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言铮回家的时候，柏言锋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剧。
“欸？不是说去哈尔滨旅游了吗，你怎么还回来了？”他听见门口的动静，探头看到弟弟的身影还有点惊讶：“出什么事儿了吗？”
面对哥哥的询问，言铮轻轻摇头：“没什么，感觉有点不舒服、怕哈尔滨太冷就把票给退了，景扬跟乃真去、我和崔嘉圳就不去了。”他怕柏言锋问多了自己会露馅，赶紧在他张嘴之前说：“我先上楼休息了，你接着看吧。”
“喔。”柏言锋愣愣点头，疑惑地目送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言铮走进房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沉思，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觉得十分疲惫。他的心里一直在模拟崔嘉圳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场景，震惊、愤怒、无奈等情绪也如走马灯般随着预演。随便招招手、养在屋子里的狗蛋和三角就乖巧地走过来跳上沙发，窝在他旁边一起发呆。
也不知道崔嘉圳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他拿起手机，见微信并没有任何回信，打开和崔嘉圳的聊天界面迟疑了半天又关上了。就在柏言铮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心口忽然出现了一丝钝痛，这不由得让他精神收紧，坐直了身子警惕地观察着后续的状况。
钝痛感越来越明显，柏言铮顿时觉得不妙。他赶紧站起来走到柜子边打开装药的抽屉，翻了半天才找到药品，不过一会儿功夫，额头和后背就已经全都是汗水，甚至连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他没有再犹豫，立刻打开药瓶倒了两片药就着水咽了下去，然后坐在地上倚着墙根深呼吸、再深呼吸，很久之后才渐渐感受不到症状。
柏言铮度过了危机，不由得失笑，认为自己越来越没用了。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吧？这种事情，也至于患得患失到如此地步吗？他看着窗外的天，终于意识到在自己心里，崔嘉圳究竟占据了多重要的地位。
他一直等到晚上，手机终于等到了崔嘉圳的消息。
打开微信，屏幕上只多了对面发来的一个字：嗯。
柏言铮下意识就觉得不妙，他尝试着给崔嘉圳拨语音电话过去，可那头却迟迟没有响应。
等电话自动挂断后，言铮坐在床上掐着手机低头沉默。
这天晚上，崔嘉圳并没有回来。
柏言铮迎着月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甚至已经过了一点下楼去才发现崔嘉圳的房间没有人，他想了想还是给崔嘉圳发了一个微信：你在哪？
对方正在输入好一会儿，才出现一行字：不用担心我。
不用担心？这怎么可能！
言铮不由得气结，白天才遇到这种事情、晚上就夜不归宿，还说别让他担心，崔嘉圳就算受了天大的刺激也知道这句话就等于放屁。他回到房间重新躺下，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郁，这样的感觉持续了约么一个多小时，终于被一通电话打破了。
迷迷糊糊间，柏言铮感受到了手机震动，按了接听键。
“喂？”
“你好，请问是机主的朋友吗？”
柏言铮扫了一眼手机号，这才瞬间清醒，坐起来皱眉：“对，我是崔嘉圳的男朋友，您是？”
“啊！我是天云酒吧的老板。”那边的环境很嘈杂，男人很努力的保持自己的声音可以被听见：“你的朋友在这里酩酊大醉，我看他还是个学生、就留心多观察了一会儿，见他一直盯着通讯录发呆，就自作主张给一个备注是‘宝贝’的人打了电话，你看看能不能过来接一下人、我怕看不住他会不安全。”
柏言铮赶紧起来穿衣服，和老板说：“好，您告送我地址我这就过去。”
他从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半夜来酒吧，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穿过正在热舞的人群，柏言铮看见了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崔嘉圳。他赶紧走过去蹲在身侧轻声呼唤：“大圳，大圳？”酒吧老板在这个时候过来，好奇地问：“你就是他的...”宝贝两个字男人实在是说不出口，见言铮点点头，就松了口气感慨道：“他已经喝了三个多小时了，也不跟任何人说话、一杯接一杯的，我本来想劝劝他，可他跟我说自己已经20岁了不用我负法律责任，我就实在没办法了。”
柏言铮看着桌子上的人，先收了情绪笑着和老板说：“谢谢您告诉我他在这儿，我先去把酒钱结了吧。”
付了钱，他又坐在崔嘉圳身边安静地看着他。
已经醉了的崔嘉圳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呼吸沉稳。在七彩灯光的笼罩中，他一向凌厉冷冽的五官似乎都变得柔缓了很多，甚至苍白的脸色还带了一丝莫名的脆弱感，这种安静在喧闹的环境里被格外放大，更让柏言铮心里难受。他凑过去在崔嘉圳耳边说：“大圳，我们回家吧？”
崔嘉圳缓缓睁开眼，柏言铮的身影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他的嗓子也沙哑了，沉声道：“都说了不用担心。”
“酒吧老板怕你出事，通过你手机联系了我。”柏言铮本想直接拽他起来，临了却换了讨好的神色哄道：“这儿没什么意思，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家？谁的家啊？”崔嘉圳轻轻拨开他的手，坐起来满是迷茫地看着他：“我家？那个父亲出轨成性、小三遍地，母亲神志不清、摇摆不定的家吗！”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形微微有些摇晃，忽然笑了：“走吧，就回那个家。”
见他一步踉跄，柏言铮眼疾手快去扶，可架不住力气小，险些双双摔倒。崔嘉圳反而伸手拉住他，然后往自己的怀里拽。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酒气、柏言铮在他剧烈的心脏跳动中轻声道：“大圳，不回你家、回我家。”
崔嘉圳的笑声显得有一丝讽刺，他把着柏言铮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是来了。
柏言铮抬头看着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却被他眼中的泪水震住。
“你早就知道了，就那么瞒着我吗？”崔嘉圳眉头紧皱，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如果不是我今天看见了崔朗，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对我说。”
“大圳...”
