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佳庶妃被两个大力姑子捂住嘴拖了出去，连呜咽声都没有发出来。端坐在上首的赫舍里皇后将月晚眼中适时流露出的痴迷看在眼里，唇角微扬，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对方身上。

没过多久，愣在原地的月晚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还在坤宁宫，慌忙收敛神色，小心翼翼抬眼朝上方望去——

与正在欣赏她脸色变幻的赫舍里皇后对视个正着。

瞧见月晚终于在自己的安排下对权势地位燃起了野心的火苗，赫舍里皇后呼出一口浊气，为自己终于能够顺利把控人心而感到畅快不已。

“张大福晋的脸色如此之差，可是大病初愈还未休息好？”皇后一脸关切地看向月晚，竟然亲自站起身来拉过对方的手不放：“可怜你受这无妄之灾，要在这种天气来回奔波。”

月晚的身形一晃，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叫皇后娘娘担心了，嫔妾今日不再叨扰，这便回长春宫去。”

“你瞧你，手还是冰的，不必急于这一时。”赫舍里皇后拉着月晚往宝座后方通向正殿的内室门走，端的是一副善解人意：“这东偏殿虽暖和，但到底没有我的起居室舒服，你在那里歇息一会儿，等缓过了手脚再走也不迟。”

富察嬷嬷见状，不着痕迹的拦在门前，小声提醒道：“娘娘，桌子上还有您未处理完成的宫务，这…恐怕不太方便带张大福晋现在进去。”

赫舍里皇后于是脚步一顿，蹙眉道：“张大福晋平日里协助本宫处理了不少宫务，哪里有她看不得的东西，嬷嬷当真是老糊涂了。”

怎么会没有呢，月晚暗暗腹诽着，若真是没有她看不得的宫务，为何两年来她从不能踏过这道门一步。好整以暇地瞧着赫舍里皇后准备如何演好这场唱念做打、恩威并施的压轴戏，月晚微微侧身避开富察嬷嬷一脸恍然大悟后向自己赔罪的动作。

“……”赫舍里皇后带着人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抬手制止了欲走上前来的宫女，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月晚看。

月晚自是明白对方的意思，沉默良久。

赫舍里皇后瞧着对方这幅样子，却也并不气恼，将月晚的手腕松开后，好脾气的笑笑：“你也瞧见了，常佳庶妃是如何盛气凌人的走进本宫这坤宁宫，又是如何摇尾乞怜着被拖走。在这宫里，没有皇上的宠爱，便走不长远，今日你是后宫里位列第一的大福晋，尚且有人还敢出言挑衅，将来等皇上大封后宫，你可有办法保证比你位份高的嫔妃不会欺辱嘲讽？”

“你是个聪明的，不然也不会在本宫大婚后送来百鸟朝凤的炕屏，亦不会这么多年默默助本宫处理后宫诸事。本宫知你向来本分谨慎，便也不提日后如何，只有一句话问你——”

“日后可还想有个孩子？”

……

月晚最终亲自推开了那扇门。

赫舍里皇后对于月晚的反应早有预料，只淡淡扯出一个微笑，等到对方伸出手反握住自己手腕时，面上才有了片刻的错愕，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娘娘难道真的要给张大福晋孩子不成？这么多年宫里头也就只有大阿哥一个。”柳香向来是个藏不住事儿的，等月晚二人辞别后便急吼吼的询问自家主子。

赫舍里皇后怔怔看着自己手腕，从未有过手帕交的她面对其他女子突如其来的亲近难得表现出几分憨态，还未等她细细品出几分情感便被柳香打断。

“从前是从前，日后是日后。她既已成为一宫主位，抱养其他庶妃的皇嗣是早晚的事，本宫不过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赫舍里皇后收敛思绪，镇定自若：“若是宫内仍旧子嗣凋零，即便是本宫亦无可奈何、自身难保，更有理由将她死死绑在本宫这艘船上。”

“呸呸呸，这话可万万说不得。”富察嬷嬷前脚送月晚刚走，后脚回来便听到皇后如此说话，一瞬间急的不顾尊卑：“咱们娘娘福气大着呢，这话叫小阿哥听见是要伤心的。”

“皇后娘娘有孕了？！”长春宫，刚扶着月晚在软榻上坐好，伸手将皇后随手塞来的手炉放在塌桌上，沐卉便听到了对方的念念有词，一时间忘了控制音量。

候在殿门内的冬青第一时间探头与沐卉对视一眼，开门转了一圈回来后冲对方微微点头，沐卉这才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姐姐怎得不提醒我一下，差点坏了事。”

月晚这才回过神来，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拇指，隐约感觉上面还保留着握住皇后手腕时脉象的触感，抬起头眨眨眼道：“前几日在慈仁宫，其其格不是提过一嘴，你那时不在吗？”

“姐姐忘了，自从将冬青收为自己人后，便是我与她轮流陪姐姐出门的。”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冬青在听到沐卉的惊呼后一脸镇定，并未有情绪波动的痕迹。

