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也是有些日子不见了。”扶苏倒满茶水,搁在桌上。
宋祁安抬手饮了。
扶苏挑眉:“你倒是不怕我在里头掺东西?”
“你掺了吗?”宋祁安道,“若你想要我的命,拿去就是。”
扶苏嗤笑:“你我命连双人蛊,杀不死的,我又何必白费功夫。”
宋祁安:“若真能杀,你可还会再杀我一次?”
扶苏垂眸看着杯中茶水,不语。
宋祁安:“西南奇蛊,天下之绝,双人蛊更是其中翘楚,能护人性命,却也只有一次。一次之后,同命之效便由此断绝。”
扶苏抬头看向他。
宋祁安笑了,放下茶杯,敞开手臂,似在等一个拥抱。
“苏苏如今是真能取我这条命了。”
扶苏:“哦。”
他认真地想了想:“若在之前,我兴许真会再杀你一次。如今,不会了。”
“为何?”宋祁安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无用。”扶苏说,“你是死是活,都已无用了。”
扶苏看向自己的手:“我做过的罪孽洗不清断不了,你的也是。往日死掉的人回不来,却沉甸甸地缀在活人心上,很是累人。我不没必要再在心头添一个秤砣。”
宋祁安:“你…不恨我了?放下了?”
扶苏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恨。”
本就不恨,妄论什么放下。
可宋祁安得了他的回答,表情却忽地沉下去。
“为何不恨?”宋祁安话中似有怒意,“你如何能不恨?”
扶苏抬眼平静地看着他。
宋祁安:“我误你害我母亲,杀你父亲,诱你除掉师父,害你武功尽失。你为何不恨?你怎能不恨?”
若你不恨,那我又算什么。
扶苏恍然听着宋祁安细数过往,惊觉他们之间已有了这诸多纠葛,若非宋祁安再度提起,他几乎要将这一切悉数忘记。
他们曾是兄弟,在他尚有脑疾之时尤其喜爱他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可也是他伤他最深,害他伤害至亲,害他受尽磋磨。
可他也非是个十全十美的苦主。
他杀过他一次。亲手。
他已不去想那之后是否含有悔意,人死便如灯灭无可追。
后来,宋祁安死而复生,他便也就此放下了。
他的痛、他的恨、他的绝望已尽数消散在那柄染血的刀下,再也翻不起波澜。
往事不可追。
扶苏看着宋祁安,只有被困在过去的人不得解脱。而那个人已经不是他。
“当初那个爱你的人不是我,”扶苏语气平静,“如今该恨你的人便也不是我。”
“你无法从我这里求得答案,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晓。只是如今……如今坐在你面前的这个扶苏,不曾在恨。”
宋祁安似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扶住额头,眼前犯晕,他望向那杯茶。
“倒是忘了说,”扶苏看着宋祁安道,“茶里我确实加了东西。”
“你曾用糕饼诓我,这回用茶饮晕你一次,扯平了。”
“不……”
“放心,我不会杀你。”扶苏说,“我送你回属地。往后,这京城便不要来了。”
“此处没有惦念着你的人,你也毋需挂念。”
宋祁安的眼神似乎痛极了,他挣扎着不想昏厥,伸手来扯扶苏的衣袖,攥得死紧。
扶苏挣脱不开,反而在动作间将宋祁安扯到了地上,发出声响,他有些恼,从怀里拔出匕首,撕拉一声,割开衣摆,将两人隔绝。
而宋祁安看着被撕裂的衣服,神色惘然,最终不敌药力,昏厥在地。
当年,他视宋祁安为救命稻草,死死攥着对方的衣摆不放手,期待他能将自己从皇后的折磨中救出来。而如今,情势翻转,扶苏却为这情境感到荒谬可笑。
“来人。”扶苏低声唤人,“送他离开。”
而后他重新坐下来,拿出纸笔,将此间琐事尽数写下知会沈鱼。
虽说他这里发生的诸事大抵是瞒不过沈鱼的,但他还是要亲自说一声才好,他们之间本就不易,断不能由于欺瞒损噬情意。
只是他出宫考学之事,宋祁安久居偏地怎会知晓,怕不是又是因长姐通风报信。
扶苏摁了摁眉心,如今宋祁安早已失势,按照长姐那脾性无利不起早,也不知她为何还要费心维护,所幸如今宋祁安翻不出什么花样,他又没什么纪要秘密可言,无伤大雅。
人都在京内,沈鱼的来信很快。
“事已知晓,无碍。星辰璀璨,念你。”
扶苏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推开窗,看到满天星光,璀璨灼人。
他遥看皇宫方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