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话蜕变

人的存在既不在于□□，

亦不在于灵魂，

它只存在于□□与灵魂之间的连接中，

它只是一种关系。

[时间，初夏

地点，梦境，平行空间，冬宫]

任宵抬头看向梦靥那边，

“梦靥？”

闪电再次照亮那里，刚才“梦靥”站立的那处树林边却变得空空如也，任宵皱眉看着那处空地，“难道我眼花了吗？刚才她就在那里才对。”

正想着，不一会儿梦靥□□着身体从远处走过来，她的身体已经实体化，就像人类一样真实。

但她看起来很虚弱，满身都是伤痕。

任宵慌忙把膝上熟睡的巫莎月放下，麻利的把上衣脱下给梦靥披上，梦靥有点呆呆地，似乎陷入了什么怀疑自我的情结中，整个人看起来失落落的。

她木然地看向巫莎月，目光落在她变得恬静的脸庞上，“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又用凄楚的眼神看向任宵，两人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任宵觉得自己看到了她微不可见的脆弱。

任宵觉得有点不知所措，眼前这个异界少女带给他的是太多神秘的未知，她时而强大，时而温柔，冷酷但又体贴，只是从未露出过像现在这样脆弱的神情。

但换句话说，也正是这种眼含凄楚的样子反而让任宵觉得，这是一个真正存在着的人，再不是一个触不可及的神秘物体。

“你，怎么了？”任宵伸手想要去轻抚她的脸颊，心里一时间触动了那么多想法，他的动作变得不由自主，但是当看到她只披着自己的上衣，而淅淅沥沥的雨已经淋湿她的身体，因此源自人类胴体透过湿了的衣料散发出的皮肤光泽尽收眼底，青春少年的他感到一股羞耻感，伸出的手赶忙避开了梦靥，背过头。

这时地上的巫莎月轻喃一声“哥哥”，似乎就要醒来，见此情景，任宵不由得再次回头看向梦靥，仿佛在问她，“现在怎么办，刚才你们在树林那边发生了什么？”

但是看到梦靥的身形后，任宵还是再度别过头去，再看巫莎月，见她依旧呼呼的睡着，索性回到巫莎月跟前。

任宵有点不舍的看看巫莎月甜美的睡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还在睡着 ，你如果要给她释梦最好就趁现在……”

黑暗中，巫忘川的灵魂通过任宵双眼看见了妹妹巫莎月，他在急切的呼喊着，“月月？月月？”

梦靥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忽然神色一凛，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眼神再次干净而空洞，看不出任何表情。

梦靥走将过来，她把手伸向巫莎月的胸口，腹中光丹挤尽最后一丝青光，“释梦是我的使命，我必须让她的灵魂回到该回去的地方。”

这话好像是对着黑暗中的巫忘川说的，巫忘川在黑暗中变得痛苦不堪，他喊嚷着，“不要，不要让她走，不要让我才与妹妹刚刚见面，就要分别！”

梦靥虽然虚弱，但是已经变回原本冰冷的样子，她瞥着黑暗中的巫忘川，她不懂为什么要见面，为什么巫莎月即使化成魇也要做这些事。

她不懂人们的感情，但是知道她自己的使命。梦靥似乎失去了之前的“共情”能力，她身上的蝴蝶光斑从刚才走出树林时候就没有了。

任宵看着梦靥把手伸向巫莎月的心脏，一点点在一片冰冷的青光中没入她的胸膛，就在梦靥的手指触摸到心脏的一刻，一片记忆顺着青光涌入她的身体，让她浑身一颤。

也许是能量用尽，梦靥眼角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鲜血，青光笼罩中，任宵看到那是鲜红的血，此时巫莎月则猛然睁开了眼睛，她浑身剧烈颤抖、挣扎、扭曲着，喉咙里爆吼出“啊啊啊啊——”的叫声，声嘶力竭，好像这就是强制释梦所带来的无法承受的痛苦。

任宵的表情凝固住了，他已经没法管控住自己的灵魂，黑暗中的巫忘川朝着困住自己但空不可见的壁垒狠狠砸着拳头，他不忍心看到妹妹受到这样的痛苦。

“放手！放开她，放开我的妹妹！！”但是无论他怎样挥舞他的铁一样的拳头，都对现实产生不了任何的影响。

而此时的任宵只是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尸体一样，跪倒在草地上，双眼失神，像是被夺魄一般。

