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容禀，”左林赶忙说，“九殿下幼时被内监凌.辱，属下见了数次，心下不忍出手救了他，后面见他实在可怜，……一直在暗中接济。”

“所以你没同他说那些话。”宗政霖手指搭在膝头，有节奏的敲击着，“你父亲只是大理寺众多吏房中的一个，严格点儿，可算不上官职。为了入禁军，家里家底都要掏空了吧？你有头脑，知道抓住机会往上走；也有野心，一直盯着我身边近卫的名额。可是，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不懂？谁是你的主子认不清？”

左林头垂的更低。

家里为了让他有个好前途，他小爹眼睛都快熬瞎了。可即便入了禁军，在一众官家子弟里，他也讨不到好。拼死拼活在曾行舟眼前混个名字，没几天，这人就凉了。峰回路转，能在新总督面前露脸。

可让今年才七岁且不受宠的小孩子去挣太子之位，心中几经考虑，他都拿不下主意。

如今皇上正值壮年，太子虽式微，一旁还有个晋王虎视眈眈。于公于私，他都不敢去做。

左林胸口起伏，手握成拳，手被筋脉浮现，心中翻天覆地思索再三，一句话堵在喉间，就是说不出。

“你可以拒绝。”宗政霖坐直身体。

左林倏然抬起头，目光殷切的看向宗政霖。

“可拒绝的代价承受的起吗？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宗政霖语气像个诱拐人入歧途的罪犯，垂眸看他，“这件事一开始就只有两条路。办好了，我自有赏。不办，只有死路一条。我若是你，舍得一身剐，定要拼出个远大前程才算够本！”

左林双眸圆睁不可置信看向宗政霖。静怔半刻，终是咬牙应道：“属下，定不负所托。”

“去办吧。”宗政霖道，“办完了，抽个日子，我要见见这位九殿下。”

左林朝宗政霖拱手一拜，便起身离开。

左林从宗政霖的屋子里出来，一路遇见几波回大都督府换值的人，纷纷朝他打招呼：“林哥！”“林哥今日有差事没？哥几个晚上约了局，没差事一起啊，六子请！”“林哥，过几日兄弟生辰，你可得赏脸。”

左林笑着应下。

这些对他喜笑颜开的人，有从前都不认识，也有从前对他嗤之以鼻。转变是他在总督面前做过几回差事后，便都笑呵呵跟亲兄弟似的贴上来。

转个弯，便是出大都督府最后一个廊檐。左林驻足在此，片刻后，抹了把脸，再迈开步时，步履直冲马厩，翻身打马朝宫门方向去。

*

禁军因宗政霖在三大营中地位高升，又和神机营交好，一时风光无两，就差踩在五军营脸上蹦了。

就连户部得了谢明啸京中产业的钱，也是先给禁军的发了军需，银子、衣赐一样也不少。春季的服饰才上身，夏季的已经送到二十四衙门去赶制了。

把神机营和五军营的都排在后面。

宗政霖在户部主事的忍气吞声的目光下，自顾把名儿一签，笔一扔，便要去找桑君鹤。好几日没见了，也不知做什么呢，日日给他送的吃的，仍旧被他给扔了。

每回宗政霖自个尝过，就……还行吧。

这很打击他的信心。因而是谢安把马牵到面前时，他还在走神。

谢安道：“总督。”

宗政霖见是他，接过马缰，没立刻上马。问道：“查出来了？”

“只查出来太子七岁时，身边的人全部换了一遍。”谢安细细道，“只是七岁之后，太子搬离凤藻宫，独自住在云庆殿，每日由先帝旧臣教学。并且海公公前，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死过两任，直到海公公上位，才稳固下来。皇后对太子的态度外人看倒是没变化。但太子七岁之前，皇后爱子之心，见过的宗妇命妇无不夸赞，七岁之后，那些人再没见过皇后在她们面前提过太子。想来这些年不是没人私下议论过，只是被太子刻苦用功，皇后不忍耽误给掩饰过去了。”

