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五点，周皎准时起床。

她简单洗漱，立刻着手准备吃饭。

她把昨晚回来时买的新鲜蔬菜瓜果都搬出来，架上电磁炉烧水，又拿了一大包大龙燚的牛油辣锅底料和一大包海底捞菌菇底料。

这是她曾经最喜欢吃的口味。

如果说回来的这两周什么事情最重要，那除了建避难所囤物资之外，就是暴饮暴食。

这两个星期，她几乎吃遍了末世五年日思夜想的所有馆子所有食物，平均一天要五六顿。

因为这种日子只有十四天。之后，不论她吃到多么美味的东西，都一样几乎尝不出味道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于她而言，格外有仪式感。之前一直都是出去吃，但是今天不能出门，想吃顿好的就只能煮火锅。她特地为这最后一天的饭买了鸳鸯锅，油碟麻酱，长长的火锅筷。

全套的火锅装备，虽然只能用一次，但是也值。

她看着鸳鸯锅两边的水咕嘟咕嘟沸腾，拿了剪子准备剪开火锅料的包装。

楼下开始陆陆续续传来尖叫和哭喊。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刚蒙蒙亮，天穹却透着一种铁灰色。

丧尸病毒爆发，是伴随着气候异变而来的。全球气温普遍变冷，火山纷纷喷发，到末世的一年后，世界正式进入全球性的常年冬季，持续了将近四年。这之后，只有耐寒的动植物存活。

这期间也是人类大批量死亡的时候。

而她，却死在了冬天的尾声，新春的开始。

周皎扯着嘴角笑了笑。幸好，这辈子不会了。

她应该能活到春天吧。

嗯……尽量吧。她不怕丧尸，生存能力应该还可以。

楼下的尖叫声更大了。她记得，丧尸爆发是在凌晨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基本也就是现在。

周皎拎着火锅袋子来到窗边，朝楼下看了一眼。

街上已经有丧尸到处咬人了。零零散散的几个丧尸冲进人群，把人扑倒在地上撕开喉咙饮血吃肉。

惊恐的人群四散奔逃，许多人拿着电话报警，胆子大的人挥着武器试图把丧尸打倒。

周皎看到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突然把身旁挽着的比他高一头的男人撞倒，在他后背上疯狂抓咬啃食。女人暴涨的指甲似乎割破了男人背上的动脉，鲜血喷溅着大股涌出，立刻把女人身上的白裙子染成了红色。那男人惨叫着试图往前爬，却立刻旁边闻到血腥味冲过来的丧尸撕掉了四肢和头颅，躯干周围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池。

周皎心里一跳，不敢再看，离开了窗口。

比这更残酷的画面她见得多了。可那个突然发病的女丧尸……

她也会变成那样吗？

周皎不知道。之前在末世的五年，她习惯性地压抑自己，以至于后来基本没有什么对血食的渴望。

那是因为张春生。

但这次……她真的不知道。身边没有人类，也不再有顾虑，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抑制住刚刚变异时候的那种嗜血的冲动。

她来到火锅旁坐下，把牛油底料倒进锅里。牛油红红的样子，也像血浆。

周皎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这还没变丧尸呢，怎么就想着喝血了？？？

幸好火锅麻辣鲜香的味道很快就充盈鼻端，她深深吸了一口，仔细回忆起上辈子对鲜血和生肉的印象，跟眼前的火锅对比了一下。

嗯，感觉还是火锅好吃一点。

还好还好。

她努力无视窗外的嘈杂声音，把菌菇底料倒进鸳鸯锅的另一边，集中精力看着锅子。

红汤开得很快，油沫带着蒸汽咕嘟咕嘟翻在油汪红亮的汤上，周皎眯着眼睛，郑重地把洗好的蔬菜一片一片放进去。

绿油油的小油菜，长长软软的嫩油麦菜，掐得出水的嫩黄小白菜。刚放进去的时候要用筷子戳一戳，把它们都藏到底下，多煮一会儿。

周皎喜欢吃煮得酥烂的青菜，软香入味。

炸腐竹卷也如法炮制，按进红汤里，看它们渐渐被汤汁淹没舒展开来，每一个窝窝里都浸上咸香的麻辣汤，吃进嘴里才能软弹可口。

她先盛了一晚菌菇汤，鲜鲜热热喝下去暖暖胃，才着手在白汤里下菜。

切成小段的水果玉米下饺子一样滚进两边的汤锅，一眨眼就看不见了。而粉丝则要放在白汤里，红薯粉粗细适中，口感筋道，捞起来滑溜溜，鲜滋滋，咸糯糯，曾经是周皎在食不知味的那几年最怀念的味道之一。

下了整整一篮子各色素菜，周皎才撂下筷子。她没准备太多肉食，毕竟在末世，蔬菜比肉珍稀得多。而她，由于体质的原因，对肉食也有一些心理上的排斥。

吃蔬菜粮食，体会那种鲜甜脆爽的味道，才让她觉得自己更像个“人”。

而这也是今天最后一天能享受的特权了。

窗外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救命啊——”