“这样啊……”月晚胡乱点了点头，再次陷入沉思。

“姐姐，姐姐？”沐卉无奈扯了扯对方的衣袖：“便是在想事情，也先把外衣换了，这衣袖上尚且还有凉气，一冷一热怕是会病倒的。”

“嗯。”月晚心中确定一个具体月份，磨磨蹭蹭站起身来，和沐卉一起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下，躲在床榻上的锦被里不说话。

“姐姐还在想皇后娘娘有孕一事吗？”沐卉有些迷茫，知道对方无非是演给皇后看好叫对方安心，才不得不表现出对于皇嗣的渴望，此时却又有些游移不定起来。

“非也。”月晚摇了摇头，面上故作深沉道：“我在想，册封礼那日，我该穿些什么好？”

“册封礼自是有大福晋的吉服与配套的头面，姐姐忘了不成……”话音未落，沐卉便知自己又被对方给戏弄了，恼羞成怒道：“姐姐！”

“在呢在呢。”月晚笑眯眯应声：“瞧你愁的跟个小老头一般，脸都皱成个包子了，还是现在这种嘴巴撅的能挂个油瓶更好看一点。”

“那还不是在为姐姐担心，偏偏姐姐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叫人自添烦恼。”沐卉冷哼一声，将换好碳的手炉塞进月晚怀里，一屁股坐在床榻边上：“姐姐可是觉得，皇后娘娘有孕，册封礼一事怕是不会上心，损了威严？”

“我的威严在这几个月只怕渣都不剩了。”月晚啼笑皆非道：“更何况，皇后娘娘有意抬举我，册封礼怕是会踩在大福晋的边缘高出半级，既是为我做脸，亦是叫我更加感激涕零。”

“既是如此，姐姐是在担心太过高调，惹人眼红吗？”沐卉神色有些迷茫，呆呆道。

“日后要走有权有势的路子，自然是高调些才正中我下怀，否则丢掉的威信须得何年何月才能补回来？”月晚笑着摇头，又打回了沐卉的想法。

“那姐姐到底在因何而顾虑？”眼瞧着月晚在自己问出这句话后思绪又渐渐飘远，沐卉这才无奈起身，接受了对方只是在发呆的事实，坐到圆桌旁绣起了帕子，也因此错过了月晚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

对于后宫来说，五月发生的大事便是长春宫主殿的张大福晋在端午节当日正式行册封礼，成了板上钉钉的一宫主位。

但太皇太后与皇上、太后在看见皇后布置的直逼妃位的册封礼规格后都未说些什么，反而下令将这段时日内乱嚼舌根的宫人通通送去慎行司，一时间宫人们对于这位张大福晋的地位既惊又惧，甚至隐隐流传出月晚自被太医批复日后恐再无子嗣后便变得冷血无情的传言出来，连那几个胆子小的庶妃在晨昏定省时都不敢轻易与月晚对上视线。

而对于前朝来说，五月发生了一件足以震惊朝野的大事——皇帝携一众少年侍卫在武英殿擒下权臣鳌拜，将其打入天牢，当天便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罗列了鳌拜罪行三十条，彻底夺回掌控朝政的权利。

就在前朝围绕要不要依律斩杀鳌拜之时，坤宁宫传出喜事，赫舍里皇后已然有孕三月。康熙于是趁机放出话来，声称鳌拜是大清功臣，且正逢皇后身怀有孕，前朝后宫不宜大动干戈，便赦免了鳌拜死罪。

“又是抓又是放，皇上他难道不担心鳌拜卷土重来吗？”沐卉听的有些迷糊，疑惑不解道。

“傻丫头，你只听前半段没听后面，皇帝虽免了鳌拜死罪，但却诛杀了鳌拜的亲子兄弟及党羽，断其势力，只不过是碍于鳌拜在朝中的影响力不得不找个台阶免去赐死罢了。”室内被碳火炉烤的闷热，月晚甚至拿起了夏日的团扇为自己扇风透气。

“这么说来，皇后娘娘是与皇上安排好了，要借此机会安定人心？”

“我倒觉得并非如此。”月晚挥着扇子的手渐渐慢了下来，若有所思道：“凭着皇上今日一下朝便直奔坤宁宫的情谊，若是他早知皇后有孕，这两个月来必然会显出端倪。”

沐卉亦是在之前通过月晚的话得知了康熙在后宫中真正在乎的也只有皇后一人，叹了口气：“如此情形，马佳庶妃怕是会郁郁寡欢，姐姐明日可要去钟粹宫拜访一番？”

“你从前不是还挺警惕宝璐的吗，怎么如此倒是比我先想起她来？”月晚伸手戳了戳沐卉紧皱的眉头，语气中满是调笑。

“她待姐姐一片真心，这么长时间了，我不是看不出来。”沐卉这回却并没有因为月晚的调侃而跳脚，面色真挚道：“姐姐说得对，后宫女子都是可怜人，爱上皇帝的女子更是可怜。姐姐不爱皇上尚且过的如履薄冰，更何况那些将一颗真心捧给皇上的人呢？”

“被困在这四方天里，喜怒哀乐全都被另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所左右，简直是这世上最大的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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