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原形
“嗒啷。”
一只三角小红旗掉落在桌上。
一个男人的声音紧跟着传入，听意思，是让他们催动这面旗子。
小孩的嚎啕哭声戛然而止。
有人擦了擦眼泪问道：“你们听见了吗？谁在说话？”
有人则大着胆子去拿小红旗：“是这个吗？催动这个就能出去见到我阿爹了吗？”
“呃——”
金色的鱼影从头顶一晃而过，随后一个急转停在光罩之上，目光灼灼盯着桌边的孩子们。
“嘤咛？”
嬴宁闻声抬头，一眨不眨盯着头顶的大鱼脑袋。
那大鱼晃动两下，见嬴宁依旧跟随，圆润的灯泡眼闪过一丝异彩，仰头又“呃呃”长吟了一声。
“嘤咛？”嬴宁似乎在发问。
“呃——”鱼影指了指已经拾起小红旗的那孩子。
“嘤咛！”嬴宁猛然点头，溜下凳子去找拿到小红旗的孩子。
“怎么催动？”
“应该输入灵力就行了吧……”
“磨磨蹭蹭，我来试试！”
个头最大的孩子一把夺过小红旗，手心聚起一团灵光，眨眼打在小红旗上。
下一瞬那红旗果然起了变化。
嘶声力竭的哭声从里头传出来，震耳欲聋。打出灵光的孩子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两道赤色的绳子倏然从旗里飞出，一把拴住他的双手拖拽上前，眨眼那孩子的半个身子就消失在红旗之内。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嬴宁赶到时候，原地只剩下一张空空如也的凳子。
“嘤咛？”
她并未看清发生了何事，眨了眨眼。
给她夹菜的那女童放下碗，也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
静默片刻。
其他孩子面露惊恐，争相惊叫。
“啊啊啊！”
“哇——”
“阿娘！我要阿娘！”
光罩之外，一人打破了手里的杯子。
他找到杨阶愤而揪住他的领子：“你对我的朝儿做了什么？你对我的朝儿做了什么！杨阶！你还我儿的性命！”
云何住也蹙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幡可收妖邪？”
“哎哎哎，莫要紧张。”杨阶摘出自己，从容不迫，“的确可收的确可收，但这就跟治病一样也是需要药引的嘛，药引子放得好，自然就会起作用。”
“你说的药引，莫不就是这些……”有人猜测。
“正是，”杨阶并不避讳，“欲成大事，必有取舍，想要彻底擒住这灯中妖，有些牺牲自然是无可避免的。”
“所以你就害我儿的性命！用旁人的血脉去换你自己的功德？杨阶，你怎么不让你自己的儿子去送死！”那位失去儿子的父亲目眦欲裂。
杨阶轻易制住他的攻击，似笑非笑：“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怎么，你还想把自己的命也送了吗？”
他这副无赖样激起众人的反抗，纷纷上前诘问。
杨阶只是道：“此事若成，我杨家必有补偿，何苦揪着不放难为彼此呢？”
有几人闻言脸上即刻闪过一丝踌躇。
也有人转身便往光罩处走，云何住就在其中。
“你们若现在动手，养魂幡自有感应，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杨阶含笑，“若让他们自己解决，至多不超过三个，事已至此，与其一起死，不如祈祷你家孩子不要碰。”他转手祭出一柄长锏，面色冷然，“灭除妖邪明心正道好处良多，总得冒些风险吧。”
原本打算去救孩子的几人相继停下，有人率先掏出一沓隔音符箓便打入其他人背后。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彼此相互拉扯起来。
