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玟深吸一口气，纠回思绪，同时掩饰着自己的好奇。

可能是英国交换学校的课程更合适吧，大不列颠小岛也不小，又不是冲自己来的。

谁办了签证都可以入境。

她佯装轻松地笑着回应：“哈哈，可能人家确实看不上张旭。英国每年夏天都有彩虹大游行，各色帅气小哥哥应有尽有。国外对人类物种多样性的接受程度比国内高很多，英国网站选个性别都能给列出七八种。”

“是哦，英国不是叫腐国吗。”张心颖才想起来，“你也是在那儿读的书吧，真好，我当年都没机会出去看看。”

“想去随时可以出发，别遗憾。”

“嗯，等拿了项目奖金，下个年假我就去。”

空姐来把餐盘回收后，张心颖有些困倦，便戴上眼罩休息了起来。

林亦玟独自一人望着窗外的云层，思绪跟着飘远。

在她的想象里，他的大学生活是要比高中时期更为肆意张扬的。

有三五好友结伴同行，被女孩子们热烈追随着。

他会受导师的喜爱和器重，早早就能定下未来职业发展的方向，不会像大多四处碰壁的学生那般需要在黑暗中独自摸索前行。

更或许，幸运地遇到了能暖化他的人，即使开始接触世事无常，眼里也看不到丝毫的厌世与戾气。

曾经那样高傲地路过自己青春的少年，就应该永远被众人仰望。

江一铖的人生，就该是一直被聚光灯照耀着的。

就该是那样的啊。

其实林亦玟在高考录取结果出来后就第一时间打听过他报考的学校和专业。

少年如愿以偿，去了清科大学最热门的院系。

其实江一铖的分数还可以再往上报的。

但是高一的时候他就说过，清科大学是他的第一志愿。

是那个令人心动的夏天。

结束音乐考试后的林亦玟每天都嘴角上扬。

马上要举行高一的期末考了，却好像已经结束了学生生涯似的神清气爽。

按照惯例，期末前要上交文理分科的志愿表。

江一铖在晚自习的课间来问过林亦玟，考不考虑选理科，或许能在一个班。

少女摇了摇头，她文科成绩单排可以稳定在年级前五，理科应该也能进重点班，但还是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分到17班。

都是隔壁，还是选一个安稳的隔壁吧。

况且，和他一个班自己还怎么学习。

那天的晚风微热，能听到教学楼下草坪里聒噪的蛙声。

少年靠在室外走廊的栏杆上，眼里似乎带着些许遗憾，轻声叹道：“我上学期真应该好好学学地理的。”

少女的心跳骤然间加速。

林亦玟不傻，她听得懂。

但自从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整个人就变得出奇胆小。

她随声应和：“没关系，会考过后就没有地理课了，你高二就不用再学了。”

十六岁的江一铖温柔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女孩，嘴角在另一侧偷偷上扬。

他换了个话题：“你有想考的大学了吗？”

林亦玟抿了抿嘴，她的成绩虽好，但是想念的中文系往年的分数都特别高，“还没想好，那两所可能有些困难，我想读中文系，不一定能录到。往下的话就是清科，南大，港文这些了，再看看咯。”

江一铖转过身看她，“清科的中文系很好啊，专业排名一直稳居第二。你看最近全国作家协会新上任的主任就是清科毕业的。或许等你大学毕业了，专业排名就升到全国第一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自己努力不如让学校努力。”

少年眼里又重新闪现着光亮，“我就一直想去清科念和计算机相关的交叉学科，目前就清科有开，一次拿两个学位，多好。我们不一定非要盯着那两所，北方的冬天可不好适应。”

其实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约定，对吧。

但是那天晚自习的课间，是林亦玟记忆中，那个少年第一次和她认真地提及“我们”。

“我认识一个今年刚入学的学长，他说清科的设施可好了，和网上那些倒霉学校可不一样，前辈的捐款根本花不完，学校每年都在进新设施。”