“有怪物——”

周皎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捏着麻酱包撕开，倒入青瓷小碗中，舔了舔手指。又把装香油的小罐子打开，像磕鸡蛋一样抬了抬手，澄黄的油碟里掺进了咸鲜蚝油，之后用筷子细细拌匀，抽出筷子吮了吮。

把筷子规规整整放好，周皎“啪”地一声扳开桌上的冰可乐易拉罐，慢慢把铝舌按平，郑重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划过舌尖和上颚带来微微刺痛，甜味在舌面蔓延，紧接着带着刺激冰爽滑入食道。

冰可乐啊，末世真正的奢侈品。

打了个小嗝，她长出一口气，又耐心等了三分钟，绿油油的菜叶豆腐带着些油汤翻滚上来，火锅沸腾的声音似乎盖过了楼下的哭声。她伸长筷子，先夹起了菌菇汤中的的一块冻豆腐吹凉。

蜂窝状的冻豆腐吸饱了汤，鲜甜的滋味在口中炸开，菌菇的香气中又带着韧嫩的豆香。周皎再也忍不住，拿着漏勺在锅里大肆捕捞，像个贪婪的鲨鱼张开大嘴在海里扑食。

耳边是若有若无的惨呼，夹杂着政府的紧急疏散广播。周皎全神贯注，埋头大快朵颐。

她吃得满头大汗，眼前也热得模糊，就把一直紧抓着的碗筷放下，空出手来把空调调低了几度，另一只手伸手抹了把脸。

意外地兜了一手水。

她一愣，又抹了一把面颊，还是一手的水。

她低头，发现有什么扑簌簌地掉在她睡衣的前襟上，洇开了一大片。

她呆呆地盯着那片水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哭了。

周皎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见过眼泪这种东西了。丧尸和恶人横行的时候，她要养活前男友一家人，没有时间给她哭。

就算张春生从楼下把她推下去的时候，她也只是绝望，没有一丁点要哭泣的感觉。谁知道因为这末世来临之际的最后一顿饭，好像要把攒了五年的东西都流出来。

眼泪还在一串串顺着脸颊往下落，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但除了有点酸胀之外，眼睛里热热的，湿湿但，其实还是挺舒服的。

周皎喘了口气，抓起纸巾使劲擤了擤鼻子。抓紧时间享受美味才是正经，哭以后可能还有机会，吃好吃的却再没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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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歇一歇，吃一吃，一顿火锅吃了一天。期间断电了，去隔壁开了备用电路继续。

到后来，她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就在屋里走来走去尽快消化，有了点胃口就再开动。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的嚎叫也平息了，只是时不时炸开几声男人惊恐的惨叫，以及小孩和女人的哭喊。

那是试图逃出城去的家庭，在街道上遭遇了丧尸。

周皎脸色涨得通红，胸口憋闷，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嚼了嚼嘴里煮得烂烂的玉米，已经尝不出太大味道。

要来了。

她把电磁炉关了，站起来收拾桌子。两条腿已经有点不听使唤，还是坚持着把桌子擦干净。

她端着鸳鸯锅，到底还是没舍得把锅底倒掉。虽然之后已经吃不出太多味道了，但应该还是可以闻一闻，底料重的话，也能吃出一点点滋味。

周皎拖着脚，把锅子放进冰柜里。还没来得及彻底放凉，但时间不够了。

她洗了洗手，关掉屋里所有的灯，努力控制着已经开始僵硬的四肢，打开已经没有信号的手机进行照明，来到卧室，拉上窗帘。

房间陈设着几样基本的家具，中间一米三的铁艺单人床，四角绑着束缚拷。周皎去买的时候特意拉扯过，老板说这是他们那边最结实的装备，不论是手铐还是腕拷，连熊都挣不脱。

这东西严格意义上应该是违禁的，毕竟情趣用品，没人会真的用囚禁性质的。但是周皎不是常人，她需要的就是这东西。

她要把自己锁起来。

周皎躺上床，用力弯曲着手指，从脚腕开始把束缚拷扣好。柔软宽阔的皮质紧贴着皮肤，不会松脱的同时也不会伤到她。

周皎用牙齿拉紧束缚绳，把右手手腕也拴在床柱上。

做完这些，她倒在床上大口喘气，感到一阵阵眩晕。冰冷和麻木从四肢末梢渐渐往上爬，她听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甚至开始发出嗬嗬声。

失去意识之前，周皎想，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醒。

要是醒不过来就算了，绑得这么严实，大概率也不会惹什么祸。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充满物资的避难所作为丧尸饿死，感觉也不错。

怎么说来着？

古有伯夷叔齐死不食周粟，今有丧尸周皎死不吃人肉。

还挺高风亮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