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脏兮兮的手敲打着铁栅栏：“阿娘，我这儿有老鼠，你那边有没有？”
“刚从咱们这儿跑走，肯定是跑阿娘那边了啊。”卢姝不耐烦地怼妹妹。
卢妍瞪了二姐一眼：“就你聪明，刚才老鼠出现你怎么不打死啊！”
隔着几间传出来一道男子的尖叫：“啊啊啊！老鼠啊啊啊啊！阿妍救我！”
“李须归闭嘴！”
大理寺的狱卒被这么热闹一家子人给整得不胜其烦，原本按规矩应该是内外都有人把守，但吵得没办法了，又不让对卢家用刑，大家都借着巡逻换班溜出去躲清净。
“别吵吵了，刚关半天就鬼哭狼嚎的，这边阿娘阿娘，那边阿妍阿妍的烦不烦？我老妪本来耳聋都吵得休息不成了！”听得中间那牢房中气十足的声音，几位女将也稍微宽下心来。
“阿娘，你半天不做声，我和二姐还有阿玦都在担心你……”
“有我跟阿娘在一处，你俩闹腾什么？”卢婧没好气地吐槽，一上午滴水未进嗓子有些哑。
“我能有何事？又没对我用刑，就在这坐了半天有什么好担心的……”
卢玉荷揉揉吵得发懵的额头，一旁有眼力见的卢怀瑾挪过来给祖母揉按穴位缓解头痛。
“祖母，我给您按一按百会、风池两个穴位，是醒脑安神的。”
“你跟着姬恒天天去医馆倒是学了不少……我们怀瑾长大喽～”卢老夫人一边享受着孙女的按摩一边调整坐姿，转过身子面向牢门，刻意提高声音：“就是不知你与姬公子何日成婚啊？”
“祖母！”任再厚的脸皮被长辈催婚，卢怀瑾面上也挂不住。
“祖母，是恒之过，恒在玉京还未置办家产，还未做好准备入赘侯府……”
“小恒，你不是救驾有功，圣人御赐你一块匾额悬挂于医馆门口，这般荣恩医馆还是没有生意吗？”
“祖母，医者仁心，姬恒给平民诊治这些年都只收药费，诊费自降三成，每月有三日免费义诊，医馆收入不赚不赔一直这么维持着。所以我这些时日一直在医馆帮忙，人手着实不足啊。”
卢怀瑾替未婚夫解释缘由，反倒是让人心生敬佩起来。
“原来是做善事，攒不下钱来，婚事只能一拖再拖啊？”看似疑问句，实则是卢玉荷在点卢婧。
“你都要入赘恒安侯府了，何必攒那么多钱，今年怀瑾参加完武举，你们挑个好日子尽快完婚吧，我还能亏待女婿不成，成亲的开销，新院子装修的挑费全部我出了！”
“哟！大姐要大出血啊！”卢妍在隔壁听得很是开心，她家入赘来的司徒墨可是没让三房多花一两银，结完婚李须归一算给他们老夫妻送的礼居然倒赚不少。
“神医姐夫，别犹豫了，赶快答应吧。大姨母都说到这份上，把亲结了也不影响你做好事儿啊，医馆若是缺钱我也能出一些力……”司徒墨和卢琤琤俩人最晚被请进来，关在同一间牢房，离几位长辈有些远，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得见。
司徒墨很会抓重点，大姐夫这就是缺钱，办好事儿缺钱不愁人来搭救啊，他就喜欢雪中送炭这种好事。
“谢过商王好意，姬某心领了，目前医馆运转无碍，能维持生计便好，姬恒别无他求。”
姬恒接着回复祖母和未来丈母娘的催婚：“恒会把成亲一事抓紧准备，争取重阳之前就完成婚事，不耽误怀瑾去任职。”
“阿姊，你还没应试武举呢姐夫就默认你能五科全过拔得头筹了！”琤琤不禁羡慕大姐和姐夫的感情，有一个全心全意信任并支持自己的郎君，女复何求啊？
平日大大咧咧的卢怀瑾，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她低着头不敢跟同一牢房的祖母还有娘亲对上眼神，内心却涌上一股暖意。
……
国公爷装病回到家，第一件事把几个晚辈全叫来。
晚辈还以为司徒泰要不行了呢，几人来的时候皆是一脸不安，小心翼翼进到寝屋发现祖父不像是患病，精神抖擞坐在长案前。
“祖父，有何事找孙儿……”
“你二人可曾习武？若是让你们去北面领兵打仗，你们可有这胆识？”