“而且离临安不远，就在隔壁省，你想家的话随时可以回来，飞机高铁都很快，或许还可以直接开高速上路，应该也就几个小时。”

“过去的分数线一直很稳定，虽然还有两年，但我们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肯定没问题的。”

少年人神色飞扬，没有注意到身旁那张通红的脸。

女孩微微地朝着夜色点了头。

像是无奈默许。

更多的是期待。

有他的大学生活，一定会比十六岁这一年，更让人心动吧。

可惜林亦玟没能和江一铖一起走进那个校园。

那个大雾的中午是他们人生轨迹分离的开端。

像是约定好了似的，两个人的世界再也没有了交集。

高二下学期后，林亦玟的成绩就开始飘忽不定。

一月一度的全科考试，分数像是坐了没油的过山车，有时甚至掉出了光荣榜。

可她的语数英三科，每一科单独拿出来依旧是名列前茅。

甚至，在艰难前行地去刷新语文作文的最高分。

临安二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语文作文满分是60分，教研组一般打分不会超过52分，以督促学生多重视前面的语言基础知识部分。

从高一开始林亦玟就是常年霸榜54分选手。

她的作文在每次月考后都会被当作范文在各班打印传阅。

高二刚开学时，语文老师还来好心提醒过林亦玟，以后如果考试作文只有52分不是她的问题，不要心慌，只是教研组的习惯。

“相信你肯定能在前面把这2分要回来的。”

可是每次成绩出来，林亦玟的作文都还是54分。

全年级唯一的作文最高分。

她字写得好看，加上青春期少女特有的敏感细腻，即使是重逻辑的议论文也能行云流水妙笔生花。

后来，开始变成55分。

又稳定了一段时间的56分，高三开学后刷到了57分。

像是一种病态的偏执，她在计较着这点他能看得到的得失。

而林亦玟的文综却越来越差，似乎是没有了能够较劲儿的对手，她根本学不下那枯燥乏味的黑白文本。

真应该选理科，这学习的动力不是明摆着吗。

家里注意到了她的厌文情绪。

可是已经高三了，再转去理科班也不合适。

父母建议她同时考虑申请国外的学校。

林亦玟犹豫了蛮长一段时间后，她同意了。

她怕和江一铖考上同一个大学。

又怕没能和他考上同一个大学。

如果他去了清科，她没去成，输了。

如果他去了更好的地方，不管她去没去成清科，都输了。

如果他和她都去了清科，那这一章过期的故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翻篇呢。

江一铖的成绩平稳得很好，时有突破，不会考不上他的第一志愿。

只会更好。

那，不如离开有他的轨道好了。

只可惜，后来跨越重洋的距离也没能让林亦玟把这一程轻易翻篇。

林亦玟在异国他乡的那几年，看到了更大更精彩的世界，也遇到了很多优秀的人。

身边不是没有异性主动示好。

那些人聪明，幽默，细心体贴。偶然地，也碰到过极其有趣的灵魂。

但是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没能把她的注意力从那个少年身上移开。

林亦玟总觉得，有些阶段遇到的人就是不一样的。

她也没法解释太清楚。

但是就是不一样。

比如林亦玟自小不能吃辣。

后来遇到的同伴会千方百计地逗她骗她哄她吃一些自以为珍贵的好东西。

或许是真心的分享。

在那些山珍美味面前，不能吃辣是一种缺陷。

他们在好心地帮她战胜这种缺陷。

可是那个少年不一样。

在十六岁的江一铖第一次知道这个小姑娘不能吃辣的时候，他看着面前的一桌菜色故作嘲讽表示遗憾，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居高临下。

