援,泥沙筑墙,翻修官路,转移民众,雾定当尽力钻研,此乃一种。”
雾先生微微一笑:“另一种则不若顺应天择,阴雨难阻,天公不美,死伤无数,皆是命数,流民生怨,则可顺理镇压城外周遭暴民投狱征做苦力。由此,城内卫晋居民顺理成章免除徭役,大人治下的卫晋依然是富顺满政绩,民间多赞颂。”
“若我想走第三条路呢?”
雾先生没说话,只行了一礼。
我看着他半响:“你倒是个聪明人。”
雾先生身形微躬:“大人,过奖了。”
我垂下头看着他:“若由雾先生来选,会选哪一种?”
雾先生后退一步,向我行礼:“雾不做选择。”
“雾只是属于大人的笔杆刀柄,真正掌权的是大人。”
我撑着头看着他面上的笑意:“自踏入这里始,雾先生似乎对于见到我一点都不惊讶。”
“雾不在意。”雾先生依然站在厅内,回话冷静:“雾只为摄政王府的主人效忠。”
不论是谁,只看身份?倒是有些意思。
“雾先生如此劳心劳力,不知所求为何?”
雾先生闻言恭谨行礼,正色道。
“为万贯家财,为娇妻美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