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遇到，刻意去寻找，就越是碰不到。每次陈姚和林柳青经过河边时，总会用视线探寻那道白门，但没有再见过女人。
第二次见到她，是一个半月后的傍晚，彼时是十月中旬，秋意已经很浓，风卷起地上的残枝败叶，吹得人都萧瑟。
陈姚作业写得笔没水了，语文练习簿也没了。问林柳青，林柳青也没多余的语文练习簿。
看看外面天色都暗了，天边只剩一点未燃尽的夕阳的余晖。
犹豫了半天的功夫，天都黑完了，最后还是决定出去买，拉了林柳青陪她，现在的吴老师可不是像徐老师一样这么好糊弄的。
鬼使神差，又走河边那条路，裤兜里放了那张旧旧的贰圆纸币。
这些天她走哪都带着这张纸币。
河边的路灯昏暗，老旧的线路让一些灯泡忽明忽暗，噼里啪啦闪着，像某些恐怖片里的场景，好像下一秒就要突然出现个水鬼沿着新修的栏杆爬上来，用湿答答的手拽住陈姚的脚踝。
陈姚不由自主挽紧了林柳青的胳膊，问她：“你怕不怕？”
林柳青瞥她一眼，慢慢开口：“一点点。”
“我保护你。”听到她的回答，陈姚倒是瞬间不害怕了。
走过一段路，再习惯性看那白门，依然紧闭着。
离桥头的文具店还有一段距离，林柳青忽然扯了扯陈姚的袖子：“你看那边。”
一直低着头看路走路的陈姚抬起头，看见之前遇到的那个女人穿着一条修身的碎花长裙正站在桥头路灯下，暖黄的灯光流淌过她的全身，一动也不动，好像在等谁。
陈姚“啊”了一声，说：“就是她。”
林柳青嗯了一声，语气中并没有惊讶的意思。
终于遇到了！而且女人看上去也正好有空！
陈姚兴奋起来，也不怕地上有什么东西看不清会绊她一跤了，拉着林柳青加快了步伐，最后开始狂奔，林柳青跟她不上，被甩在后面。
两个人之间就靠手臂连接着。陈姚想起以前和舅舅去公园放风筝，她扯着风筝跑，就是这样的。
到了快近的时候，陈姚大声喊道：“喂！”
女人一开始并没有别过头来看她，直到陈姚喊了两三声，她才堪堪回头往陈姚的方向瞥去，这时陈姚已经快要到她面前了。
陈姚一个急刹车，林柳青撞到她身上，两个人东倒西歪。
女人一脸莫名其妙。
陈姚，终于发觉自己的行为很傻，而且还在一个介于不生不熟之间的人面前犯傻了。
她不好意思地把纸币抽出来，递给她：“还给你。”
女人似乎穿了高跟鞋，她要稍微仰起头来才能和她对视。
女人定定地凝视着她，眉头皱了一瞬，一会儿又松开，轻松的样子：“是你啊，那天那个小孩。”
她一边说一边迈步，走下了桥头，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没有接钱，问她：“钱有问题吗？为什么不要？”
“不能随便要别人的钱。”陈姚固执地跟在她后面。
不知不觉走到白门前，女人从不知道哪里变出一把钥匙来，插在锁眼里里，门锁很老很旧，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钥匙插进去卡了好几次，废了好大劲才打开。
女人说：“你拿着呗。想跟我进去吗难道？”
陈姚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你不拿回去我不走。”
而且，这本来就不是她的。
女人笑了，故意恐吓她：“我屋子里有一窝人贩子，你跟进来就把你抓走。”
“不可能。”
她又不是被吓大的，这么拙劣的玩笑怎么可能信。
女人真的把她当小孩子啊。
女人自顾自笑得很开心，陈姚简直怀疑她是不是有点精神病。
傻子小齐的脑子有毛病表现在喜欢乱抓女孩，难道她的脑子有毛病表现在喜欢给别人乱塞钱？
那她真的是活菩萨了。
“你旁边的是你朋友？”
陈姚不明所以地点头。
林柳青露出一个恬静的笑，说：“你好。”
“你好你好。”女人乐了，林柳青的脸在有些暗的灯光下越发白皙，“小姑娘还挺好看的，跟我小时候差不多。”
“你不收我就跟进去了。”陈姚威胁她。
“我把钱收了行了吧。”女人沉吟了一会儿，说，“进来就免了。”
她把陈姚手里的纸币拿走，随意地挥了挥手，白门被“砰”的关上。
“现在好了。”陈姚耸耸肩，一身轻松，“我们回去吧。”
“嗯。”林柳青提醒，“你不是还要买笔。”
陈姚懊恼，被这个女人搅乱了事情原有的计划了都，天色已经很晚了，再晚些醉汉流浪汉就要出没了，很危险。
但作业是不能不写的，就算她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作业写完。不然吴老师要把她扔油锅里炸了。
陈姚犹豫了一下，还是怕老师责罚的心情占了上风，正要和她说走吧。
白门忽然开了，女人又出现在面前，看到她们脸上出现了惊讶，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不是，你们怎么还没走？”
“马上走。”陈姚回答，牵起林柳青的手。
林柳青指了指陈姚：“她还要去买东西。”
“去哪？买什么东西？”
“去桥头的文具店买水笔和练习簿。”
女人看上去不情不愿，可还是开口：“你们等等，我这应该有，我找给你们吧。天太晚了，你们再晚回去就不安全了。”
林柳青的语气特别柔和：“那我们能进去等吗？外面有点冷，而且总感觉有点害怕。”
林柳青害怕？真害怕假害怕？