二位孙子还以为是哪里得罪了祖父，纷纷跪下来向国公爷求情。
司徒泰只觉得一阵头疼，早知道草包儿子没出息，当初他就应该把孙子留在身边自己亲手管教，现在是学了些知识，能够舞文弄墨，结果学完全是去那风雅的诗会作诗，自家二位小公子传出来不少与女郎的绯闻。
“祖父，孙儿不会武功，但孙儿认识杨氏长孙，他会些功夫，您去拜托杨将军教授我武艺……”
“不必，现如今再学已经晚了。”他抬手制止孙儿讲下去，顺便招手让他们别再跪着，看着这么两个大小伙子跪在屋里他愈发头痛。
打发走孙儿，管家进来送信，说是王淙辉有事相商。
国公爷赶快打起精神，王淙辉居然来找他商议？这老狐狸打的什么主意？他必须得会一会。
申时，国公府宅内院，两位老人支开身边仆从，总算是能够坐下来谈谈。
国公爷气定神闲不像是受此事困扰，另一边王淙辉也是十分闲适，好像来国公府上就是为了赏花下棋。
“国公好雅兴，初夏时节荷叶如伞莲花含苞欲放，正是观景的好时候啊！”
“王左丞，此次登门来访可是有何事要与我商量？”
“不瞒国公，我还约了一人，他一会儿就到。”
“哦？”司徒泰微微挑眉，约的是何人？居然敢直接带到国公府来？
不一会儿管家急匆匆地跑过来通报：“国公爷，内侍省李内侍监来访，他说是与王大人约好，您看……”
“快把人请进来！”
一道朱柿色身影悠悠从廊下走过，穿过庭院，来到二人赏花的亭子。
来人正是李奚，李奚换下在内侍省常穿的官服，此次穿的是圣人赏赐的圆领袍，配乌皮六合靴，此番打扮倒是与常人无异。
加之乔装出宫，李奚特意卸去妆容，现在是一位气质不凡的公子哥，手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折扇。
“李奚见过国公爷，见过王左丞……”
“李……大人此次拜访可是有什么要提点我二人？”
这是直入正题啊，李奚也不拐弯抹角，坐在绣墩上，接过王淙辉给斟的茶，一饮而尽。
“杂家不忍心看到二位大人踩到龙须龙尾，特意来给大人们提个醒……”李奚一收折扇顺手揣进怀中，向他们使个眼色，全都凑过来。
“那位与卢氏一族有姻亲关系，把五郎关进去只是暂时的，迟早要为了胞弟放卢氏一马。二位莫要为眼前那位给出的兵权和受封条件所迷惑，北面除了卢氏恐再难选出合适人选，你二人皆是当祖父的人，何不想想，卢氏此次铤而走险，冒着被关进大理寺的风险也要谏言的目的？”
王淙辉顺着李奚的思路想下去：“后辈！她们也是为了后辈……”
“恒安侯的长女听闻身手了得，水平只在卢氏三位将军之下，是卢家想要重点培养的女将，她若是混得军功再受封，就要走母亲的老路，要十多年才能得到这份荣誉，在军中名不正言不顺，会受很多磋磨。”
“求开放女子入仕便是她们能想到的捷径！”司徒泰理解其中意思，心中豁然开朗，但又隐隐有些后怕，他当时若是大包大揽，顺带贬低一下几位女将军，恐怕会将人全部得罪。
“所以……杂家的意思是，此事二位只需按兵不动即可。咳咳，若是有意让卢家欠一份人情，也可在朝堂上助推一把……”
“李大人，我们为卢家求情会不会被扣上祸乱朝廷的帽子……”王淙辉还是有所顾虑，他现在不能再走错一步路，再走错，整个家族都跟着他玩完！
李奚手里玩弄着玉做的茶盏，心里想的却是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俩老狐狸若是不信就要当炮灰，到时候看看他们如何选择。
“你们又不是为了卢家求情替她们开脱。”
“啊？那我们这是……”
王淙辉赶快接过话茬：“支持女子入仕，便是支持自家女郎参与科举……”
“好，那圣人就不会对我们几人产生疑心。”
“如何去做，全凭诸君选择，杂家体会圣意，能为二位带来的消息只有这些了。”李奚站起身，掸了掸袍子，他平日里都穿官服，今日穿个新奇颜色，心情格外晴朗。
