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这份地图上的标识来看，我们确实已经到南海了，只是鲛人族栖息地是在海底，我们就这么毫无准备的下去，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从半空中往脚下看去，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面，铺开时像一副质地上乘的绸缎，波光粼粼，美不胜收，除了偶尔泛起的波浪外，平静的就像是古井中无波的死水。

御空飞行是每个修仙者入门后学会的第一个法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所有仙门弟子的第一准则，逃跑并不丢人，打不过还跑不过那才叫丢人。

陈海礁三人不会是因为她们入门的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去学，但曲青山和燕阑珊不一样，她们二人可都是从小就进了去岚宗修行，不可能连这么个简单的小法术都不会。

燕阑珊手上的地图，是她在山下花了五个铜板买的，摊贩老板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姑娘。

据老板所说，这份地图是她自己亲手绘制出来的，上面的所有标识都是她亲自走过的地方，是整片大陆上最全面，最清晰的，买一份抵得上其他摊位的三份。

老板说的天花乱坠，燕阑珊分不清真假，但她还是买下来了。

现在看来，那摊贩老板虽然也有夸大的成分在内，却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若不是有这份地图做保障，她们怕是要在路上不知道耽搁多久的时间才能到。

其实这份地图的能力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南海的位置就在大陆的正南方，只要她们认得清方向，一路南下走到大陆的尽头，就一定能找到。

只不过两人除了去过两次海源镇和清河镇之外，对宗门外的世界了解程度几乎为零，买份地图，也算是给自己买个保障。

“那怎么办？我们本来速度就不如师姐快，又在路上耽搁了许久，现在师姐说不定已经在海底了，甚至还有可能会遇到危险，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要不是燕阑珊看出了曲青山的意图及时开口阻拦，现在的曲青山怕是早就一头扎到海里去了。

“师姐那边的情况确实很危险，但我们必须要先保障好自己的安全才能下去，否则到时你我都脱不开身，谁还能去救师姐，先别急着走，我这里有从宗门带来的避水珠，先熟悉一下用法，准备好了我们再下去”

凡事有备无患，燕阑珊平常总是随身带着这些东西，从清河镇回到宗门后，她深刻意识到储备一些法器和药草做补给的重要性，于是她理所当然的给自己的囤积症找了个非常完美的理由。

她手里现在不止有避水珠，包括但不限于避火珠，避毒珠，避风珠，等一系列有可能会用得到的东西。

从燕阑珊手中接过浅蓝色的避水珠，曲青山运转自身灵力，浓郁的青绿色灵力将避水珠包裹其中，随着时间的流逝，避水珠的体型约缩约小，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燕阑珊也在一旁重复着和她相同的动作，唯一不同的便是她的灵力，是至纯的白色。

“灵，可当真是这世间最神秘的东西”

仔细端详了许久，那萦绕在指尖的白色灵力，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能做到如此多的事，燕阑珊从入宗门的那天起，这个疑惑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从未被抹去过。

她问过很多人，‘灵’的存在，对于她们而言有什么意义，最后得到的答案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好了，我们快下去吧”

炼化完了手中的避水珠，曲青山很是急切的上前两步，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了下去，良久良久后，脚下传来了声响。

相较于燕阑珊做事时的瞻前顾后，曲青山显然要活的更加轻松一些，除了某些特殊的时刻外，她通常情况下，都不在意冲动之后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所以她总是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勇气，她毫不在意，哪怕这种勇气落在她人眼中，更像是不知者无畏的莽撞。

海底风光无限，于燕阑珊而言，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避水珠功效显著，这些会给寻常人造成困扰的海水，在避水珠面前竟然变得出奇乖顺，一缕缕裹挟着凉意的海水在二人的周身萦绕，高高悬挂在天上的太阳，从不吝啬向黑暗给予自己的光芒。

这里是连声音都不愿到达的海底，却依然有着零零散散的光亮自上而下，将静谧幽蓝的海，照射的如同世间最美的水晶一样闪耀。

海底的景象远比想象中的更加绚烂，即便是在阳光无法穿透的深海之底，依然能够看到色彩斑斓的各种游鱼，以及从未在陆地上见到过的各种水生植物，它们似乎是在遵循着某种默契，在活动范围有限的区域里，互不打扰彼此。