宗政霖沉着眸子，拇指不由自主在缰绳上摩挲。桑君鹤说他第一次杀人，是喂养他的乳母，在他身边侍奉了七年，这感情不比一般的宫女内监。

七岁，早慧的年纪。纵然皇上对他不冷不热，可亲生母亲对他的关爱却不假，经历的一切母爱关怀，在发现他是哥儿后，轰然塌陷，甚至，皇后可能还纵容姓萧的狗贼猥.亵过桑君鹤。

坍塌的碎片砸得他粉身碎骨，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谋算，除去年幼压在他心头的阴霾。

那时他才多大？

一想到他从小受过哪些罪，宗政霖胸口就跟被无形之力挤压了般，吸进去的气像是化作绵绵细针，扎得他胸腔生疼。

越是疼，他越想知道。但想也知道，小太子身边换下来的那些人不必问，肯定都死了。

色生情，怜生爱。

宗政霖的情爱，在这刻无比清晰的生成了，对桑君鹤的，再也收不回了。他没考虑过桑君鹤不同意会怎么办，他骨子是蛮横的，倘若不同意，绑也要绑在身边。

可他想了想，道：“再查，或许，那些人里有人能死里逃生也未可知。”

“是。”谢安道，“左林那边……”

“不逼他，他做不了这事。朝廷里人手少，可用之人几乎没有，他是个明白人。”宗政霖翻身上马，他迫切想见桑君鹤，“太子在东宫？”

“没，”谢安跟着上马，“下朝后，替皇上巡视工部去了，这会恐怕还没出来。”

工部如今造船制火铳忙得热火朝天的，工匠们整日进进出出，院子里不是木头飞尘就是火药味儿，空气污糟，身子弱还去。回头吸了污糟气，病了怎么办！

连带着把建元帝也骂了一通。

桑君鹤正询问沈禾火话呢，忽地挠了挠鼻尖，想打喷嚏的欲望被挠散，险些在一众官员面前失了仪态。

为挽尊，桑君鹤把新火铳拿在手中把玩，眸光上下扫视，光是外形上，已有几处和宗政霖最开始给他的有差别。

他偏头问工部新任侍郎洛青河，道：“可以连发？”

洛青河弯腰拱手回道：“正是。”

桑君鹤学着宗政霖的样子，伸展手臂，把火铳直对着洛青河，道：“孤可一试？”

“殿下不可！”洛青河腰弯的更很了，作解释道：“火铳虽不用臂力，但射发时后坐力强劲，极容易震伤胳膊，殿下身份尊贵，万不可损坏金尊。”

身后一众官员跟着附和。

“呵，”桑君鹤呵笑一声，将火铳扔回桌上，朝沈禾火道：“年纪虽小，本领却是一等一。来人，赏沈禾火五十亩良田，二百两银。”

海安挥手，迅速有东宫内监将地契、银子交给沈禾火。这些赏赐对于一个无官无职，只是被朝廷用来榨干剩余价值的道士来说，很平常。

跟随的众官员里，无人把此事入心。

在沈禾火掰着指头数这些赏赐能买多少糖，制多少炼丹炉时，桑君鹤端着来时的威压，带着东宫内监出了工部。

太子车辇出行，街上商户、行人纷纷避让。回了东宫，桑君鹤闻着在工部沾染的一身味道就头疼，便去上回的温泉池子里泡上一会儿。

泉水汤热，浸入后阖眼泡着最是舒服。桑君鹤也就在这里可舒展眉头一时片刻的。耳边听得一阵皮靴落地橐橐橐声响，随着踩上池边铺上的氍毹，隐了音儿。

桑君鹤整个人朝水中沉了沉，肩头被人拢住，那人在耳边道：“跑什么？”

桑君鹤这才睁开眼，挑眉看他，道：“孤这太子府，总督来的越发熟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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