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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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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转暗,有雨丝细细密密飘洒下来。

龙城准备离开,临走之前,问出了重案组讨论最多的问题:“依你看,这个案子接下去的重点调查方向应该是?”

“可以查一查李非最近一年内的网络活动。”薛夜明说,“他最后的表现,带有比较明显的强迫性。在心理治疗技术中,有一种定向训练的方法,可以改善歇斯底里的症状。但如果反向操作,就会让一个原本情绪稳定的人变得狂躁。我目前怀疑,他曾经在一段时间内接触过某些有一定心理学背景的人。以他害怕交流的性格,很可能不会去正规机构接受心理咨询,而是会在网络上寻求帮助。他遇到了什么人,对方以心理治疗的名义,对他进行了不恰当的引导。”

“你的意思是……”龙城面露愕然,“李非在网络上认识了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倒吊人杀手’,对方把他训练成了案件中的一个工具?”

薛夜明神色凝重,“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一个猜测。自从网络上那个‘倒吊人杀手’的犯罪预告出现以后,之前的连环杀人案就停止了,似乎表明两者之间的确是有联系的。但如果说这是同一个人,作案风格的差异性又太大。很难想象,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就会从连环杀人升级为大规模的恐怖袭击。

“所以我在想,是否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性:我们所谓的‘倒吊人杀手’,实际上并非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是无组织的群体连环作案,类似一种犯罪接力。‘倒吊人杀手’是一个名号,打个比方,就像网络上的一个共享ID,登录者可以是不同的人,彼此互不相识。

“制造星城列车案的凶手,大概率不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但他们有可能共享某些信息,也在某些方面遵循相同的‘规则’。如果这个凶手也延续连环作案的模式,那么接下去很可能还会再发生几起相似的事件。”

龙城的血管都被些话带来的寒意冻住了,“难道说……列车案这样的事件,也会连环发生?”

薛夜明沉吟着,“有这种可能性。当然,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我的猜测。”

龙城好一会儿才再次说出话来:“假如,假如你的猜测是对的,那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到底能从这样的犯罪当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薛夜明没有直接回答,“龙组长,你有没有觉得,作为一个精神能力犯罪事件,这个案子很奇怪?网络预告,劫车,列车事故,每一个环节都太引人注意了。精神能力最大的优势是隐蔽性,作案的过程越不引人注意,作案人就越安全。为什么作案人偏偏要放弃这个最大的优势?”

这的确是一个重大疑点,专案组在第一次案情分析会议上就提出过这个问题。作案人的每一步计划,似乎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吸引公众的注意力。

“难道说……”龙城顺着这个方向思索,“作案者的目的,是为了引起关注?”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薛夜明说,“传统的连环杀手,按照心理需求分为几种常见的类型,比如追求快感的‘愉快型’,追求控制欲的‘权力型’,还有认为自己是在完成某种使命的‘任务型’。我们现在面对的可能是一种新的连环犯罪类型,‘示范型’。这些作案人很可能都在一定程度上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他们实施犯罪的目的,就是想引起人们的模仿。

“反社会人格犯罪者最常使用的手法有几种,纵火、爆炸、毒气或病毒,这些手法有一个共同点,具有扩散性。我想,‘倒吊人杀手’想要在社会上扩散出去的,就是‘犯罪’这个行为。对于拥有精神能力的反社会人格者,大概没有什么会比‘扩散犯罪’这个想法更有吸引力了。”

薛夜明看向龙城的眼神透出几分凛然,“龙组长,我不想危言耸听,但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星城列车案也许会是新一轮连环犯罪的开始,而且按照犯罪升级理论,下一次的事件规模会更大。”

告别了薛夜明,龙城忧心忡忡走出安管局医院大楼。

以“示范”为目的的连环罪案,这个思路还真是他以前所没有想到过的。但种种迹象表明,犯罪心理的确正在人群中扩散。

列车案发生后,几乎全网都在骂治安官废物,十几个治安官治不住一个人。可是当时在那趟列车上,治安官们所面对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车厢里众多不自知的共犯?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龙城吓了一跳,生怕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果不其然,刚刚接听起来,电话那头的第一句话就给了他当头一棒:“龙哥,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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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事的地方,在星河广场附近的一个精神能力者生活区。

