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清收回了藤鞭，灵瑶恍恍惚惚地下了台阶，从下到上，微张着嘴巴慢慢看去。

密室的圆顶上方长长地吊着一枚令牌充做整间密室的阵眼，一个显眼的兰字刻在上面。夏荣对着令牌恭敬地拱手一拜。

这间密室比学宫内的多宝殿还大一些，殿内并没有任何灵火，但那满室大大小小的灵珠已经将这间巨大的密室照耀得比多宝殿还要璀璨几分。

灵瑶还是第一次见到了比她头还大的灵珠。

铺满了整间密室的石架不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十几颗这般大小的灵珠，还有数不清的罕见灵石，颜色漂亮璀璨自不用多说，主打就是一个大，搬起一颗砸死一头熊也不在话下。

更别提那一眼就能望出的蕴含在其中的汹涌灵力了。

夏荣看着灵瑶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笑了，“怎么样，凶吧？”

灵瑶连连点头，“凶得厉害！感觉这里的灵石不用怎么养就能当代灵用了。”

她转过身去看楚亦清，见他正站在密室西面的一个稍矮些的石架前，呆呆地望着那里出神。

灵瑶走过去，“大师兄，你在看什么？”

“墨血石，足足有十九颗……”

夏荣慢悠悠走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本应是二十颗，我那次进来时，拿走了一颗。”

他坦言道：“那一年日子太苦了，青儿不适应这里的灵气，大病一场命悬一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贤儿也在来北雁关的路上摔断了腿，家中值钱的物件全被罚没了，一件也没能带到北雁关来。真真是山穷水尽了。”

夏荣抬眼看着满室华光，长叹一声，“我没羞没臊地拿了前任守城将白兰大人的一颗墨血石，解了当时的困境，还为青儿在内城置办了一座宅子，让她时不时能住在内城净化灵气，这才保住了她的灵脉。”

“白兰大人为护阵而死，死后也无亲人前来祭奠，只留下了这满室灵宝，我恬不知耻地将那次误打误撞闯了进来当作是她在冥冥中留给我的一线机缘，救我于水火中。为报她恩德，我便时常去她墓前为她燃些通灵符咒，盼她能收到些我的谢意吧。”

楚亦清迟迟未动，许久，他长叹一声，“我此生，终要厚颜无耻一次了。”

说完，他转身走到密室中央，掀起袍摆对着垂在半空的那枚令牌跪了下去。

郑重地叩首三次后，楚亦清抱拳对那枚刻着“兰”字的令牌恭敬地说道：“晚辈聚灵宫学子楚亦清，为救性命垂危的兄长，向白兰前辈求七颗墨血石。”

说完，他两指蓄满灵力，干脆地划破掌心，用鲜血在地上绘就了一个小型的结契阵。

“晚辈在此立誓，此生不忘白兰大人恩德，愿以学子礼，年年为前辈点燃通灵符咒。”

说完，又郑重叩首三次后，才站起了身。

一旁的灵瑶看到这一幕，笑着忍下了泪意，“她是那么善良的女子，若她还活着，也定会让你拿灵石去救命的。”

夏荣点点头，他回首望着满室灵宝，“我依稀记得她当年似是因为未能完成仙王的什么指令而被贬到此处的。”

“其实，对于这等罪名，她若是将这密室中的灵宝献上一部分，要回王都应是不难，也不知她一个未嫁女子，是为了什么甘心留在此处的。”

灵瑶咬了咬嘴唇，大概，就是为了当年的那个自己吧。

楚亦清近乎虔诚地从石架中取出了七颗墨血石，慎重地包好收进了乾坤袋中。

夏荣见状，催促道：“既已寻得救命的东西，便已是逝者的恩赐了，咱们还是快些出这密室吧。”

看得出，夏荣对白兰的藏宝地，不但有感激之情，还有真心实意的尊重。

灵瑶留恋地回望着这间密室，想到这些陌生的灵宝很可能都是娘亲一个个亲手放在此处的，心里不禁有些不舍。

她默默走在最后，实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近处的一枚拳头大小的粉色灵珠，轻声用气音说道：“娘亲的小宝贝们，阿瑶走啦！”

话音刚落，灵瑶立马感到了不对劲，但此时她的手已经牢牢被吸在那枚粉色灵珠上，怎么也取不下来了。

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不对的楚亦清想也没想地就放出腕间的藤鞭，瞬间缠住了灵瑶。

楚亦清顷刻间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他反手一转，迅速将藤鞭绕死在自己的腕间。

不等两人做出再多反应，一股难以抵抗的强大吸力便将两人拽进了一个粉色结界内。

夏荣回头时，只看到了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的那一幕。

安静无声的结界内，灵瑶站在那一动不动。

那条藤鞭还缠在她的腰间，另一头绕在同样静默不语的楚亦清腕上。

他俩安静地看着前方一个近乎透明的飘渺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碧色衣裙的女子，仅用一枚蝶钗将满头青丝松松绾在脑后。眼底有着温婉的笑意，同灵瑶一般，有着一对浅浅梨涡。

灵瑶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模糊的视线让她更无法看清那个近乎于透明的身影了。

她连忙拼命地用两只胳膊擦着眼泪，要将面前的这个影子看仔细。

楚亦清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收了藤鞭站在灵瑶身侧，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了灵瑶。

