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室门刚打开。
李清乐还没来得及迈腿,冷不丁扫了一眼,觉着情况不太对,猝不及防地同隔间里的一人影打了个照面。
他心口一提,赶紧将身后还没露脸的楚长瑅一把塞回去了。
楚长瑅少被人这般粗鲁对待,刚想瞪回去,听见一个熟悉声音:
“……承兴大宝贝?”
这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楚长瑅人一悻,默默走到那张铺毛毯的石椅后面,不情不愿地蹲下去,躲了起来。
沈泽月急步上前在暗室里张望了一圈,恰好没瞧见他。
暗室的门太厚,李清乐全然没发觉一墙之隔的隔间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了一个人。
二人面面相觑,沈泽月用震惊的神色看向突然出现的李清乐和琅玉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身着银丝仙鹤的常服、黑帽红带的花鸟使一副例行公事的派头。
忽然,他媚眸一转,看了眼身后尸体,想到什么似的瞪大了眼。
此人戏班出身,演戏是看家本领,就差把“捉凶”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但偏要演出一副“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这里面一定有隐情”的模样。
作为一位同样演戏上瘾的人,李清乐承认他演的很像。
他侧开头,朝沈泽月身后望去,“呦,怎么好端端在墙上挂着,竟然死了,叫我好没地方说理去。”
沈泽月后退半步给李清乐让出一条路。李清乐踱步而出,视线定在几步远的一具小身量的尸体上,出来时还顺手把暗室的门关上了。
琅玉才发现这是袁东家的尸体,大惊,捂住嘴,明明她进来的时候——这人只是昏倒了!
她偷偷瞟了眼一旁小桌案上的茶杯,已经打翻在地。
“毙命不足一炷香,或是被人缢死,或为中毒,抑或肩膀中箭失血过多而亡,左胸还有一刀致命伤……”沈泽月目光在琅玉脸上过了一下,“短短几刻竟如此凶险,袁申也算是在劫难逃了。”沈泽月忽然又向密室方向看去:“那里面还有人吗?”
“沈叔叔不信可以进去瞧瞧。”
“哪能呢,美人不是已经在这儿了,”沈泽月坏笑,“老实交代。”
“叔叔还看不出来吗?”
八卦的事沈泽月如数家珍,他知道李清乐和琅玉从前传过不少流言蜚语,感慨:“大宝贝儿好生念旧。”
李清乐看着他的眼睛,道:“比不上叔叔,十年如一日得蒙圣宠。”
这时,脚步声来到书房外。
有人禀报:
“大人,主尊同阁主在御书房与陛下议事,副尊行令调派了人来,已经将楼围住。”
“大人,金吾卫得了消息紧急戒严整条街。”
“宫里的消息已经递进去了,御林军秦将军正在候旨。”
“大人,有人不听劝在下面闹事,还砸了门,要不要管一下。”
沈泽月笑意很深,抬手拍了拍李清乐的胳膊,转身离开了。
腰间银饰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清乐原地站了一会儿。
“郎君……”
李清乐做出“嘘”的动作,“待会儿你不要说话,只管点头。”
“嗯……”
他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还未来到廊边,看到沈泽月在等他,漫步走到他身边。
门外站着一排承皇阁的人,外面已经乱套了,呵斥声,男男女女的尖叫声,还有不绝于耳的谩骂声:
“重华曲未奏你们就敢闹事?!”
“我们好好吃酒!你们来这么多人想作甚!知道这是谁的场子吗?!是当今圣上的座上宾袁东家的场子!”
“前几日来一个宸王无法无天的还不够,还没完没了了?!”
沈泽月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冲进屋里,将那个“刺客”的尸体拉了出来,从二楼抛了下去。
宾客们还不知道袁东家被杀的事,本来怨气沸腾,这下从天而降一具尸体,更是吓得大叫。但短暂的恐慌后大家都意识到是出了命案。
渐渐的,这群人精相继发觉可能要出大事,总算安静了不少。
沈泽月从住口取出一副单招,架在鼻子上推了推。
“‘威加于敌,则其众不得合’,这还是你父亲教我的,”他对身侧的李清乐说:“要不要露个脸?”
众人都看看李清乐与袁东家进了房间,现在露脸,等待会儿袁东家的死讯传遍,对李清乐是极不利的。
李清乐知道这里面至少有一半的事是这姓沈的事先算计好的,从袁东家说要给他礼物到沈泽月姗姗来迟发现尸体,这俩人从一开始就是一丘之貉。
说不准,最后给袁东家致命一刀的人就是他沈泽月。
沈泽月简单补了个妆,还贴心地给李清乐擦粉遮了遮黑眼圈。
“瞧你就睡不好觉。”
“走吧。”
李清乐跟在沈泽月后面,不出所料,宾客一见他又开始哗然。
骂声一片,不绝于耳。
这晌承皇阁副尊派来的的仵作到了,沈泽月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去验尸,李清乐听着谩骂,并不在意:“如今刑部的活儿也是承皇阁的事了吗?”