女人哽了一下，把头探出去看了眼，附近别说人影，连个狗影都没有，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在害怕什么。
“可以吗？”林柳青又重复了一遍。
陈姚沉默不语。
她只好屈服，这俩小姑娘怎么脾气一个赛一个倔强，谁说话都不好使。
“进来吧进来吧。”她无奈地侧身。
林柳青率先进去，陈姚紧随其后。
二十平米都不到的房间，光线昏暗，逼仄简陋，角落里有两扇门。一扇紧闭，另一扇通往是卫生间。
地板是水泥地，墙是脏兮兮的白墙，墙皮都脱落了，天花板没粉刷，吊着个光秃秃的灯泡。一间屋子，承担了卧室客厅餐厅厨房的全部功能，只有床和别的家具之间用一个屏风挡开。
更古怪的是，这么逼仄的地方居然还有装饰品。
紧闭的门旁边的柜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尊外国男人的全身雕像。更奇的是，雕像前还放了个红色塑料盘子，上面装着两个苹果。
女人倒是不介意她们参观，把她们扔在那连招呼她们坐的话都不说一句，就半蹲着身子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乒乒乓乓稀里哗啦。
女人忙得团团转，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乱撞，一会儿居然还真让她翻出来一只水笔和一本没写过字的小学生专用练习簿。
她捏着本子和笔，看陈姚好奇地盯着那尊雕像，立刻上前驱赶。
“看什么？”
“这是什么？”林柳青问。
林柳青的话难得的多，平常陈姚很少见她如此有好奇心。
“佛像知道吧？”
林柳青和陈姚都点点头，陈姚外婆更是极其虔诚的佛教徒，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念经上香。
可是这跟佛像有什么关系，佛祖变成外国人啦？
“我这是上帝像！”
女人的话掷地有声，落在地上像一颗小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陈姚和林柳青心里疑惑，但不敢多说。
女人把笔在练习簿上划，是有水的，这才把练习簿和笔都递给陈姚。
陈姚林柳青道谢，然后准备出门。
她踌躇了一下，嘴巴里嘀咕了几句，好像是“积善行德”什么的。
“我送你们，这附近乱七八糟的人多。”
林柳青和陈姚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讶异，又道谢。
“但是我要换个衣服。”她翻出一套衣服来抱着去卫生间了，“外面冷死了。”
再出来时，女人变得有些陌生，脸上的浓妆也卸了，有些苍老，憔悴。波浪长发被扎起来，身形被遮掩在普通宽大的灰黑色外套下，和之前几乎是两个人。
她们走出门，女人把手揣在兜里，和她们聊天：“俩小孩，你们以后对陌生人戒心重点知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这么好心的。”
陈姚终于忍不了了：“我不是小孩，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陈姚，耳东陈，姚就是当姓的那个姚。”
“我叫林柳青。双木林，柳树的柳，青春的青。”林柳青也介绍，反问，“你呢？”
女人抓了一下头发：“我？你们就叫我燕姐呗，我的名字我自己都忘了。”
“哪个yan？”
“随便哪个都行。”她又接着说：“你们说你们的名字跟我话这么多，都是白说。”
“为什么？”林柳青问。
“我不识字。”燕姐笑了，随意极了，又接着说，“我送你们到前面那个路口吧，再往前人多起来了，怕有认识的人看到我和你们在一起。”
“我们可以教你识字。”没有问为什么，陈姚立刻说。
林柳青也点头表示同意。
燕姐卸了妆的脸在灯下有些憔悴，她伸出手揽住林柳青的肩膀，林柳青有点不习惯地僵了一下，但也没挣扎：“你们？你们别天天往我这跑，让人看到了不好。”
陈姚立刻反驳：“哪里不好？”
“哪不好？”燕姐挑了一下眉，“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已经到了燕姐指的那个路口了，她们应该告别。
路口对面是灯火通明的居民楼，这边却一片漆黑。
燕姐站在黑暗里，路灯忽然闪了一下。
陈姚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她拉着林柳青停下来，黑洞洞的眸子执拗地看着她：“那你说，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鸡啊。”燕姐扯开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脏。”
她忽然又低声，恐吓似的说：“而且，我马上要下地狱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其实不喜欢写苦难，我更喜欢写苦难后的自我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