星河广场面积不大,但位置重要,处于安管局大楼和市政部大楼中间,是星城的几条主干道交会之处。

龙城赶到时,事态已经平息,广场上还聚集着大批围观人群,防暴队都出动了。

龙城正在向下属询问事情经过,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道路旁边。一看到那个车牌,龙城的头立刻就大了。

后排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男人的脸。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英俊而冷酷。

“严部。”龙城硬着头皮上前。这人他太熟了,严则音,特别调查部星城分部的部长。

龙城的编制在安管局,现在在特调部工作,洛星海和严则音都是他的顶头上司。洛局看似脾气不好,实际像老母鸡护崽一样护着下属。相比之下,龙城更畏惧这位年纪轻轻但每根头发丝都长得不近人情的严部长。

“唔。”严则音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龙城汇报了自己刚刚了解到的情况,“有几个人到精神能力者的集中生活区买东西,跟便利店的店主吵起来,把店给砸了。店主叫了一帮人,把那几个人打了。那几个人又回去叫人,最后变成了几十个人械斗,还牵扯进不少路过看热闹的人。现在有五个人重伤,有一个情况最严重的,脾脏大出血,可能抢救不过来了。还有十几个轻伤,全都送到医院了。”

严则音对此似乎并不太关心,听完汇报后点了点头,轻描淡写丢下一句“做好善后工作”,便关上了车窗,黑色轿车继续向安管局驶去。

局长办公室外,接待员正在开小差刷手机视频。感觉到有人过来,接待员抬起头,冷不丁看见严则音这尊神,吓得手机都差点掉了,“严、严部。”

“我要见一见洛局。”严则音目不斜视,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哎哎,严部,洛局正在……”接待员站起来想拦,话没说完,严则音的人已经进了办公室。

接待员讪讪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缩起脖子,重新窝进座位里。

洛星海正在对着电话大发雷霆:“你们辖区的工作是怎么做的?异能者和普通市民的关系本来就是一触即发,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你们想过后果吗?”

等到洛星海终于挂断了电话,严则音走过去,把一个造型古朴的圆筒放在桌上,“洛局,喝杯茶消消气。云城的茶叶,我朋友刚从那边给我带的。”

洛星海没别的爱好,就对茶感兴趣。严则音投其所好,没事就送几包茶叶过来。他选的都是价格不贵但品质上好的茶叶品种,说是寄存在这儿,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喝,要是洛星海不收,就是不欢迎他过来坐。这么一来,洛星海想推辞也不好推辞。

洛星海揉着太阳穴,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哦,小严,坐。”特调部长特意跑过来请他喝茶,这个面子他是要给的。

“外面的情况,你看见了吧?”洛星海一脸掩盖不住的疲惫,“再这么隔三差五地出事,星城的治安要彻底乱了。”

严则音抓住时机,“洛局,到这个份上了,您还是不考虑平衡者计划吗?眼下的情况,要预防犯罪事件,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平衡者计划”的具体实施方案在报告书里都写了,严则音借着这个机会又更加详细地解说了一遍。

精神能力者执行任务的时候,会乘坐一种特殊的车辆。这种车的外形看上去极为普通,实际上进行了内部改造,全车防弹钢板结构,比运钞车更加牢固。

这些车辆搭载着精神能力者,每天就在城市里巡回移动,搜寻和识别其他人发出的精神力信号,判断有没有异常状况,从而提前发现潜在的不良分子。

用这样的方式,只需要少数几名精神能力者,就可以让感应范围扩大到全城。这就像是手机信号基站,每个基站覆盖一定的区域,不必在城市里到处都建满基站,也可以让信号覆盖整个城市。

洛星海听了一会儿,把茶杯放回到桌上,摆摆手打断了严则音的解说,“小严啊,别的问题咱们统统都先放一放,我就问你一件事。你给了这些精神能力者这么大的权力,那你要用什么办法制约他们?”