“林舒音是可恨，但她追出来问我，是不是今天才知道的时候，你知道我那个疑惑的表情让她多惊讶吗？”崔嘉圳醉了、含含糊糊说出来的话却很清醒：“她说，因为你先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她早就告诉你了，她以为你会立刻就告诉我，可等到现在也没见我上门“真讽刺啊。”
柏言铮低着头，怕他摔倒还要拽着他的胳膊：“大圳，你听我说。”
崔嘉圳摇摇头，挣脱开他的桎梏，踉跄几步坐回去，轻声吼道：“我不想听！”
喧闹的酒吧里，两个人一站一坐、顿时陷入了沉寂之中。崔嘉圳用手捂着脸坐在那儿，虽然没发出声音，可柏言铮知道他已经哭了出来。这种情况下，他可以忍受崔嘉圳对自己任何形式和程度的抱怨与责怪，还是蹲在他面前柔声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可我不能做那个亲口说出来伤害你的人，大圳，我做不到。”
“谢谢你。”崔嘉圳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越过他往外走。
“你要去哪啊？！”言铮紧跟在后面。
崔嘉圳脚步都是虚的，开始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往外冲，引起舞池中所有人的注目，柏言铮就亦步亦趋的在后面看着他、生怕他一个不稳就摔倒，就在两个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崔嘉圳一个趔趄，跌进了来人的怀里。
柏言锋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崔嘉圳。
“哥？”柏言铮把崔嘉圳拉回来，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半夜三更突然出门，我就住在一楼你以为我听不见吗？”柏言锋的声音很冰冷，他看着崔嘉圳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怒火，把他拽住往外拉，任凭他跌坐在地上开始教训：“我不管你家里发生了什么，这都不是你对我弟弟甩脸色的理由！”他见这么说话崔嘉圳根本置若罔闻，就蹲在地上和他平视：“小子，上一次我和你谈心，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这么快就忘了吗，嗯？”
崔嘉圳抬头看着他，眼神涣散且迷茫。
“哥，先不说这个了。”柏言铮赶紧去扶人：“你帮我把他弄回家好不好？”
柏言锋很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让他进去继续喝！”
言铮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哀求：“哥，你就帮帮我。”
最终，对弟弟的疼爱还是战胜了一切，柏言锋一把子扶起崔嘉圳，半拖半搂地扔进了车里。三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半，闵宁夫妇被楼下的动静吵醒穿了衣服下来看，惊讶地看着崔嘉圳问：“呀！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你们俩不是今天去哈尔滨吗，这又是...”
“妈，他家里出了点事儿心情不好就喝醉了，睡一宿就好了。”柏言铮看着哥哥把崔嘉圳往上拽，就跟闵宁解释了几句：“乃真和景扬还是照常去了，我俩就算了。”
“什么事儿啊喝成这样？”闵宁的八卦之火立刻燃起来，小声道：“大圳一向是个稳重的孩子，我可从来都没见过他有这一面呢！”
柏言铮着急上去照顾人，同时还有些难以启齿：“嗯...就是父母的事儿，您就别问了。”说完，他急匆匆上了楼。闵宁看着儿子的背影，忍不住怼了怼柏燃：“老公，你怎么看？”
“怎么看？大圳他爸应该是出轨被抓了吧？”柏燃打了个哈欠也往楼上走，很淡定地看了一眼妻子：“搞不好还有私生子呢！这剧情小说里面不是很常见吗？不然孩子为什么能喝哭啊，快去睡觉吧，别多问了。”
“啊...”闵宁哪里见过这种事，不由得咋舌，跟着回了房间。
柏言锋把崔嘉圳扔在床上，看着随后就走进来的柏言铮，忍了半天还是开了口：“你怎么想的？死冷寒天半夜两点多出去找他，脑子让青江给灌了？”见柏言铮低头不说话，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真拿你没办法。”说完，他眼不见心不烦赶紧下了楼。
柏言铮开始安顿崔嘉圳，一系列操作下来已经很是疲惫。看着崔嘉圳几乎没什么意识一样躺在床上均匀地呼吸着，他坐在旁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今天对于大圳来说，应该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了吧？
他伸手去摸了摸崔嘉圳的脸颊，轻声说道：“就算你埋怨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睡梦中的崔嘉圳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在喃喃自语，很快又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崔嘉圳缓缓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是清晨温暖的阳光。他只觉得头疼欲裂，缓了好半天才坐起来打量了一眼周围，确认自己是在柏言铮家里，茫然之余忍不住发起了呆。昨天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甚至为了麻痹自己选择烂醉如泥。崔嘉圳只要稍微回想那些情景，就不由得怒从中来。
“怎么是你？”崔嘉圳愣了好半天，看着眼前同样一脸震惊的林舒音，好久之后才难以置信地问：“你跟崔朗...”