云何住本也打算出手，有人却道：“云城主，你那孩子并非自家子侄，作何自蹚浑水？卖杨老一个人情，锅还不用自己背，个中好处，自己权衡。”
端于身前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放下。
【他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还看不出来吗？这一切都是姓杨的阴谋。】
【阳谋吧，都明牌了，以你孩子的性命，换收妖邪的功德机缘。】
【也不一定就是自家孩子。】
【啧啧，让孩子互相坑害吗？这人真是毒啊，我一毒修都觉得毒。】
【云何住！你**在干什么？半路停了是几个意思！】
【很显然，他决定袖手旁观。】
【不是自家骨肉不心疼是吧？这人也忒不是东西！】
【我没懂，什么意思？】
【其他人都有爹，蛋蛋没爹，没人为她通风报信，她第一个白给的意思。】
【我草！当咱直播间这么多人都是死的吗！】
对于外面的动静，里头的孩子们一无所知。
他们甚至不知道刚才消失的同伴去了何处，那小红旗究竟是什么来头。
“阿九，听着，别碰那方小旗。”
一个男声传入光幕。
原本正在幕前捶墙大哭的男童突然熄声。他转头看了眼身侧，疑惑道：“阿爹？”
男声回道：“你听着阿九，别怕，只要你把那方小旗送到其他人手里，阿爹就能带你出来！”
男童下意识望向桌面。
其他人似也相继收到自家家长的传言，纷纷扭头。
唯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嬴宁，一个是之前给她夹菜的那女童。
其他孩子彼此打量片刻，最后将视线落在扒饭的女童身上。有人眼神微微转动，便将小红旗转到她面前。
夹菜的筷子被阻，女童抬头。
男童退开些许，指着小旗道：“姐姐你能把这个小红旗丢出去吗？我有点害怕。”
女童眨了眨眼，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
“呃——”
那道金色的鱼影又叫了一声，嬴宁听出不同于之前的急切。
“嘤咛？”不能碰吗？
“呃——”危险，危险！
嬴宁收到鱼影的提示，眼神顿时严肃起来。
那女童已经放下碗筷，伸向小红旗。
就在即将摸到手杆的前一刻，一道幼嫩的声音由远及近——
“嘤咛！”
白影从地上冲天而起，一把冲开那女童，随后稳稳落地。
一晃眼的功夫，桌上的小红旗就不见了，原地的嬴宁也不见了，她握着旗杆已到了光幕边缘。
嬴宁刚抓住小旗杆就感觉手有点黏。
“呃——”鱼影告诉她，快丢掉。
她下意识甩了甩，却发现这东西就好像有嘴一样死死咬在她掌心。
“嘤咛……”
半晌，她放弃，伸出手向眼前的几位哥哥姐姐求助。
之前给她夹菜的姐姐看样子想要下来，却被身旁的一个哥哥拉住：“你找死吗？别去。”
“嘤咛？”
为什么会死？谁会死？
嬴宁正要问问，眼前的小旗红光陡涨。
这红光自带吸力，拉住她的头皮就往里扯，嬴宁感觉自己都快被吸成一丝一丝的龙须糖。
危险，她本能仰着头往后退。
可因为手死死粘着，再远也逃不出半身外。
东安酒楼的诸位眼见她被灵光拉扯到模糊，心急得不行。
“救命救命！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宝！”陆家女君踱开踱去，“今天已经打赏过了，这可如何是好！”
毛线女修：“早知道就留着，现在也好给她送个神行千里过去！”
痦子男修拧眉：“她没手，就算送过去也用不了。”
毛线女修：“该死的！蛋蛋得罪谁了凭什么为这帮毫不相干的人白给？”
陆家女君红着眼：“快坚持不住了……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气氛一片焦灼时，后头有人大呼：“有人提交了打赏申请！”
“还能打赏吗？”
“阵法升级，可以送两次了。”
