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炉盖落回,严实合缝地盖上,底部的火燃烧着,天青色的丹炉由下而上逐渐染上火灼之色,印着修璟眸中似乎也有了温度。
修璟手诀跟着火势变化,周身灵力皆逐渐汇入丹炉之中,小火慢炖,成为了所铸之物的一部分。
那颗跟了他数年的道心在炉鼎中煎熬着,发出悲鸣,与他空荡许多的胸腔遥遥应和。
经络中灵力被抽干大半,撕裂般的疼痛传染,修璟不由得微微蹙眉,弯了腰。手上动作却没停。
指引着星辰之力进入炉鼎,按照脑中构想的图纸锻造着其中之物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修璟细密的睫毛上都凝出了一层冰霜。炉火熄灭,他缓缓抬眸,冰霜发出瓷器皲裂般细碎的响,炉盖揭开,一盏霜蓝色的灯旋转着飞出。
飘到修璟手中,他垂眸看着,灯芯处的火苗细小却无惧冰雪悠然地燃烧着,有了这个,足够飞星谷撑许久。
他放下心,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喷涌而出,他以手背毫不在意的搽去。将东西收好便有些步履不稳地下山。
走到卧室前推门而入,再也坚持不住,扶住檀木桌方勉强站稳。
耳畔传来盖益的惊呼:“尊上?!”
修璟正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寻声望去,只看见模糊的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过来。
盖益扶着修璟坐到床边,便慌里慌张的往门外冲。
“回来。”修璟双手支撑着膝盖喘息,眼神如刀,“不许惊动旁人。”
“可您的伤?”盖益满脸不赞同,修璟身上法翠布衣胸襟处皆被血染透,透着腥味儿,身上的气息更是薄弱得不像仙人七境的人。
“拿些丹药来。”修璟苍白的唇线下压道。
盖益不敢忤逆,应答了声“诺”,便去寻药。
丹药很快便拿了过来。修璟服药时,盖益站在旁边欲言又止。修璟身上没有丝毫的外伤,这世上也没几人能伤他,可这伤又实实在在的受了,他着实想不清楚这伤究竟是从何而来?
“你为何会在这儿?我不是派你去戒律堂盯着那批勾结妖族的叛徒了吗?”修璟以药力压下翻涌的血气问。
“有人招了,我是来给您送笔录的。”盖益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叠奏报递了过去。
不然下次把他打发的更远些?修璟暗自权衡着,接过奏报看了起来,不多时便折叠好搁在膝上。
这群人以为只要咬紧牙关,背后的人就会救他们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早已被丢掉的棋子,哪有捡回来的道理。
燥郁之气涌上心头,修璟单手握拳,遮唇连声咳嗽:“嘴里没一句实话,顺藤摸瓜,接着查”
“诺。”盖益躬身行礼,抬眸满是担忧地窥觑修璟脸色,终于忍不住开口,“尊上是遇见了何事,伤重至此?”
修璟细密的睫毛低垂,遮去眸中神色道:“练功出了岔子。”
盖益闻言更加担忧:“既是如此,那更应该请医仙过来。大敌当前,尊上身体若出了问题,四洲陆当如何?”
指节扣紧奏报,修璟声音顿时凛冽:“盖益,你僭越了。”
无声的威压袭来,盖益跪地叩首,还想再言。
修璟看出了他的意图,冷沁沁的目光落在他头顶:“出去。”
盖益只得叩首退出,临走前将房门合上。
听着脚步声渐远,修璟将奏报撂在桌上,他知道如此下去实非良策,但多一个人知晓,他和清弦间便多一分阻碍。
若清弦心属于他还好,只要两人情意坚定,刀山火海也能跨过。可如今她对自己同陌生人无异。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万不能让旁人有机可乘,横生枝节。
*
清弦的月信一向很准,这次却没来,她满怀期待地请来医仙。
医仙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半天,道了句:“谷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这肺腑间火邪之气郁盛,老朽这就给谷主开个方子。”
“意思是说我没怀孕?”
“怀孕?”医仙瞥了眼清弦,还有她身后站着的三两人。
他可记得这位谷主云英未嫁尚在闺中,他方才刻意略过了那茬,这谷主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您直接说实话,怀还是没怀?”清弦追问。
净真和管策背过身佯装看风景。右无路年龄还小,尚不能理解是何意,站在原地,眼睛滴溜溜的转。
看来是果真要问孕育之事了,医仙踟蹰半晌,才试探着问:“您是想怀,还是不想怀?”
