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逐自己满世界漫游,每到一地,就地取材写信。信纸有时是落叶,有时是礼物包装纸,有时是咖啡店的消费凭条。
信的开头千篇一律:To 阿信。
To 阿信:
我到埃及了,金字塔庞大到超乎想象。一想到世界上有金字塔存在,越发要抓住生命中微小的确定性。
To 阿信:
你知道吗,非洲最流行的手提包是中国的商品包装袋。我在坦桑尼亚看到好多熟悉的品牌。荒漠里是有湖的。我晒得很黑。
To 阿信:
冰岛的沙滩是黑色的,海水白得像绸缎,风不把人吹跑不罢休。太阳落山后,我常常以为来到世界尽头。如果末日来临,你还有什么心愿没完成?
To阿信:
终于理解大家为什么爱在轻井泽办婚礼,走在森林里,转弯看到栋木屋,就连我都愿意相信“天长地久”的誓言。
To 阿信:
不好意思,纸沾上了咖啡渍。我在马蒂斯博物馆旁边晒太阳。尼斯的海岸线比淡水长,街道比巴黎干净,小镇上的中餐馆在放《拥抱》,有种回到家的错觉。
跟着奇形怪状的信纸塞进信封的,还有我拍的照片。有时也放明信片,埃及寄出的信或许还夹杂几粒细沙。
大自然接纳我,灌溉我,解放我,放任我用相机当第三只眼睛,用文字作拐杖,行走,拍摄,书写。我找回了内心的平静,但不确定是不是把他弄丢了。
默契地,他没打电话来,我也没拨电话去。上个月回北京的住处,信箱里只有通州现房楼盘广告,没有来自台北的回信。
可是只要想到那天在机场,陈信宏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再见”,是“早点回家”,我就相信他还在那间书房里,等我推开门喊饿,去厨房煮一碗鸡蛋窝在碗底的泡面。
京都的秋天还没来,去邮局寄完信,我踱到鸭川边发呆。回想起去年的台湾之行,刚落地就收到邮件,跟着陈信宏密密麻麻的日程表,结结实实打了三天工。
打开久未登录的工作邮箱,未读邮件的红点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邮件的开头千篇一律:To小闻。
To小闻:
我在台北天气晴。有一段时间,我也在为金字塔困惑,为生命困惑,为人类存在的意义困惑。你的答案是存在主义哲学。
To小闻:
我在台北天气晴。非洲的商店招牌也很独特,因为文字难懂,老板们会在门脸上作画。你的照片很有自己的风格。不要晒伤。
To小闻:
我在台北天气晴。传闻2012年是世界末日,如果末日存在,现在我们已经身处全新的宇宙。末日许愿不灵,要直接跑去见想见的人。
To小闻:
我在台北天气晴。“天长地久”不是誓言,是真理,只是从人口中说出变得不可信。下次一起去轻井泽的教堂看看好不好?那边很美。
To小闻:
我在台北天气晴。纸上还有咖啡香。我在家里写歌,也泡了杯咖啡来喝。中餐馆有左宗棠鸡卖吗?在法国流泪的话,借你用同一片月光晒干吧。
复制文字留存到备忘录,发现每篇邮件末尾都有一行设置为白色、正常阅读时看不到的小字:“什么时候回来?”
白云倒映在河面上,骑单车的人来来往往,我有种撒开腿奔跑的冲动,心轻得飞上了天,钻进云朵里随河水飘荡。
拨通电话。
“陈老师。”
“啊你还叫我什么?”
“阿老师。”
“嗯?”
“阿信。”
“有。”
“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没有埃及热。”
“你过得怎么样?”
“像冰岛一样冷。”
“你在哪儿?”
“轻井泽。”
“是不是跟踪我?”
“是等你。”
我知道他会来,用跑的。
然后呢?
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