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的蝉鸣似乎比以往都聒噪一些,教室的窗户外树影摇曳,风总吹起嫩绿色的窗帘,略略驱散了教室里闷热的暑气,映出一片葱茏。
我微微侧脸,用余光悄悄观察着旁边的少年。
最近学校在实行小组制,每个班都在打乱座位重新按小组排序。全班67个人,6人一组,不知班主任怎么分的,恰好剩下一个他。
于是我们组成了班里唯一一个七人组,白T恤的毕辰搬着课桌挪过来,并到了我的课桌旁边。
少年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恤和黑裤子,戴着一副眼镜,眉眼柔软,刚刚搬了课桌,额前的碎发还染着湿漉漉的汗。
他专心致志,手里的笔不断在纸上写写画画,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他写得很专注,阳光从窗外铺到课桌上,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男生竟然有这么长的睫毛。
他的笔忽然停下,我急忙收回视线。
毕辰,普通但很好听的名字,人也是清清爽爽的好看的人。
其实我从很久前就注意到他了。不同于班里大部分男生日常的打闹和耍帅,他总是安安静静的,大部分时间只是把头埋在课桌上,研究那些让我头大的椭圆曲线和小滑块的受力分析。
这种安静很吸引我。
如果人像小说里一样有气场,那他的气场一定是磅礴沉静的白。就连看向他时,仿佛也被洪流卷进去,入了九住心,天地间专注得只剩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女寝谈论男生时,我小心翼翼地提出毕辰这个名字,结果舍友们都嗤之以鼻,觉得他不过是个戴眼镜的书呆子,她们更喜欢同级的林易。
林易是校草,确实很帅,篮球打得也好,总能吸引很多女生跑过去看。我也不例外,毕竟帅哥总是赏心悦目的。
只是我总会想起那片恢弘的白。
眼下白色的毕辰如今就坐在我的旁边,我们摆在课桌上的书接着壤,我们的手肘时不时也有一些碰撞,而我看向他却还是觉得好像离他很远。
那片白色的范围把所有人都隔开,没有标明却显而易见的——“私人领域,请勿踏足”。
所以在他搬来的一个月里,除了发卷子、收作业等正常的交流,我基本上没怎么和他搭话。
他也依旧是大部分时间都在闷头学习,偶尔会提醒我交卷子和整理错题本。
直到一节物理课。
我被点起来站着,拿着一张37分的物理试卷,被物理老师骂到狗血淋头。
我低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在试卷上,模糊又清晰的视线里,粗糙的自印卷上不断有水迹晕开,连成一片。
之前几乎没有被老师这么责备过,直到我接触了高中物理。
物理老师最终还是让我先坐下听课。我手里的卷子攥得发皱,坐在座位上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大脑已经一片浆糊,老师讲课的声音似乎变得很遥远。
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包纸巾。是那个人好看修长的手。
我的眼泪于是更欢快地砸下来。
下课了,眼睛还肿着,旁边其他同学的喧闹听起来很刺耳,毕辰第一次把他的卷子推过了三八线。
我转头看过去,他用笔指着卷子:“第五题会吗?”
我摇摇头,不明白他的用意。他都不会,我怎么可能会?
“我教你。”
我看向他的脸。少年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笔尖在纸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印记,不时翻开书勾画着。清朗的声音不急不缓,讲解着一个公式,又一个公式。意外地,我竟没有产生抗拒,只是听着,点着头。
条分缕析地,好像是在我乱如麻的脑子里牵出一条线头,顺着慢慢理清了我的思绪。
我第一次理解了,这种磁场题原来讲的是这个意思啊。
“听懂了吗?”
感受到他的视线投过来,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点头,脸却慢慢烧起来。
窗外,落日将天边染上一道橙黄,云层随着风的形状飘移,两块云之间形成一道缝隙,阳光奔涌而出,光束明晰。
“你脸红了?不舒服吗?”毕辰注意到我的异样,眼神里带着些关切。
我忽然想起一部有名的动漫上的对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是因为夕阳的关系。”
一个月过去,我和毕辰还是那样不温不火的状态,我有些等不及了。
是我暗示做得不够吗?为什么他就是不表白?!
明明都很清楚对方的心意了。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南昕的电话。
“景景!这周末晚上我要和顾应煊去参加一个酒会!你要不要也一起来?我可以带一个朋友的!”