望向最西边，一轮红日正在慢慢地沉下去，周围光晕界限不分明，一圈一圈地过渡出一种极浅的粉色。
“啧，明日是个好天气啊。”掏出怀中的扇子，李奚动作优雅行了叉手礼，这就要启程回宫了。
国公爷为感谢李奚直接让下人捧出来一盒金锭：“李内侍监，幸得您点拨，我二人免于为难，这点钱财，是我的心意……”
李奚拿扇子敲了敲装金锭的盒子：“不必了，区区小事，举手之劳而已。”
老狐狸心领神会：“李内侍监的恩情，某会铭记于心！”
国公爷也赶忙感谢李奚，不过他不是很乐意，要卖区区一太监的人情，比给钱麻烦太多！
不过他面上并未露出不悦，和王淙辉一齐将李奚送出门去。
两只老狐狸相视无言，默契地对过眼神就此分开。
李奚踏上回宫的马车，刚刚坐稳，同样的一抹朱柿色袍子凑了过来，来人还顺势把腿搭在他的身上。
“怎么样？这帮老狐狸信了吗？”薛玳儿剥着花生，靠在马车另一侧，悠闲又自在。
“把腿放下来，你现在已经不是薛淑妃了，这般没大没小的……”口中是在抱怨着，李奚却习惯性地给薛玳儿揉捏着小腿。
“啧，本姑娘不和你计较，你倒是越来越啰哩吧唆的！”见李奚不搭话，又凑过去一些：“这就回宫啦？我还想吃碧荷坊的炙鹅呢。”
“在私宅给你请了厨子，回家让他做炙鹅不好吗？去碧荷坊不顺路，今日便不去了。”放下女郎的腿，帮她整理袍角，李奚垂着眼一副认真的模样。
不知为何薛玳儿被看得有点羞：“穿这身倒是比官服帅……行吧，那就回私宅吃！”
……
深夜，御书房还燃着数盏灯，灯火通明，圣人似是还未打算睡下。
“肯定会信的，王淙辉他们输不起了，”司徒霖单手扶额，另一手拿着奏折，“今日奏折比往日多三倍，全都是互相弹劾，生怕任何一方得到朕的青睐。”
“有意思的是，关起来的卢家却没有几人落井下石，袁虎将军居然让朕不要相信奸人的诡计，说什么‘卢家满堂忠贤，何罪之有啊’……”读着读着司徒霖就想到袁虎将军那张四方大脸一脸忧愁的表情，忍不住笑出来。
李奚见着皇帝心情很好，也跪下请命：“回圣人，薛玳儿从家中出逃来京城投奔奴婢，现在奴婢的私宅中，您看……”
“朕早知道了，从她动身就已经知道，这女郎一路大张旗鼓地全是破绽……”
李奚听完尴尬地想挠头，咧开嘴露出勉强的笑容：“那薛长史得知此事，恐怕是要撕了我。”
“他许久还未来寻人，恐怕是早已习惯薛玳儿这般做法，你也不必害怕，待到科举一事解决，我对你另有安排。”
司徒霖很舍不得自己这位得力助手，和李奚相识几十年，他就像自己的左膀右臂，但若是还将他留在宫中，薛玳儿和他总有一天会被人抓到把柄，还是得早做打算。
“今日月光皎洁，去把窗子打开，朕就坐在这窗边赏月，休息一会儿。”
李奚和小豆子走过去打开窗子，将坐床上的案几整理好，又放上圆枕，皇帝这才挪步来到窗下。
“圣人好兴致！怎么不回寝殿赏月？”崔婴和泉儿正好从正门转进来和窗前的皇帝对上眼。
“奏折还没批完，朕今日要留堂咯～”司徒霖见着泉儿提着食盒，便明白这是崔婴来给他送宵夜。
直起身板，举起双臂伸个懒腰，忍不住打了长长的哈欠，眼里瞬间盈满泪水。
刚要揉眼睛，李奚在一旁将帕子递上来，热气腾腾刚用热水泡过的，净过面，洗过手，回过头泉儿已经将宵夜拿出来摆在桌案上。
对面的皇后一脸笑意盈盈看着他：“朕脸上有什么吗？为何这般看着朕？”
“因为没见过这样的皇上，婴婴觉得很稀奇。”
“此话怎讲？”
“哈欠连天的郎君，比往日注重仪容，端方君子般的郎君看起来更像是活人。”
“噗——”司徒霖没忍住笑出来：“朕又不是假人，当然困了也会打哈欠。平日里你没见着的还多呢，打嗝放屁这种朕还要给你看？”
“婴婴不介意啊。”
“朕介意！”司徒霖端过去一碗参鸡汤：“来，你也陪我用些宵夜。”
作者有话要说：南下之行李奚去找薛玳儿正文没写，番外可能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