“加强监管力度。”严则音言简意赅。

“监管?怎么监管?”洛星海对他的答案显然很不满意,用指头敲打着桌子边缘,就好像在敲打下属的脑袋瓜,“你也知道,普通的监管手段,对这些精神能力者的作用很有限。人只要缺乏外部约束,就一定会失控。一旦出了乱子,那就必定是大乱子。这个问题没有保障,我就绝对不会同意在星城试行这个计划。”

严则音眉梢一挑,“我今天来找您,主要就是想说这件事。有一个情况,因为不太方便,我没有在报告书里写明。在我的设想中,平衡者计划真正实行的时候,每一组是两个人,一个是精神能力者,一个是协调者。”

严则音伸出双手,十指相对,做了个互相抵触的动作,“精神能力者负责搜索潜在的犯罪嫌疑人,协调者负责保护精神能力者的安全,也随时随地向总部报告精神能力者的动向。这两个人互相配合,也彼此监督。平衡者计划就是以人制人。精神能力者制裁别人,当然也会被别人制裁。这样才能叫作‘平衡’。”

洛星海没有说话。严则音察言观色,继续说道:“当然,能担任协调者的,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否则就没法和精神能力者形成制约关系了。”他稍作停顿,看了看洛星海的表情,“有一个信息从未向公众公开,只在内部资料里提及过,但我想您一定是知道的。除了精神能力者之外,其实还存在另一种异能者,身体素质和五感远超常人,而且对精神力具有天然的抗性。”

严则音看向洛星海,嘴角勾了勾,“据我所知,这些人都以秘密的方式被吸纳进了各个城市的治安管理系统,表面上担任一些普通的职务,实际上是在为特殊行动储备人才。咱们星城的安管系统内部当然也有这样的人。这就是我说的可以担任‘协调者’的人。我们目前把这样一组搭档关系称为向导和哨兵。向导指引哨兵的行动,哨兵保护向导的安全,但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杀死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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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严则音回到了车里,吩咐司机:“去安管局医院。”他要立刻拿到薛夜明最新的精神状态评估报告。

他看得出来,洛星海打心眼里不支持平衡者计划,更反对“以人制人”这个理念。但是不要紧,他相信洛星海很快就会看清楚形势。常规手段已无法阻止犯罪,平衡者计划势在必行。

不仅如此,严则音还有着另外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想法:人类很有可能即将迎来一场空前的大淘汰。异能者的出现,就是这场大淘汰的预警信号。

未来的星际时代,必然是一个人类高度精英化的时代。以人制人,优胜劣汰,这是人类进入星际时代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大多数普通人都会在这场生存竞赛中出局,怀着“人人平等”的悲悯之心是行不通的。

这种事情,洛星海那样的老古董脑筋自然理解不了。严则音也不指望他理解,只要别碍事就行了。

行至安管局医院附近,车窗外的一个人影引起了严则音的注意,“那是薛夜明吗?”

车开到薛夜明身旁,严则音降下车窗,“上来吧,正好顺路。”

安管局医院和宿舍离得很近,一路上,严则音不咸不淡地向两个看守问了问薛夜明的情况。快到地方时,严则音象征性地对薛夜明说了句:“生活上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提。”

没想到薛夜明真的开口了,“只有一个要求。我想更换监管员。”

严则音哦了一声,“你现在的监管员是白桐吧,他不好吗?”

薛夜明眼神淡淡看着严则音,“他很好。但是我们处不来。”

严则音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说:“这件事情,你最好还是亲自去跟他说。他当你的监管员,是上面直接安排的,要变更的话,也得他自己打申请。”

薛夜明移开了视线。

车停在楼前,两个看守带着薛夜明下了车。

严则音看看薛夜明的背影,又看看楼上某个亮着灯的房间,饶有兴致地闭上了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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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瓶药水输完后,白桐对护士说,想回宿舍一趟。

“这么着急干什么,你们领导不是给你批了假吗?”护士不解,“你身上伤口太多,害怕感染,最好留院观察几天。”

“就回去看一下。”白桐说,“我有点事,不看看我不放心。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在护士“记得准时过来换药”的提醒声中,白桐离开了安管局医院。