“酒会?”不会是我想象中电视剧里那种,穿着晚礼服的社会名流参加的那种吧……
“是啊,就是那种很高大上的,有很多好吃的小蛋糕和很多菜的酒会啦!毕辰没有告诉你吗?他应该也会跟顾应煊去参加的啊,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女伴……”
挂了电话我便给毕辰发消息。
我:你要和总裁去参加酒会?
没有回。十分钟后,毕辰来电。
“本来想回去再和你说的,没想到你的消息这么灵通。”毕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太忙了的缘故。
“你现在忙吗,要不还是等你回来再说?”
“好。”
他匆匆挂了电话。忙成这个样子,不知道怎么做到每天中午趁着休息时间还去一趟健身房的。
晚上在饭桌上,他和我讲了酒会的事情。
“总助一般不需要女伴,在酒会上一般都在处理工作和人际关系。”
“啊?那倒也是,没关系,我可以跟南昕去的。”
“你很想去吗?”
“对啊,见识一下嘛,左右我又没什么事,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吃点小蛋糕也是很香的。”
毕辰扶了扶眼镜,“总助一般不需要女伴,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看到我探寻的目光,还是继续说下去,“如果有女朋友或妻子,也可以陪同一起去。”
什么什么?
他说什么?女朋友?妻子?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这个榆木疙瘩终于要表白了吗?!
只听毕辰下一句说:“不过,一般带一位普通女性朋友过去也没有人会说什么的。”
高估你了。
这段的情绪波澜让我有点恼火。
“既然毕特助这么为难,那我还是和南昕一起去吧。”
说罢便站起来想回房间,再待下去我恐怕要忍不住吵架了。
我没想到,毕辰站起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我被拽得重心不稳,踉跄了一步,回头发火:“你……”
距离很近,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要说的话一下卡壳。
“为什么生气?”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带起喉结上下,胸腔的震动似乎隔着空气传过来,眼睛里带着焦急,皱着眉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气势也软下来,“你,你说我是普通朋友……”
他看着我,眼神微动,似乎在思考怎么接话。
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我喜欢你,不想做普通朋友……”
才说一半,他的脸一下靠近过来,嘴唇上一片柔软的触感。
他的手扶在我后脑,这个吻被逐渐加深。
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去触碰他的喉结,两个人绵密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片刻,终于分开,两个人都是气息凌乱,脸红得像要滴血。
我看着他被我抚皱的白衬衫,静止了两秒,立马抄起手机跑回了房间,把脸埋在枕头里。
这是什么情况?我刚刚竟然在和他接吻!
抱着被子,脑子里不断反复回放着刚刚的那个吻,耳边传来他在厨房刷碗的声音。
平时都是他做饭我刷碗的,不过,顾不上了,他刷就刷吧,我现在完全没办法冷静地和他处在同一空间。
叮咚。您有一条消息。
毕辰:想和你谈谈。
毕辰:现在不想谈的话,改天也行。
直球万岁,但现在我真的走不出这个门,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毕辰:我的意思是,我也喜欢你,想和你正式在一起。
毕辰:这些话本来想当面说的。
毕辰: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打开卧室门,他坐在沙发上,听到我开门的声音立马回身站起来。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看向他,眼神里是大喇喇的“你说吧”。
他便也坐下来,转头对上我的眼神,喉结滚动了一下。
毕特助很紧张的样子呢。但其实我的手心也在冒汗。
“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能想到的就只有喜欢你。我喜欢你。我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十年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但总归只有一个你。”
“你真的很优秀,十年前的语文就很好,作文总在全年级传阅,现在既勇敢又努力,勇敢地写着你喜欢的小说,做着你想做的事。”
“你总是怕麻烦别人,看上去有些冷淡,但总是在为别人着想,和你在一起很温暖,我也希望能照顾好你这么温暖的人。”
“夏景,我非常喜欢你,想照顾你。我们可以正式谈个恋爱吗?”
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漆黑的瞳孔让我几乎要陷进去。
我忍不住靠近他。“那我也正式地答应你。毕辰,我愿意。”
他低头笑了,“算来还是你先对我表的白,你比我有勇气多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说了一句喜欢你,你可是直接就……”
一个紧急刹车。
他却并没有和我一样的不好意思,反而凑得离我更近了。
“那现在,还可以再来一次吗?”
我们总在为自己不够理智而后悔。
但终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海盗船的踏板上行走,之后的某一刻,理智会崩塌,碎裂,在残垣断壁上会生出一片花海,和完整的月亮。
理智也没办法阻挡爱情的发生。
“人总是要坠入爱河的,但这显然跟万有引力没什么关系。”
一再压抑的感情,一旦席卷而来,便如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