燕阑珊被这世间不可多得的美景所吸引，一时间竟有些恍了神，一些陌生的记忆无端在脑海中浮现，她似乎想起了，在许多许多年前，她也曾现在这般面对过，那样庞大的，自然生长着的生灵群体。

“这里这么大，我们怎么找？”

毫无准备的下海，得到的结果也只能是两眼一抹黑，有了十全的准备，得到的结果还是两眼一抹黑。

燕阑珊非常诚实的摇头，在来之前的路上，她已经把摊贩老板几个铜板卖给她的地图，还有《万古史记》的拓本，来来回回看了不下三遍，她确信，自己现在对其中的内容已经熟悉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但是，她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小鱼小鱼，你知道鲛人族栖息地在什么地方吗？”

病急乱投医的曲青山在得到燕阑珊的否定答复后，开始胡乱的将希望寄托在路过的每一条小鱼身上。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这些小鱼被曲青山的动作吓的不轻，转而开始朝着燕阑珊身后躲。

曲青山自然是生气的，可她也没什么办法，这些小小的海鱼身体灵活的不像话，一个个像是抹了油似的滑溜，她越是气愤，就越是抓不住。

“这些鱼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躲什么躲，难道我还能吃了它们不成？”

若是抛开时间紧迫这个要素不谈，燕阑珊并不想出言阻拦，她真心觉得，曲青山这幅气恼炸毛的样子，实在有些过于可爱，让人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先不要生气了，它们只是些未开智的小鱼，哪里能听得懂你说话，估计就是被吓到了，没事的，这么大的海底就算找不到活人，找个会说话的妖怪也还不是什么难事”

燕阑珊手心上翻，几条海鱼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争先恐后的朝着她手心上游，曲青山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她显然是没料到燕阑珊居然会这一招，简直是深藏不露。

“这，怎么做到的？你这是什么法术，快教教我”

“这不是什么法术，本来是怕你赶路辛苦会累，我从厨房拿了不少你爱吃的云片糕，没想到这些海鱼也会爱吃糕点”

手里的云片糕刚刚才冒出个头，曲青山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拿送到她手边的东西，一抹黑影从两人未察觉到的黑暗中窜了出来，只是一个瞬息之间，燕阑珊手上的云片糕就已经被黑影吞吃了个干净。

“好快！”

黑影的出现太过迅速，两人都没能看清它的样子，但先前几只还围在燕阑珊手上吃云片糕的海鱼在看到黑影后，连云片糕都不吃了，一个个都露出副惊恐害怕的表情，摇着尾巴争前恐后的逃跑，好似那黑影是什么能吃鱼的怪物。

从没见过如此嚣张的小偷，偷吃了燕阑珊手上的云片糕就算了，还一点没有身为小偷的自觉性，完全没有偷东西被抓包的窘迫，甚至还一动不动等在原地，看起来像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燕阑珊试探性的从随身包裹里又拿出一块云片糕，刚刚拿出来的的一瞬间，黑影再次闪动，云片糕就到了那黑影的嘴里。

连续两次的试探，燕阑珊已经能够从黑影的行动来大致推断出对方的目的，知晓它对二人并无敌意后，燕阑珊也乐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海底交个非人朋友。

她毫不吝啬自己包裹里放的各式糕点，云片糕，桂花糕，绿豆糕，各式各样，应有尽有，选的都是曲青山平日里最爱吃的口味。

这下换曲青山坐不住了，她抓不住那些海鱼就算了，还能找理由说是不适应海底环境，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东西给吃了，她怎么能甘心。

“那是我的东西！”

曲青山气急败坏上前想要抢，但直到最后，费了半天劲的她，也没能抓住那个碍事的黑影，反倒是把自己给累的够呛。

正常来说，燕阑珊应该阻止曲青山的这个行为，这样除了浪费她的时间外，并没有任何的作用，但生气的曲青山这幅样子实在有些过于可爱，让她忍不住的想再看几遍。

“笑什么？看我吃瘪很好笑吗？”