梦靥的手缓缓握住了巫莎月胸腔中的心脏，那或许已经不能用心脏来描述，它通体发黑，边缘被强光包裹着，巫莎月的挣扎已经渐息，整个身体像是坏死掉一样。

她仰面弓着全身，把胸膛耸在前面，秀脸向后面用力压低。她全黑的眼白，瞳孔也变成了黑金色，一片呆滞的表情，但是眼眶里噙着大滴的泪水。

梦靥用空洞的眼睛看着她喷涌而来的记忆：

还是这个黑色森林，不远处的雨中隐隐出现人影，一队士兵的幻影从远处的宫殿方向赶来，他们叫嚷着，骂骂咧咧的来到趴在巫忘川身上的小巫莎月身边。

“这里还有一个活口，带走给大伯爵处理！”他们把哭累了趴在巫忘川身上的小巫莎月从哥哥的身上拖走，巫忘川艰难的半睁开眼睛，看着小巫莎月拼命朝他伸过手来，“哥哥、哥哥！！”撕心裂肺的叫着，但是他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观看到这些记忆的任宵却缓缓的攥紧了拳头，只见他慢慢支起膝盖，站了起来，黑暗中的巫忘川浑身散发着愤怒的气焰，双拳握紧像任宵一样站立着，任宵的身体如同被他控制了一般，但是行动缓慢，一脚慢似一脚地走向这记忆中的士兵。

士兵拖着小小的巫莎月，他们哈哈大笑着，小巫莎月嘶嚎着，泪花在雨中挥洒着，但是任宵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眼睛都被恨意染红了。

这肯定是巫忘川的怒火，但是任宵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就如同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突然扑到了士兵身上，那一瞬间，好像也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他身体里分离出去一样，一齐扑向那个抓人的士兵，士兵惨叫一声侧身摔进草地，小巫莎月被摔落进任宵怀中，冲撞使任宵也跌坐在远处的地上。

士兵大呼小叫着，“怎么回事！？是谁！！”他们惊慌着亮出武器，纷纷架在身前，想要格挡根本看不见的敌人。

然后，他们看见了随着任宵跌到远处的小巫莎月，但怎么看，映入眼帘的也只是小巫莎月一个人，她仿佛被什么抱在离地不到一尺的空气中，他们看不到任宵。

士兵们叫嚷着，“巫女！大伯爵说的果然没有错！他们就是靠巫术在奴役我们！！烧死她，烧死他们整个家族！！！”

士兵们像疯了一样向着任宵这边奔来，任宵在跌坐后变得有些清醒了，面对对面奔杀过来的士兵，他回想起走廊里巫忘川挥剑保护妹妹的情景，模糊的意识中选择第二次试图上前与这幻影一样的士兵抗争，再不愿像第一次在走廊中那样退缩。

但是他却被另一名士兵一拳揍得踉跄后退，他的身影还是被士兵们捕捉到了，他们大喊着，“她有帮手！女巫召唤了幽灵，天啊，是他哥哥，是刚死的皇子！！”

任宵的身影在他们看来就像透明的鬼魂一样，无怪乎他们会觉得那是巫忘川死后的灵魂。

虽然事实上正好相反。

任宵依然不服，他还要扑上去，却被两个矫健的士兵从背后架住双臂，“我们抓住他了！快用火，上火刑！！”士兵们也都叫嚣着，小小的巫莎月被他们重新抓住。

任宵被两个人架住胳膊，动弹不得，雨水淋在他裸露的肩臂上，溅出一层白色水雾，也显露出他平平无奇的稍显纤弱的体格。

他的力气怎么能和这些成年士兵们相比，这种困局让人不由得记起他被人从警察局里架走的那次情景，虽然已经长大了一些，可是他依旧是那样无力。

任宵不甘的怒吼着，“放开我，放开！谁也不准欺负她！！”他吸着粗气，脸上蒙着一层森然的阴影，青筋暴起，双臂的肌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吼——”怒吼一声，终于甩开两个士兵，冲出阻拦，伸手拉住小巫莎月的胳膊，他眼里有了希望，面露微笑，“月月，月月！哥哥来了！！”

小巫莎月被他抱在怀中，她惊奇的看着眼前的“哥哥”似有若无的虚影，那是青筋爆满脸庞的任宵，小巫莎月泪眼朦胧的搂住任宵结实的脖子，任宵的体格变得健壮无比，他用大手轻轻拍着小巫莎月的后背，“不要哭，皇兄说了会保护你的，皇兄从来不骗你。”