路过宿舍区对面的甜品店时,白桐在橱窗里看到一款蛋糕。巧克力上铺着一层雪似的糖霜,上面坐了一只樱花色的奶油小狐狸,眯着眼睛微笑的模样让白桐联想起了薛夜明。

白桐买了这块可爱的蛋糕。

回到宿舍,开门迎接他的是薛夜明。白桐没有见到本应接替自己在这里照顾薛夜明的临时监管员,门口的警卫和看守人数则变多了。

“他们没有给你派临时监管员?”白桐问。

“本来有,下午撤走了。”薛夜明似乎不想多提这个话题,看向白桐手里,“这是什么?”

“给你的。”白桐把蛋糕盒子递给他,“路上看见的,想起来你爱吃甜的,就买了。”

“谢谢。”薛夜明接过去,透过盒盖端详着那只奶油小狐狸,“你好像很喜欢这些小动物造型的东西。”

“好像是的。”白桐有点不好意思,“我一看见这样的东西,心情就会好起来。”

薛夜明微微一笑,把蛋糕放进盘子。

白桐悄悄观察着薛夜明。他有种直觉,薛夜明的心情不好,外面那些特调部的人也有些古怪。但薛夜明不主动说,他便决定暂时不去问。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此时此刻只想和薛夜明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顿饭。

开饭前,薛夜明拿出塑料刀,准备分蛋糕。白桐拦住他,“不用切了,都是你的。我不喜欢甜食,看你吃就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薛夜明端起盘子。他先吃掉了蛋糕的其它部分,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吃掉了小狐狸,还不忘把指尖上的奶油吮干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白桐单手托着下巴看他,“你知道吗,撞车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一瞬间我在想,要是早知道这一次出来就回不去了,我走的时候应该好好跟你告个别的。还能见到你,还能像这样坐在这里和你说话,真好。”

薛夜明目光微闪,缓慢地放下了盘子,“白桐,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他顿了顿,“我想更换监管员。”

白桐怔住,“为什么?”他预感到薛夜明今晚会对他说些什么,但这个话题方向是他没有想到的。问出这句话后他才注意到,这是薛夜明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特调部那边,对我有一些新的安排。”薛夜明说得慢而清晰,似乎这短短的几句话他反复斟酌了很久,“我以后的生活,可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白桐一下子想到了薛夜明下午的精神评估,悚然一惊,“是不是你的评估出问题了?”

“不是。”薛夜明说,“如果是那样,他们就不会让我回来了。”

“哦,也对。”白桐松了口气,转而又问,“那是为什么?”

“我说了,特调部对我有新的安排。”薛夜明的声音低了下去。

“是……不好的安排吗?”白桐问。他是安管局的人,对特调部的事不方便问得太详细。

薛夜明的回答很奇怪,“对我个人无所谓好坏。但是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

白桐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句话中的一个重要的词,“我们?”

“是的,我们。”薛夜明抬眸看他,又望了一眼门外的警卫所在的方向,“具体的情况,我也还不是很了解,而且现在也不能说太多。也许过一段时间,你会看到文件。”

白桐会意,不再追问细节,“你说‘我们’,那就是说,在这件事上,你认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对吗?”

薛夜明点点头。

白桐继续道:“但你又说,对你个人无所谓好坏。这很矛盾。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认为这件事不利于我们之间的相处?”

这一次,薛夜明过了很长时间才回答。

“白桐,离我远一点。”他的声音有些苦涩,“我是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你是说,你的精神能力吗?”白桐看出,薛夜明在压抑着情绪,似乎这个话题触到了他的痛处。白桐想放弃追问,但薛夜明如此少见地流露出了倾诉的欲望,白桐不知道是否应该打断他。

“不止是精神能力。”薛夜明低垂下眼眸,好像这样就可以隔断白桐望向他的目光,“白桐,我是个有心理缺陷的人。从小的时候,我的家人就总是说,我是个怪物,没有正常的感情,不会和别人相处。和我在一起待久了,你就会发现的。”