反正是抓不住，索性曲青山也不再继续努力了，转而发现燕阑珊正在一旁偷笑，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更气了。

“没有，只是觉得你这样真的很好”

你是鲜活的你，所以你很好。

黑影了这么久，今天算是被燕阑珊结结实实给喂饱了，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带了多少糕点，怎么吃都吃不完，拿完一块还有一块。

燕阑珊也不急，就那么静静的等着，直到那黑影不再如临大敌一般，慢慢放下了戒备心的同时，速度也在变慢。

一只形状扁长如蛇般怪异的黑色生物，是这黑影终于显露在二人面前的真实样貌。

“两个人类，跑到我们海底来干什么”

黑色生物的声音有些稚嫩，单从声音上来听，更像是个人类稚童。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还会说人话”

曲青山对这一幕惊叹不已，海底果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神奇，她虽之前也和众人一起来过，但那时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了黑色石碑上，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其他的生物。

而且她当时根本就没见过会说人话的海底生物，这黑色生物是除了鲛人族以外的头一个。

“我是北海来的奔兽一族，不过你们这些人类孤陋寡闻，不知道我们奔兽的大名也正常，就算问了也是白问”

黑色生物的语气颇为自得。

它说的不错，如今的世间，除非刻意去翻阅查找，否则根本不会有人知晓奔兽族的大名，毕竟这是一个在七千多年前就已经灭绝了的种族。

“奔兽...”

燕阑珊低头思索起来，这个名字她的确印象不深，也想不起来到底有什么相互关联的内容，但又好像记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

“那你知道鲛人族的栖息地在哪吗”

既然都是住在海底的生物，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奔兽虽然看起来长得奇怪了点，但总比那些听不懂人话只会吃的海鱼强多了，正好现在没有头绪，曲青山索性就随口问了一句。

谁知她就是这么随口的一问，倒是给对面的奔兽问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就算死也不会忘了它们，你们也在找它们，你们是不是也想让它们死！”

奔兽和鲛人族那些几千年前的恩恩怨怨，曲青山当然不知道，她只是，从一开始也没抱希望的问了一下，这么大的反应也着实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嗯，是，是的，我们和你想法是一样的，所以才来了这里”

上前一步，燕阑珊将曲青山整个人挡在自己身后，以免奔兽突然发疯伤害到她，虽然不知道它和鲛人族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顺着说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奔兽的四周开始弥漫起一种诡异的黑色雾气，它的身形隐匿在其中，让人看不真切，等黑雾逐渐散去后，一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

海底是不是每个生物都会变人形，这是两人心里此刻最大的疑惑。

眼前的奔兽从一只通体漆黑的水蛇，眨眼间变成了一个人类稚童的模样，看着约莫是十岁出头的年纪，浑身皮肤黝黑粗糙，像是刚从泥地里打滚出来的。

“你看，它像不像是从前的我”

燕阑珊语气调侃，指着前方刚刚化形的奔兽。

在许久之前，久到燕阑珊还没有长大的时候，久到回忆变成当下的时候，她一个人，沿路乞讨，居无定所，浑身上下又脏又臭，狼狈的不像个样子，那时候的她险些就要死了，死在一个阳光明媚清风和煦的日子。

直到曲青山突然出现。

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如话本里出现过的救赎戏码，会有一天落在自己的身上，将她从绝望的拥抱中硬生生扯了出来。

“不像，你当时比它看起来更恐怖一点”

曲青山神情严肃，这不是一个可以用来开玩笑的事情，哪怕对方是当事人也一样。

没人会觉得好笑。

“我说你们两个人类在干什么，不去找鲛人族的栖息地了，那我可就要先走了”

奔兽听不懂这两个人类的窃窃私语，它是偷偷摸摸背着族人跑出来的，结果又因为第一次出来没经验，找不到怎么回家了，就只好一个人边走边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回家的线索。

路上饿了就随便抓两株海草垫垫肚子，它们高贵的奔兽族都是吃素的，从来不吃鱼，而且这里的海草有一股怪味，远不如自己家里种出来的好吃。

“去去去，当然去，你在前面带路，我们这就跟上了”