黑暗中的巫忘川就像此时的任宵一样，他好像抱着妹妹，站在黑暗中，双目微闭，脸上荡漾着无比的幸福。

苍茫的草地上，梦靥依旧俯首无神的看着还弓着身子的巫莎月，她眼角流着血，青光持续包裹着黑色的“心脏”一点点从对面巫莎月的胸腔中移动出来。

“没有用的，记忆早已经发生，你只是在和幻象争斗。他们早已经死了。”

梦靥呢喃着，眼前一片火光烧起，记忆世界中梦靥从任宵身后走出，脸颊被摇曳如血的明火照的显得有些阴晴不定，她看向前面的火堆，“这是她魇化前最后的记忆，你看到的早已经发生过，她已经被烧死了。”

当任宵顺着她目光看到前面的忽闪的火光，怀中的小巫莎月早已经不在，她被绑在火中的十字架上，被大火吞噬了。

火光消散，生前的记忆被读取完，梦靥手中缓缓出现一个近乎完整的极黑的“心脏”，她手中的青光已经熹微暗淡。

梦靥注视着这颗类似心脏的东西，“这就是她的心结，每一个魇化的灵魂都有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就像一个牢笼，困住了他们，让他们难以释然。”

任宵也从回忆的情景中走出，他呆呆的立在草地上，“记忆无法改变，过去只能是过去，再没有办法可以改变他们……”在雨中，他的身体慢慢恢复原来的样子，依旧在思索着，“所以，过去的事，只能当做过去，只能慢慢忘掉了吗？”

梦靥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继续眼神空洞的解说着，

“他们早已经死了，即使灵魂还在，□□还存，但是连接两者之间的那种关系已经断开了。

人是什么？人既不是□□，亦不是灵魂，所谓的‘人‘这个字眼，只存在于□□与灵魂之间的连接中，它只是一种关系，是□□和灵魂之间的桥梁，像连接机器运动的支点，像电脑软件与硬件连接起来的那个无形的端口，没有这个关联，所谓的‘人’只是一个尸体，亦或者只是一个被称作‘梦’的记忆，永远不会活过来。”

任宵像是在梦里一样，听着梦靥一番话，似懂又不懂。

他木然的眼神慢慢恢复光彩，这才看到释梦已经接近尾声，巫莎月的眼神也已经完全麻木，梦靥的手就要从巫莎月胸前移出来。

任宵忽然挡住了梦靥的动作，梦靥的手停顿了一下，她用微不可见的讶异眼光看着他。

任宵攥紧她的手臂，不让她继续释梦，“魇被释梦后，会怎么样？”

梦靥看着他，“……会消失，她的'关联'已经没有了，而且也早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她也会被你吸收吗？”

梦靥点点头，“可能吧，一切没有□□归宿的残缺灵魂，都会流向我的身体，它们组成了我。”

“我想把她留下来，他还没有真正见到她的哥哥。”

“什么？”梦靥面露疑问。

黑暗中的巫忘川却已经止住了泪水，他惊讶的看着这一幕，注视着眼前他的的“宿主”——安放他灵魂的这个□□。

任宵神情悲哀，“我想把她永远记在《拾梦集》中……也封存在我的脑海中。”

梦靥显得困惑，“为什么，人类总要做一些不明所以的事？留下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没有什么好处，还会打破原有的平衡，何况还是一只恶化了的‘魇’……”

还没说完，忽然间梦靥手中的心脏亮了亮，也是这最后的亮光，将巫莎月最后一丝作为人的记忆传了过来：

眼前现实中的一幕一闪而过，那是极短的一段，窗户下，田肖肖被巫莎月一击击倒，她拖着不成型的下身凑近惊恐万状的田肖肖的面前，手指轻佻的翘起田肖肖的下巴，“就拿你来补充下魂力好了。”

田肖肖看着面前鬼一样的巫莎月的面庞，惊叫着，“哥哥！哥哥救我！”巫莎月一怔，好像被什么惊醒一样，她好像记起往事，巫忘川笑着，“下次哥哥出去的时候，再给你带更好玩的。”

记忆里巫莎月饶过了田肖肖，她从窗户离开。

梦靥呆呆的看着这段记忆，感到更加困惑，“竟然这么做了，她对一个普通的人类放了手……”

梦靥受到了触动，这时腹中的光丹熄灭，“难道组成人的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东西？”她魂力耗尽，重重摔在地上。

巫忘川则平静中带着些微开心的笑容，他对着任宵，在他心里说着感谢，“这一次，我找对了人。”黑暗中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