这时，那个稍稍凝聚了几分的身影温柔一笑，“我的瑶儿进到此处了吗？”

只这一句，就让灵瑶再也克制不住，她呜咽着哭出了声，眼泪止不住地疯狂向外涌。

楚亦清在她身侧揽着她颤抖的肩，心底是同样的澎湃汹涌，他已经猜到了。

痛哭让灵瑶无法看清面前那个身影，她发狠地用手背使劲抹着眼睛，紧咬牙关止住了哭泣。

“如果有一天，瑶儿进到了这里，那阿娘定是已经不在了，因为这个阵，只有阿娘死后才会开始运转呀。”白兰挂着温柔的笑意笑眯眯地说道。

“但我希望我的瑶儿不要难过，也不知你来到此处时该有多大了，若你此时还不能适应别处的灵气，就用娘亲留给你的这些东西，在外城建一个自己喜欢的住处吧，希望这些东西能保我瑶儿一世安稳，不用受苦。娘亲的魂魄定会陪着你的。”

灵瑶心如刀割，留下这段话语时的娘亲，一定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有机会能做一个正常的仙族。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献祭了轮回，连用魂魄陪伴女儿的愿望都实现不了了。

“瑶儿安心，这些东西都是娘亲孤身这么多年来为你打拼下的，你在此处密室开一个传送阵，要用到里面的东西时，便自己来取，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阿娘都加了福咒进去，它们都会认得你的。”

说完，白兰的影子低下头，犹豫了片刻，复又说道：“当然，这里面也有你爹爹送给娘亲的东西。关于你的身世，希望你不要怨怪阿娘对你的隐瞒。若有一天，阿娘找到了能让你做一个正常仙族的办法时，阿娘定会都告诉你的。绝不骗你。”

灵瑶痛哭出声，娘亲死得那么突然，她堪堪只来得及为自己留下一枚留音珠，让自己知道了那个魔族生父的存在。

“阿娘，你还是骗瑶儿了……”灵瑶痛哭失声。这些年无数个夜晚中对娘亲刻骨的思念全在此刻决了堤。

她崩溃地嚎啕大哭，“我不要密室，只要阿娘你回来再看我一眼！你都没有同我好好道别，我甚至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那道人影越来越淡，白兰带着浅浅笑意的脸庞就这样如轻烟般消散在结界中。

灵瑶甩开楚亦清，疯狂地扑了上去，她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那丝丝缕缕的轻烟，“啊！不要走！阿娘！！！”

什么也抓不到的结界中，灵瑶像是重回到了幼时一无所知地跌落在幻荡山的那个夜晚，那种巨大的恐惧与骤然失去娘亲的痛苦在此刻又一次重重地砸向了她。

她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崩溃在了原地，跪坐在地上，两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大哭着。

楚亦清连忙扑过去，不管不顾地一把将灵瑶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任由灵瑶在他怀里放肆大哭，灵瑶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胸中翻涌着的陈年悲痛像是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呼啸着冲荡着她的神识，痛快地倾泻而出。

两人就这么跪坐在地上，紧紧地抱在一起。

听着灵瑶撕心裂肺的哭声，楚亦清的眼前也模糊一片，他头一次清楚地感觉到，怀中抱着的这个人儿原来是这么单薄瘦小。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怀中这瘦小的人儿用力地攥住了，她每一声痛苦的哀嚎，都像是在拉扯着自己那颗心，让他也心痛难当。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楚亦清都没发现灵瑶什么时候停止了哭声，累得在自己怀中睡着了。

他一手揽着灵瑶的腰，一手小心地托在她的脑后，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灵瑶粉嫩的脸上泪痕斑驳，几缕发丝胡乱地蹭在腮边，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一簇簇地粘在一起，整个人像只受了欺负的小兽一般，睡梦中还时不时地抽噎一下。

楚亦清心疼地直发颤，他轻轻将灵瑶半侧过了身子，两只手臂将她圈在怀中，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这么多年的隐忍，他只想让她此刻是放松的，能在痛快大哭一场后，舒舒服服心无挂碍地睡上一觉。

“师兄无能，竟一直都没发现我们小五有这么多心酸，受了这么多委屈。”

楚亦清缓缓垂首，侧脸抵在灵瑶的头上，一股淡淡的桃花水的味道传来，那是他买给她的。

他出神地望着地面，许久，他低低地唤着，“瑶儿。”

“有师兄在，瑶儿，有我在。”

楚亦清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一处出神，自己心中那一直以来呼之欲出的不明情绪终于有了确定的方向。

良久，怀中的人动了动，楚亦清连忙歪头去看。

灵瑶眨巴着迷蒙的双眼，衣裙睡得有些拧着了，她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柔若无骨的腰肢在楚亦清的怀抱里蹭来蹭去，楚亦清一时有些气血翻涌呼吸困难，活像个木头人一样动也不敢动。

逐渐醒转过来的灵瑶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睡在了楚亦清的怀里。

她“唰”地一下直起身子，翻向了一旁坐在那发愣。

怀里霎时一空，楚亦清有些失落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好一会儿，灵瑶长舒一口气，她将胳膊撑在支起的双膝上，两手捂住了脸。

“娘亲她一定想不到，这个结界会被一个使得一手好藤鞭的外人跟着闯了进来。”

楚亦清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正在斟酌中，灵瑶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大师兄，要听秘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