“什么东西？”
“一头混天兽，说是放过去咬死他们！”
有人长嘶了一口气。
“那东西这么大波动怎么送得过去！”
“是……是幼崽。”
“放幼崽过去萌死他们吗！滚蛋！”
静默一瞬，那位抱剑的男修从沉思中回神。
“我有个东西，或许能用。”
陆家女君：“你除了这把剑还有什么？这种时候别添乱行吗？”
抱剑男修未曾回答，双指成剑放出一道灵光，将待审核通过的混天兽幼崽打回去，随后又打出另一道灵光，直奔灵光幕之内。
有人见状大惊：“不是禁止灵力传输吗？你这是干什么？小心阵法崩溃！”
抱剑男修看着屏幕里挣扎不断的嬴宁：“只是放个烟花，不需要她做什么。”
另一边，行于街道的十一顾忽然停步。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回头，望向方才的来处。
“砰！”
一朵橘色的烟花于空中倏然绽放，引得行人纷纷侧首。
“那是什么？”
“白日焰火？看方向好像是杨家？”
“最近贺喜呢，不足为奇。”
“哎？怎么只有一下？”
“那消退的暗影，怎么那么像个字呢？”
十一顾微微一愣，眼底划过一抹惊异，随即化作遁光飞向烟花所在的地方。
光罩之内。
嬴宁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往外涌，她拦不住，只能看着它们随着体力一丝丝流失。
抓住旗杆的肉手不自觉微微颤抖，但头顶“呃呃”响起的警示告诉她，一定不能松懈。嬴宁已经很累了，但想到鸡腿和红蛋还在桌上，还没有送到大胡子叔叔手里，又多出一股力气。
一定不能被吸走！得坚持！
她狠狠咬着牙。
光罩之外。
九尾黑鱼愈发躁动不安。
仿佛吃到何种美味，它咂唇回味片刻，继续凶狠地盯着光幕之内。
云何住扫过嬴宁恍惚的眉眼，面上镇定自若，半掩的手指却捻了捻袖口。
片刻，他抬脚往前，正欲有所动作，一道灵光冲破殿门而至。
“嗙”的一声巨响，殿内便多了一人。
那人一把打理欠缺的络腮胡，头发也蓬乱异常，一双眼睛扫过不远处的光罩，瞬间聚起一团暗色的浓雾。
“何人擅闯……呃！”
管事话未说完便被一掌拍飞。
十一顾转向灵光罩，吸出已经只剩半个身子的嬴宁，随手扯掉那方小幡，扫着殿内众人一字一句道：“你们，该死。”
九尾黑鱼不耐转头，率先朝他扑咬过来。
十一顾扬幡轻转，幡面蓄起一层灵光，那九尾黑鱼便猝然悬停，转头欲逃，不待跑出殿外又被一阵吸力拖住尾巴。
鱼身化丝，顷刻间便被收入幡中。
不多时，暗雾也消弭无形，殿内再次恢复平静。
那几位孩子的家长顾不得相互攻击，纷纷查看孩子的情况。
其他不相干的人眼见十一顾随手便收了那妖邪，还不曾回过神。杨阶脸上闪过一丝微妙，但很快平复，上前与十一顾行礼：“仙君大德，此番为我云镜城除一大害。”
十一顾轻哼启唇，抱着肩上昏睡过去的嬴宁慢慢转身：“不是吧，我以为还未曾开始。”
杨阶愕然，但还是继续往下说：“仙君说笑……”
十一顾躬手，手背翻转指节泛白：“破。”
话落，杨阶猛吐出一口黑血，被一股凭空而起的疾风迎面掀飞，直到砸入石柱中才停。
其他人大惊，纷纷望向云何住：“此事或有误会，城主救救我等！”
十一顾循声转头，一双墨眼毫无情绪，那人惶恐之下撒腿就跑，被一道定身法困在原地。
眼看第二招就要落下，云何住闪身替他挡住：“道友这一手下咒的本事，我好似在何处见过。”
十一顾看着他的眼睛，似在确认：“云何住？”
“嘤嘤……”
云何住正要回答，余光留意到昏睡的嬴宁，瞳孔蓦然紧缩。
因为原本安安静静的幼崽忽然有了动作——
她褪去了人的相貌，裸露在外的皮肤渐渐化出根根白色的绒毛，整个身子正往下蜷缩。
十一顾疑惑低头，赫然对上一张肉乎乎的兽脸。
这孩子，竟是化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