今天以前,白桐眼中的薛夜明一直有着一个密不透风的硬壳。而就在现在,这个硬壳在白桐眼前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有个柔软的东西想要出来。

白桐决定不再回避。也许过了今晚,过了这一刻,薛夜明又会躲回到壳里。下一次再打开,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白桐直视着薛夜明的眼睛,“薛夜明,我说过,我相信自己的直觉。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对你有很特别的感觉。我不想掩盖,也不想假装。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是学心理学的,可以从你的专业角度去分析。我只知道,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照顾你。”

“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被你照顾。”薛夜明重新抬起了眼眸,迎向白桐的视线,眼神恢复了几许往日的淡然,“你知道吗,我人生的前十几年里,我的家人教会了我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任何感情都需要回报,包括亲情,否则就维系不下去。所以我宁愿别人对我冷漠,因为那样就不需要考虑,该怎么回报对方的善意。你对我好,我都知道。但是这样的好让我很累。”

两人沉默了片刻。

白桐叹了口气,终于决定把所有的话都在今天说出来。

“薛夜明,你别忘了,我是侦查科的。”白桐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薛夜明的手臂,“你的左手臂内侧有好几道陈年的割裂伤。那个位置和角度,应该是你自己用右手拿着刀片之类的利器反复切割造成的,这说明你以前曾经作出过自残的行为。我没跟你提起过这件事,不代表我没有注意到。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不是真的讨厌和别人相处。你远离别人,拒绝亲密关系,是为了自我惩罚。”

薛夜明把右手搭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指尖微微颤抖。他的眼神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记忆里。但他的脸上并没有痛苦,反而显出了一种宁静。似乎这段记忆的开启将他带离了此处,飞往某个虚无之地。

“夜明?”白桐低唤出声,把薛夜明的神思叫了回来。

“抱歉。”薛夜明摸了摸额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的。”白桐不安地轻抚了一下薛夜明的后背,“我是想说,如果你拒绝别人接近是出于自己真实的意愿,我不会勉强你,让你为难。可如果你是为了某种原因惩罚自己,才故意让自己远离他人,我……”白桐斟酌措辞,“我希望可以尽我所能,帮你从那个心结里面走出来。我同意你的观点,维系感情需要互相回报。但这件事不一定像你想的那么痛苦。可能是你还没找到让自己舒服的方式,也可能是你还没有遇到愿意和你一起尝试的人。”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直白,却是不好再继续下去了。白桐住了口,忐忑地等待着薛夜明的回应,像等待着一个宣判。

薛夜明拿起空了的蛋糕盒子,用手指摩挲着上面印的那只卡通小狐狸图案,勾勒它憨态可掬的形状。

“也许你是对的。”薛夜明说,“假如可以的话,我很希望能以另外的方式遇见你。我愿意尝试改变,去找到让我们都舒服的相处方式,哪怕要许多年也不要紧。但现实是,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可能性。”

薛夜明放下蛋糕盒子,定定看着白桐,“你知道吗,对于我这样的人,精神能力是一种诅咒。从我的能力被发现的时候起,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自由。不要强迫一个永远不会有自由的人去改变,那很残忍。”

忽然之间,白桐无言以对。

原本他还想要说得更多,但薛夜明的这番话在顷刻间打败了他。

是的,第一次见到薛夜明的时候他就知道,作为一个A级精神能力者,薛夜明永远不会再拥有正常的人生。

改变自己的前提,是能够自由掌控自己人生。而对于薛夜明,这已然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奢望。

白桐突然意识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何等的残忍。就像一个手持车票的人对一个永远也得不到车票的人说,走啊,我们一起去远方,远方有更好的风景。

薛夜明向他走近了一步,伸开双臂,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白桐的呼吸凝滞了。他们相识以来,这是薛夜明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对方的嘴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脸颊。

“对不起。”薛夜明的声音和气息从他耳畔掠过,像三月的晨风吹拂草叶上的露珠,“如果有些事一定会以不好的方式结束,那我会选择不要开始。我只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希望你可以体谅。”

说完这些话,薛夜明很快松开了他,重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过了很久,白桐才再一次找回自己的呼吸。