为了能让她不虚此行吃到这家店里的辣味招牌，少年特意要了一碗清汤，一边打趣一边仔仔细细地给她洗菜。

女孩在热气腾腾的辣椒空气分子中涨红了脸。

林亦玟想，自己该是幸运地见到过极为深刻的喜欢。

只不过不小心搞丢了。

丢掉了重要的宝贝无法释怀很正常。

丢掉了重要的宝贝，找不到替代品也很正常。

毕竟是重要的宝贝，又不是随处可见的。

哪儿这么容易。

林亦玟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后来，在路上看到和他长得像的人，她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不戴眼镜的时候，看谁都像他。

可定睛一看，谁都不是他。

过去那些和江一铖有关的帧帧画面像是走不出的魔障，随口哼过的歌变成了永不失效的咒语，盈盈绕绕的音符把少女牢牢困住。

她忘不了那个生动热烈的夏天。

那个少年在自己对世界认知的构建还不清晰时出现了，狠狠地在心上踩了一脚。

这个印子，定型了，就是定型了。

根本没办法重新铺一道沥青去填平。

林亦玟会在刚刚抵达深秋伦敦的每个冰冷雨夜，窝进被子里用浏览器搜索着那个输入法极其熟悉的名字，看他像过去那般频繁地出现在清科大学贴吧的热门话题中，被人议论，受人追捧。

是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

大概是老天看不过眼了，想要提醒她。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林亦玟忍不住去翻和江一铖有关的消息，或者怕手滑点赞只敢用小号去搜索他的微博名，在第二天一定会被命运“惩戒”。

比如前一秒还拿在手上的校园卡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比如没有罢工通告往常天天准点的公交偏偏在演讲日延迟了四十分钟。

比如就走一小段路也能被伦敦上空自由翱翔的海鸥排泄物临幸。

诸如此类。

不致命，但致郁。

唯物主义论认为没有直接关联，但冥冥之中，林亦玟总感觉是有联系的。

是有联系的吧。

她不该那样做的。

直到有一晚，在又一次深夜登陆清科大学贴吧后，林亦玟所在的学生公寓突然一阵异响。

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敲了门。

原来是她卫生间的水管爆了。

楼下管家说自己来这里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奇葩事儿。

what a lucky girl！

最后被迫在阴冷的凌晨雨夜搬出去住酒店。

从那以后，林亦玟就绝对不会去主动寻找和江一铖有关的任何信息了。

绝对不会。

再看是狗。

大不列颠群岛的夏季并不漫长，可思念却如同海洋性气候下的滂沱大雨，根本无法掐断。

她依旧希望能有人来告诉自己那个少年过得好不好。

可是大家都在忙着向前走，谁会有时间和不同时区的她八卦高中老同学的新生活呢。

况且，后来林亦玟在学校里的表现，是并不在意隔壁18班那个叫江一铖的男同学的。

是她自己在心里反复挂念罢了。

无人知晓。

再后来，高中同学的主联络软件慢慢地从微博转到了微信，那个人就这样彻底地，在她的星球里消失了。

林亦玟没有他的消息，听不到他的声音，甚至记不起他的脸。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少年和她生活中所有的美好都融在了一起。

西欧圣诞的第一场雪，泰晤士河畔的跨年烟火，夏令时当晚多得的一小时，偶然抬头看到的双彩虹，期末考试拿了好成绩......

在平淡日子里所有的闪光时刻，她都会想起江一铖。

他过得很好吧。

他身边很多朋友吧。

他的世界一定是热闹非凡的。

林亦玟想，自己也应该多去感受一些好的东西。

生命就应该被美好包围。

“我去研究过了，你这嗜睡症不算病。你要开心，要好好睡觉，要按时起床，这样就没问题了。”

“能有什么大事呢，成绩这么稳，别整天胡思乱想，天又不会塌。”

“你要不要继续学一下唱歌，跑调也没关系，唱得开心就好，现在的录音棚隔音都很好，影响不到别人。”

“别打我，别动手啊！我可没收过你学费啊林亦玟！”

就像他还在身边的时候那样，对所有的未知都充满期待。

这样，那场短暂的相遇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