林舒音很显然没预料到今天会在自己家门口看见崔嘉圳，她甚至努力过后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只能试图先关上门，却被崔嘉圳一手把住，再开口已经带了怒不可遏的感觉：“你这么心虚作什么？崔朗为什么会来你家，给我一个解释！”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男人浑厚的声音：“谁呀？”崔朗的身影随后就出现在门口，穿着一身家常便服的他看见儿子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是看见了鬼，脸色几次变幻才勉强平静下来，轻声道：“嘉圳？你怎么在这儿？”
“我倒是想问问你，不是说在广州出差吗？怎么会出现在西京一个陌生女人的家里。”崔嘉圳上下打量他，忍不住冷笑：“上一次有女人来找我妈打胎，差点把她逼进精神病院，你当时不是保证了自己会洁身自好吗？那这女的算什么，回答我！”
“注意你的态度，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崔朗一点都不心虚，反而皱着眉训斥崔嘉圳：“你平时就是这么受教育的？有没有礼貌。”
崔嘉圳竟然被他逗笑了：“你一个罔顾家庭屡次出轨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说教我？还没拿她怎么样呢就这么激动了，看来在你的所有第三者里林女士的确是独树一帜啊。”他恍然大悟，随之竟然有种被算计的背叛感：“所以林昭南是你跟我爸的私生子，难怪啊，难怪我觉得他亲切，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遇见自家人了哈哈哈哈！”
林舒音不知道该说什么，求助般的看着崔朗。
“你先进去，我和他说。”崔朗让她进屋，自己则留在外面看着儿子，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和你林阿姨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她也不能被你当成普通的第三者来羞辱。”
“呸”崔嘉圳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像父亲、倒像是禽兽：“我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摆在眼前：她就是破坏你和我妈婚姻的第三者毋庸置疑！”
“崔嘉圳！我不允许你用这个态度对我说话！”
“你说我妈要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崔嘉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也许，你可以准备给小三买块墓地了。”
崔朗平静地看着他：“你真想告诉你妈妈？”
这倒是让崔嘉圳有些迟疑，以秦淑华的性格，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搞不好会再次被送进精神病院，不过他很快就给了崔朗答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必须要让你的妻子知道这一切，因为我不能看着她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一边被丈夫欺骗一边还要不计前嫌的原谅他！如果你为此而恨我，可以。”他挑了挑眉：“反正你已经有了另一个儿子，也不是很需要我给你养老送终了不是吗？”
崔朗终于变了脸色。
“你和她都做好准备了吧？这件事情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崔嘉圳说完这句话，带着满腔的愤怒转身就要离去。
林舒音却在这个时候重新走出来。
“你干什么？”崔朗拦下她：“现在不是时候。”
“我和他说两句话，没关系的。”林舒音笑着安慰崔朗，追上崔嘉圳喊道：“崔嘉圳，你等一下。”
崔嘉圳回头冷冷地看着她：“你应该庆幸我还有理智。”
“走上这条路，我就想过会有面对你们母子的一天，这些年我时刻都在准备着，所以并不是很意外。”林舒音面对崔嘉圳时的神态、跟体育场面对柏言铮是截然不同的，甚至在云淡风轻之中带了一丝了然与得意：“你母亲的性格我知道，我会在这里恭候她的。”
“恭候？”崔嘉圳品味着这两个字，忽然觉得有些意思。
“让我意外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发现的原因。”林舒音话锋一转，微微一笑：“当我知道你是偶然在机场看见你父亲、跟过来才发现的时候我确实很惊讶，因为上一次在体育场，我已经把我和你父亲的事情告诉了柏言铮，他在这之前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并得到了证实。”
崔嘉圳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林舒音平静地说：“我和他说，要不要向你揭露我选择权在他，现在看来他的选择也是瞒住你，有的时候这种抉择真的很难评判是...”
“够了。”崔嘉圳突然喝止住她：“这种话再说没有意义，告辞。”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林家，留林舒音站在院子里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