沈泽月很享受这个氛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凑巧,几日前袁申与我来请帖,邀我今日到仙乐居一乐,这还是公事绊住脚才来晚了,没想竟成了命案,可惜啊,这么有用的人……我已报刑部,估计不多时就会来人。”
京中大案由刑部处理,承皇阁一个检察机构,不这么做就是越权了。近来御史台骂承皇阁骂地厉害,沈泽月再受圣宠也不会给自己没事找事。
沈泽月叹了口气,“对了,我听他们说,是袁申单独邀你?”
李清乐不语。
“想来你也曾听过他这人有个怪癖,”沈泽月自顾自地,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起先是酷爱看美貌少女,才有了这座楼,后来愈发顽病,只要长的好看的不论男女都要欣赏一番。”
李清乐冷笑:“只是欣赏?”
“自然,若非如此,陛下与我岂能容他至今啊。”沈泽月道:
“可他对你,与旁人不同。”
李清乐手指尖敲了敲走廊,直接点破了他:“沈叔叔套我话呢,这仵作还没定论,就争上因果了。”
“说笑而已。”
“理解,叔叔爱说笑话,”现在情况尚不明朗,李清乐心想这人多半是想栽赃嫁祸,也不愿与他多说,只好岔开话题:“京里流传的话本叔叔一人便占了好大一半。”
沈泽月笑了,“花鸟使,流言自然多些。”
花鸟使是个虚职,前朝的花鸟使是暴君为了贪图享乐,替暴君到民间搜罗美貌女子入宫为妃的官职。然而大虞天佛讲究多子多福,此官延续至今,这官衔反脱了贬义之意。
不过,虽不是贬义,但李清乐知道,沈泽月一定不喜欢这个官。
这就要从他这位貌美如花妖似男妃的沈叔叔年少时说起了,那是后话。
“叔叔生的美,与叔叔一并入书的除了陛下就是陛下,这也是流言吗?”他盯着沈泽月表情。
见沈泽月神色略有凝滞,又立刻找补,“好吧,我一个被宸王在书里从小压到大的就不自取其辱了……”
李清乐说着一笑,“说起这个,我倒有些好奇,凭什么是我在下,写书那人的口味也太独特了吧。”
沈泽月头朝他这边侧了侧,声音压的更低了,“书?什么书?”
“话本。”
“哪来的?”
宸王府书房。
李清乐没有直说,他也只是见过题目,没有翻开看过,什么《霸道宸王俏李侯》《前尘旧恨之永安侯床前血泪二三》《小爷不做男宠》《靠卖惨成了首屈一指宸王妃》等等,想想就觉得面红耳赤。
他知道宸王从小爱收藏话本,看见这些书掺在其他各色话本中时李清乐并没有在意。
不过这话从正主嘴里说出来就有些别扭了,所以李清乐选择闭嘴。
但沈泽月猜到了。
沈泽月意味深长地看向李清乐,“宝贝儿,还记得你上个月刚回京时我同你说过的话吗。”
“……嗯?”
“这些年我阁一直有一项暗差,专为挽回宸王的名声,”沈泽月道:“你说那书我知道,起先是从西北传来一册,后有二三册,因猎奇在京里时兴过一阵,本要淡出的,结果就是咱们这位玉叶金枝的宸王殿下亲自到茶馆听了一出,还打了赏,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李清乐在帝丘听过此事,不敢相信,“这事竟是真的。”
“陛下大怒,后来只要与宸王断袖的话本都成了禁书。若陛下知道宸王府还有私藏,不知要气成什么样了。”
“……气什么,长瑅又不是真断袖,不过是这些年恨我不及,想要欺我,找个端口发泄罢了。”李清乐想到这儿,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不过,如此说来,那些写书的可谓是居心叵测,算准宸王想骑我头上的心思,推波助澜。殿下这么多年不成亲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沈泽月无语抿嘴。
没错!小宸王定然就是被这样带坏的!李清乐默默想通。
看来他回去要好好把那几本书翻上一番,才好对症下药了……
沈泽月手攥成拳头锤了锤面前的木头栏杆,觉得这木头也不硬啊。
这时,几个仵作提着工具恰好完工,“大人,属下们已验过尸。”
话题就这么被岔开了。
“凶手共有四人。”
“仙乐居东家袁申是被绳缢死,这个是凶器。”仵作端出木盘。
盘中是从袁东家脖子上摘出的,李清乐用以困住袁申的极细的钢丝。
他这才回想起来,那钢丝一旦设下,天罗地网无处动弹,除非有人帮主才能脱身……莫非他设下钢丝的时候,房间里就已经有其他人了?
那宸王……早就暴露了。
等刑部的人也到了,宫里的旨意也已传回,这件事不出所料权权交由了沈泽月处理,由御史台监审。
沈泽月安顿好一切,命手下挨个房间搜查,挨个人审问。
为了公正,他让仙乐居的人将一楼空处腾出来,放了几张桌子。这派头,大理寺来了就是三司会审了。
“小侯爷,”沈泽月对李清乐说:“他们查他们的。走,陪叔叔到暗室走一趟。说不准,还有什么类似‘礼物’的意外之喜呢。”
意外之喜?
那恐怕是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