“自然是想怀。”
“没怀。”医仙叹了口气。
清弦顿时失望,那人晚上一副龙精活虎的模样,却不料是个花架子,足足两晚上都没怀孕。
医仙搭脉的手轻挪两下,摸清了继续道:“这孩子不是有了情事便能有的,和双方契合程度、女方心情皆有关联……”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清弦双腮染上绯红,听得十分仔细认真,字字记在心里。
“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这样吧,老朽给您留本册子,您闲时慢慢翻看便是。”医仙叮嘱完便起身收拾医案药箱。
清弦进了自己房门才翻开册子,刚看了一页,便慌忙合上。
脸上耳尖皆红得透底。
幸亏避开了人,里面的内容就不是能当着旁人看的。
什么姿势花活都有。
一时间,清弦只觉得手中的册子烫手得紧,偏偏是自己求来的,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忙随意寻了个箱笼盖上,眼不见心不烦。
“都怪左有道,寻的什么人?这般无用。”清弦以手背冰脸,到桌前给自己倒了盏凉透的茶,滋润发紧的喉咙和翻涌的心潮,计划着何时再去宴春楼一次。
*
半月后,许是因为魇齐和她都不在,宴春楼的客人少了许多。
清弦婉拒了小二招呼,直接往左有道常待的矮屋而去。
“许久未见,谷主风采依旧啊。”左有道看见清弦,便满脸谄媚地堆笑,奉上茶水。
“你让那人今晚来一趟。”清弦直接开口。
左有道掺茶的动作顿住:“今晚?”
无妄城居于四洲陆中央,离位于边塞之地的宴春楼有千里之遥,尊上他赶得及吗?
“怎么?他办不到?”清弦垂眸撇了眼左有道手边溢出的茶水,就差没明说那人不在了。
“他回乡祭祖了。”左有道硬着头皮胡乱找了个借口。
“当初可是说好了,他必须随叫随到。”清弦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扯谎。”
若不是签了契约,那人技术如此一般,早该换人了。签约之事虽是那人用了心机,但签了便签了,她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她认。
可若是那人毁契在先,就怪不得她了。
两方都不好得罪,左有道听得冷汗直流:“事发突然,人难免遇到个急事儿,这……”
“可以放在后半夜,这是底线。”清弦说完便回了之前的院子。
凤蝶到时,修璟正在练功。
调养了半个多月,他的修为勉强稳在了仙人五境。比不得之前,但好歹脸色不再如雪一般苍白。
“你先出去。”修璟瞥了眼为他护法的盖益开口。
盖益隐晦地瞄了下分外眼熟的凤蝶,关门退下。
修璟招手,凤蝶凌空而舞,空中显出金字:“今晚子时,糖水巷。”
好久没见她了,金字逐渐散去,修璟弯了唇角。
“尊上?”修璟难得换了件玄色织金长袍,守在院门外的盖益忙跟上。
“有事传讯符联系。”修璟甩开盖益,直接御风而行,落在无妄山顶的渊波庭,鲜有人知道,这里有一道远古大能设下的传送阵。
数个灵珠不要钱似的撒下,寂寞多年的传送阵浮现雾蓝色光芒,难耐地发出呕哑之声。
修璟抬步踏入,从阵法而出便到了千里之外的牧野城,而后一路御风架云疾行,终于在子时之前赶到了糖水巷。
“尊上可算来了。”瞥见眼熟的身影,守在院门外的左有道心中的巨石顿时落地,忙不送从矮凳子上起来,站直了身体,拱手行礼。
这么远的距离,没想到仙尊竟然真的如期赶来了,尊上对谷主果然是用心良苦。
“她唤我,总是要来的。”修璟声音浅淡,抬手示意左有道免礼。
“在里面。”左有道跑到前面,殷勤给修璟开门。
“她等很久了吧?”修璟抬眸瞥了眼路过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半了。
“是等了一段时间。”左有道提着灯笼在前方带路,这一遭实在让人心惊肉跳,忍不住念叨:“毕竟路途遥远,按时赶到便好,旁的也不多求了。”
走到一拐角暗影处,左有道瞥了一眼不远处房内灯火压低声线问修璟:“尊上这一路怕是十分不易,不若我也给您在这附近安排一处宅院,您寻个理由留在此地?免得日后再如今日这般措手不及。”
“正有此意。但宅院我已寻好了。”修璟看见窗内透出的灯火,眼睛浮现暖意,接过灯笼道,“多谢左楼主,你回去歇着吧。”
屋里燃了熏香。
修璟开门翕动鼻翼,而后抬手灭掉烛火。
“如果次次都这么晚,本君可就不奉陪了。”黑暗之中传来清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