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远是写过情书的。

虽然是一封永远都不会寄出去的情书，但他想也算是情书的。

[亲爱的苏暮。]

在信的最开始，他是这么写的。

[南城这几日刮起了台风，台风的名字叫杜鹃，本来是想告诉你的，记得你说过的，你很喜欢台风天，只是看到你的近况，却又忘记了。你在的那个地方风和日丽，巴萨罗那的阳光炙热，一定闻不到杜鹃花香。

其实台风天并没有什么稀奇，好像也不值得特意拿到信里来写。我只是突然想起，爱上你的那一年夏天，南城刮了好几次的台风。我记得下午的课上到一半，广播里传出来的放假通告，记得大家雀跃的欢呼声，记得我迎着风跑回家，走至楼下，看到你站在阳台，被风吹起的长发和裙摆。

在很多个像这样的瞬间里，我都很想告诉你，告诉你那呼之欲出的心意，但我知道不可以。]

只有在这封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里，他才会那么大胆地说起爱这个字眼，在真正面对面的现实中，他大概只敢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南城又刮起了台风。

如期而至的台风天，如同又一场赴约。

而他的爱和台风一样的固执，他也一直都在爱她。

“既然这么固执，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呢？”

清秀干净的少年曾是许多人青春里触不可及的向往，而他的青春同样在追逐一场永远不可能拥抱的美梦。

为什么呢？因为他偏爱猛烈的狂风，而风是留不住的。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学校举行了毕业典礼，苏暮也跟着苏远一起去了。

那天他穿着常装，她穿着校服，人生像是颠倒过来一样。

对视的瞬间，他们忍不住相视而笑。

[我应该不止上百次地幻想过，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如果我们的年龄颠倒过来就好了，如果年长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我知道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可还是忍不住去猜想，猜想有没有可能在某一个宇宙里，我们会有不同的结局。]

后来典礼结束，他陪着她将校园又转了一圈，一路上，苏暮像是又重回了一趟学生时期，每个地方都能掀起尘封的回忆。

最后他们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苏暮的手搭在围栏上，闭着眼感受着风灌起校服。

“我从未像在这一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我已经不是十八的我了。”

她转过头看他，头发被吹起遮挡住眼睛，苏远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帮她绕在了耳后，他的动作太过于认真，认真到忘记掩饰他的眼睛。

“你相信爱是需要时机的吗？”苏暮的眼神在他靠近时，不自觉地闪烁，然后又归于平静。

她朝他笑着，却仿佛离他很远。

苏远慢慢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温度，让他连动弹都不敢轻易。听到她的话的时候，他的心脏骤停，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的等待着，等待着一个他早就知晓的答案。

她避开了他的眼睛，又望向远处的天空，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叹息。

“苏远，十八岁的苏暮只要心动了就会义无反顾无所畏惧，但是二十八岁的苏暮却做不到。”

从年少到现在，她收到过无数人的爱意，但在洞悉他的心意的那一刻，她还是难免觉得荒谬。其实她本来可以装作不知道，这样清醒自持的男孩似乎连爱都隐忍克制，偶尔的时候他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会觉得唐突。

她想，只要她不拆穿，他永远都不会开口。

可是，她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一腔赤忱真挚的爱意，哪怕得不到回应，也不应该被敷衍和辜负。

果然她一直都知道的……

苏远并不意外他得到的答案，但还是没有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他摇了摇头，认真地反驳了她。

“不是的，苏暮。”

叫出她名字的那瞬间，苏远的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看着回望自己的那双眼睛，他有些苦涩地勾起了嘴角，语气却是无比的轻柔。

“不是你做不到，而是我远远没有让你心动的能力。”

他好像比他以为的还要了解她。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爱上的那个人，离经叛道我行我素，哪里会在意所谓世俗的眼光和评判，归根到底，他从未敢上前一步的原因，也只不过是，她并不喜欢他。

随着下课铃响起的是少年温柔而又笃定的声音。

“苏暮，就算你不是十八岁的年纪，你也会永远美丽永远浪漫永远绚烂夺目。”

她会经历更盛大浪漫的夏天，也会爱上其他热烈明亮的少年，她只是不会爱他而已。

如果她愿意，他可以跟随她去往任何地方，可以永远不提及所谓婚姻所谓爱情，可以永远做个忠诚的爱慕者。

只是她不愿意。

因为她不愿意，所以再固执的爱意也毫无意义。

因为她不愿意，所以他只能将它深埋在沉默的土壤，供养着无人问津的花束，而他所希望的，也只是，有风吹过的时候，她可以闻见那股花香。

[亲爱的苏暮。我厌恶所有无疾而终的故事，但如果是你，我甘愿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他的故事里，她是永不枯萎的花束，是无与伦比的盛夏，是年少时刮过最猛烈最荒唐的一场飓风。

他这一生，只刮过那一场台风，十七岁的盛夏从那一刻开始崩塌，也从那一刻，走向丰盈。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发生在夏天的短暂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