“我明白了。”白桐闭上眼睛,发现自己的声音和薛夜明一样带着苦涩,“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一点,那么我照做就是了。”

白桐打开电脑,很快写好了变更监管员的申请。只是在填到“理由”一栏时,想了许久,也没想到合适的措辞。

白桐起身,去外面接了一杯水。再回到电脑前时,那一栏已经被填上了内容:监管对象有排斥情绪,无法相处。

提交申请时,白桐想起不知何时何地看过的一句话:天体的宿命就是在宇宙间孤独地漂泊,只有相撞毁灭的那一刻,才会彼此交会。

他们从彼此的轨道旁,堪堪掠过。

.

黄昏时分开始飘洒的细雨,到了晚上依旧未停。

胖头今晚出夜勤。非常时期,不论民事治安官还是刑事治安官,只要手头没有重要工作,都被安排了巡逻任务。

白桐去当薛夜明的监管员之后,新近跟他搭档的同事外号大福。也不知道局里这起外号的传统到底是从何而起的,反正他们这一届全都是这种接地气的风格。

来到宿舍楼下,大福已经在巡逻车里等着了。胖头坐上副驾驶座,伸手咚咚咚擂了擂大福的肚子,“大福大福,你是个什么口味的大福?”

大福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认真想了想,“草莓味的吧,我喜欢这个口味。”

巡逻车驶出了安管局大区,一路开往市中心。

路边的电子大屏正在播放新闻,“星际移民局近日透露,泰坦移民计划有望在未来五年内启动。”

土卫六,太阳系内的宜居星球之一,也是人类最早计划开发的星球。

“真想去土卫六看看啊。”大福咂咂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正式开始星际移民。”

胖头嗤笑:“别想啦,早着呢。最开始的几批移民就是去当苦力的,要把土卫六完全改造,我估计至少还得一二十年。”

进入闹市区后,胖头和大福渐渐停止了谈话。

巡逻车开过几条街,胖头忽然说:“你觉不觉得,今天晚上外面的人太多了?”

自从星城出现了倒吊人杀手,晚间出行的人便越来越少,那些平时直到入夜都人潮不息商业街甚至显出了几分冷清。可是今晚的街上却有不少人,仿佛回到了以前。

一个街心小广场上聚了一群身穿雨衣的人,每人手中都举着一根点燃的蜡烛,对着星城列车站的方向默默伫立,看样子像是在举行某种纪念活动,也许是在祭奠列车事故中的遇难者。

“在这儿停一下。”胖头观察着外面,“我感觉那些人有点不对。”

过了一会儿,那群人似乎完成了纪念,离开了小广场。

“咱们走吗?”大福问。

“他们的活动应该结束了吧,为什么人还聚在一起?”胖头望着那群人的背影。他们没有分散开,而是集中去往同一个方向。

“可能还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再祭奠一次?”大福推测,“比如到每个遇难者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倒是也有这种可能。

他们去的方向是一个精神能力者的集中生活区。除了他们之外,那附近还聚集了另一些人。

“过去问问。”胖头说。

大福把巡逻车开了过去,胖头降下车窗,探出头去问路边一个离得最近的雨衣小伙,“哎,哥们,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雨衣小伙回头看了一眼,“哦,长官,我们有个朋友在列车事故里去世了,他以前就住在这个小区,我们来纪念他。”说着从手提袋里取出几根白色蜡烛。

“你们刚才不是在那边纪念过了吗?”胖头指着不远处的小广场。

雨衣小伙的眼睛转了转,“这条路是我们以前经常一起走的,我们顺着这条路一路纪念过来,到这儿是最后一站。很快的,几分钟就结束了,完了我们就走。”

胖头:“行吧,结束了就赶紧回家,现在是特殊时期,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谢谢长官。我去跟他们说一声。”雨衣小伙跑了几步,汇入到了前方的人群之中,辨认不出来了。人群又像之前那样点起了蜡烛,默默伫立。

胖头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关上了车窗,“先去别的地方巡一圈,过会儿再回来看看。”

大福又发动了巡逻车,继续往前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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