几千年前的一场屠杀全族的战争里，侥幸存活下来的奔兽族人，和鲛人族一样隐藏了起来，它们躲在无人踏足的黑暗里繁衍生息，听说海百炼死了，听说鲛人族如今已经没落，听说她们就躲在海底的某个角落里。

这些消息源源不断的往奔兽族的大本营送去，它们筹谋了这么久的，一场倾尽全部的复仇，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时机。

鲛人族栖息地有海百炼留下的幻阵保护，想要找到具体位置实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奔兽族这么多年来也只是，从搜索整个海底缩小到了一片海域。

要不是前段时间正好有鲛人从它们的栖息地路过，恰好被族人发现，尾随着追一路找到了位置，它们还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

“它跑的也太快了，一眨眼怎么就看不见人影了”

奔兽的速度和攻击力，在整个海底已知的种族里都是出了名的强悍。

两人都是头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稍稍一走神的瞬间，前面带路的黑影就看不见了。

“你们两个也太慢了吧”

奔兽跑了老远回头一看，原本跟在它身后的两个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后面空荡荡的什么都看不见。

无奈之下它只好重新按原路重新返回，虽然它嘴上说着要去找鲛人族报仇，但这事得许多人一起来干，让它自己一个人，它也多少有点犯怵。

还是找个人作伴吧，不管有用没用。

“不好意思，奔，奔兽小朋友，你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们有点跟不上”

即便有了避水珠的阻隔，不必为海水阻隔的空气而困扰，但说到底人类在这里仍旧属于外来者，不良反应或许可以因为身体健康而忽视，精神上的反应却无法避免。

越是往下走，周遭的温度就越是寒冷，避水珠能阻隔海水侵蚀却无法阻隔骤降的温度。

温度在变冷，相应的视线可见范围也在变低，入眼处深不可测的海底深渊，漆黑一片望不到尽头。

本能如此，总会让人心生恐惧。

“叫谁小朋友？我都快一百岁了，你们人类能活到这么久吗？”

奔兽小朋友环抱双臂，一脸的不屑。

“人类修仙者最长可以活到几千年，大道飞升更是能与天地同寿，我二人今年也不过五百余岁，叫你一声小朋友，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忽悠这种小孩子什么的，曲青山最擅长了。

“真的假的？！”

奔兽表情瞬间从不屑转为了震惊，五百岁啊，它们族群里年龄最大的也才不过五百岁出头，这两个类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完全不像是有五百多岁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我们骗你做什么，就是因为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所以才跟不上你”

当然是假的。

都说了她最擅长的就是忽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怎么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燕阑珊在旁边默默的后退一步，她是真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幸好，海底这些生物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大家都一样的眼神不好，所以奔兽没能看到燕阑珊脸上的表情。

在这样常年见不到光，只有黑暗的海底，眼神好不好对它们实在是无足轻重。

不值一提。

不过也不能把所有的锅都甩到奔兽眼神不好上，它脑子也得分担最少一半的责任，别人随便说什么它都信，不骗它骗谁。

“那，那好吧，我尽量慢点，你们两个年纪那么大了，也记得小心点，前面有什么危险我会及时提醒你们的”

不过，单纯又心善的奔兽小朋友，如果你总是轻易相信外人的话，是没有办法给你死去的族人报仇的。

来之前，燕阑珊已经抽空翻了两本对海底地势记录的书卷，饶是她们做足了对未知世界的心理建设，可到了真正亲身体验的时候才会知道，一切都只不过是她们的纸上谈兵。

海底陆地的地势样貌与人类世界的陆地并无不同，这里同样有地势高低之分，有深不见底的悬崖，同样也有高耸入云的山峰。

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前，她们跟着奔兽从这座悬崖上游了下来，两人越是往下，身边能见到的鱼群就更是稀少，这里似乎是连海底土著都不愿踏足的地方。

到了现在，周围基本上已经见不到其他的生物存在，下潜的位置比预想中要深的太多，避水珠的功效已经再难继续抵抗，出现了即将要皲裂的征兆。

若是她们不能顺利找到鲛人族的栖息地，或者是什么其他能够减缓深海水压的办法，或许今天就要折在这里了。

“我们，还能找到那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