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宁已经有段时间没睡得这么好过了，甚至还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他先是回到了小时候住的老房子里，柔软而温暖，再也不是他怎么也习惯不了的冷冰冰的病床，老妈坐在床头微笑着抚摸他的脸颊和头顶，然后房门打开，陆子宁惊喜地看见那个曾经救过他命的瘦小男孩走了进来，他拼命瞪大眼想要看清男孩的脸，但是男孩脸上却始终像是裹着一团迷雾，怎么也不能看见清晰的眉眼。男孩冲他笑了笑，转身牵起守在门边的一个干瘦老头的手，渐行渐远，无论陆子宁怎么挽留都步伐坚定，不曾回头。

陆子宁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目光涣散了两秒才慢慢回忆起来发生了什么。

“你醒啦，”耳边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手术非常成功，恭喜你成为女孩子了。”

“！？”陆子宁惊恐扭头。

“开个玩笑，”闻诚笑笑，“我看网上都这么说。”

“……啊，”陆子宁摸摸鼻子，不着痕迹地放开了自己缠在闻诚胳膊上的手，对于自己的八爪鱼行为有些尴尬。

闻诚体贴地没有调侃他，当然他本身也不是特别爱开玩笑的人就是了。

悄悄揉揉自己已经开始发麻的手臂，闻诚问道：“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陆子宁动了动胳膊，惊奇地发现除了一阵阵轻微的钝痛之外已经完全基本痊愈了，要不是昨天实在是太疼，他几乎都要以为胳膊骨折是错觉。

陆子宁又感受了一下身体，浑身突然僵住了。

屁……屁股是……光着的……

连内裤都没了啊！

被被被他看光了吗！！

陆子宁涨红了脸，忍着尴尬转头看向闻诚：“那个，闻师傅，我的衣服……”

闻诚道：“你几乎全身都有伤，不脱光了我无法确认。衬衫沾了血脱不下来，我给剪了，抱歉，改天赔你一件新的。”

陆子宁忙道：“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用赔的……那什么，我不能一直这么……光着吧？”

“哦，”闻诚示意他看床尾，那里放了一套衣服，“你先穿我的吧。衣裤刚洗过，内裤是新买的，还没拆，都是干净的。”

“实在是麻烦您了。”

“一点小忙，也算是我的本职工作，谈不上麻烦。”闻诚温和地笑笑，起身离开，“看样子陆先生也没什么大事了，若是身体尚可，便到会客室来吧，我还有些问题不得不问你。”

陆子宁应了一声，看着他逆光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种很熟悉的安心。闻诚体贴地带上了门，房间没有窗户，相对来说较为封闭的空间很好地减少了陆子宁□□的窘迫感。

床尾放的衣服陆子宁刚好见过，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闻诚在院子里看书时所穿的月白色唐装。

闻师傅似乎有很多唐装，不过他今天穿的就是普通的休闲服加牛仔裤，拿唐装给自己，莫非是故意逗他？

衣服一上身，陆子宁就明白了原因。闻诚身架子比自己小一些，现在他浑身是伤，平常那些看码子买的衣服他还真不一定能穿得舒服，而唐装版型比较宽松，材质虽然弹性不大但胜在柔软轻盈，轻易不会压迫到伤口。

这也周到过头了吧！

陆子宁挺感动，之前身体被看光的尴尬也在这感动中彻底消失了。

“手术室”外面是一条架高的木走廊，往右应该就是前两次去过的会客室，往左则是更深的宅邸，颇有古典意味。走廊下的庭院应该是和前院连在一起的，花木繁杂，很多植物看上去很陌生，但视觉上十分令人舒心。

陆子宁绕过屏风，果然看见了那间会客室。茶几旁边的红泥火炉煎着一柄小砂锅，阵阵草药的焦香正从里面冒出来。通往前堂的门开着，能看见闻诚在药柜后面整理东西。听见响动，闻诚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进来，看到陆子宁后愣了一下。

前几次看见陆子宁都是西装革履，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要不是脸还挺嫩，一眼看上去绝对不像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而现在，这人上身月白色唐装，下身深灰色休闲裤，衣服在他身上不算特别宽松，隐隐约约勾勒出一点肌肉的轮廓，领口的盘扣根本没扣好，对襟不正不经地散开一点，露出了锁骨处缠着的绷带——儒雅温润的唐装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斯文败类的感觉，还……挺霸气。

倒也是少见。

闻诚示意陆子宁坐下，把砂锅里的药倒出来端给他，微微笑道：“陆先生，这次换我来询问你身上伤口的来源了。”

“我没什么不能说的，”陆子宁端着药碗吹了吹，“医闹。”

“医闹？”闻诚听见这个词，很刺耳似的轻蹙眉头，“我记得你并非医生，为何会冲你来？”

陆子宁道：“前段时间医院里死了个老太太，她两个儿子觉得是医生没好好治，闹腾开了，医院那边赔了点钱权当息事宁人，病人家属觉得不够，又说是药的问题，那些药正好是我公司生产的，他们就去我那里闹，被保安赶了出去。本来这事都告一段落，谁知道昨天夜里就他妈……就套了我麻袋，事出突然，我又被摁着没法使劲，给打成这样了。”

闻诚问道：“你看不见，怎知是这些人？”

“我听见说话声音了啊，”陆子宁道，“两个多月前这俩龟儿子就闹了一番，还被拘留了，我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执着……也挺厉害哈。”

闻诚道：“昨天怎么不叫救护车？你不怕我一晚上不回来？”

“手机坏了，再说比起您这里医院也太远，等车来把我接走就应该直接去殡仪馆了。更何况，”陆子宁歪头一笑，“您这不是把我给捡回来了嘛。”

闻诚也莞尔一笑，示意陆子宁把药喝了：“那接下来怎么办，报警？”

陆子宁喝了口药，整个人都猝不及防地被苦得哆嗦了一下，舌尖抽搐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道：“昨天那条路上没监控，报警也没证据。就算报了警，要惩治他们也得要医院开具的鉴伤证明，现在去医院估计也没法开证明了。我想想……实在不行我就只能用一点不光彩的办法了，毕竟这事儿越快结束越好。”

“啊，”闻诚有点意外，“你想怎么办，找人打回去？”

“我不用这么直接又低端的手段，”陆子宁半开玩笑道，“像我们这种混世魔王一般比较喜欢背后耍阴招，不用旁门左道把对方坑死都不算完的。这事儿我朋友比我熟练，交给他就行了。”

闻诚还是惦念着这些伤，道：“那你这么多伤不还是白受了？”

陆子宁无奈道：“这没办法啊，把他们打一顿对我又没好处。”

“赔偿呢？”

“这些人要不是足够缺钱，也不会下三滥地用自己母亲的尸体来讨钱了吧，更何况我也不缺这些个钱……哦对了！”陆子宁突然坐直，“闻师傅，我还没问您医药费？”

闻诚愣了下，显然根本没想过这茬儿，但一定要说的话，耳鼠的尾骨粉末还真不好定价。

闻诚道：“不必了，治病救人是我作为医者的本分，更何况我和陆先生已经算是朋友，谈钱未免太见外。”

陆子宁坚持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您还救了我的命，生死之交了啊都！我要不回报您可就白眼狼了。”

二人推诿了一番，医药费最终定在了一套新的唐装加一顿饭。

“那说好了啊，”陆子宁笑出一口白牙，“到时候我来请您可别说有事去不了。”

“一言为定。”闻诚温和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