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玟沾满灰的手机屏幕亮了，是方舟羽的电话。

江一铖犹豫再三，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至少，现在的她，醒来后不一定想要看到自己。

“在忙啥呢这一天天的，怎么都不回爸爸的消息啊～生日红包都不收，你不缺钱了？”

电话一接通，方舟羽那欠打的声音就跳了出来，在安静空荡的病房里显得异常突兀。

“江一铖。”江一铖没多说半个字地自报姓名，冷然道：“林亦玟今天出了车祸，你方便的话现在来一趟高新区人民医院。”

“什么？！行，行，我现在过去，不是，江一铖你为什么会在啊？不是你撞的吧......喂！”

得到方舟羽的肯定后，江一铖不愿多做解释地挂了电话。

江一铖现在很确信他们没在一起。

至少假婚戒只有林亦玟一个人戴了。

她应该是在意自己的。

虽然，可能更多的是怨恨。

毕竟后来的他，确实做了不少幼稚的事。

那一年，十七岁的江一铖一直执着于青春期的那点颜面。

他以为自己被她讨厌了。

少年人，一旦发现自己被喜欢的人讨厌了，只好大声嚷嚷着自己更讨厌对方。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主动占据上风，就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林亦玟十七岁生日后，江一铖再也没有好好地和她说过一次话。

他附和着种种校园流言，拿她家过去生意场上的失败做文章，像个小恶霸一样评判着女孩子的穿衣打扮，甚至破罐破摔地换着没见过几面的“女朋友”。

他也没再参加高二那年的校园十大歌手比赛，只是坐在观众席享受着丝毫不减的关注度，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中，热心帮决赛选手拉票助唱，偶尔和女主持搞一些小暧昧。

江一铖越来越符合校园风云人物的人设。

而林亦玟，变得越来越静。

后来的校园元旦跨年晚会，两个班正好被隔在了队伍两端，没有约定好的人，自然是散在了仰头看烟火的人群中。

再后来，十八岁成人仪式和高三百日誓师时，他们已经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江一铖还记得，在高考前一周的扫楼活动中，撕书和摧毁空白试卷尽兴后的高三学生开始围着教学楼狂奔。

大家自主地分成了两队长龙，在楼道间神龙摆尾般地交错击掌拍手。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跟着人群迎面而来的她。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在另一队伍中的自己。

两个人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默契非常。

他们一人向上，一人向下，完美地错开了。

不再有交集。

那天晚上，校园里的无数少男少女借着跑楼活动名义和心仪的人指尖交错。

唯独他们，在交汇而过的瞬间，只抓住了夏夜的凉风。

高考前三天，林亦玟毕业前在学校文学社的最后一篇实名作品发布了，随着本学年度的最后一期校刊分发到了各班级里。

是一篇写满青春遗憾的短篇小说。

文章结尾，讲述的是跑楼狂欢结束后，女主角给好朋友发的信息内容。

「扫楼那天人潮汹涌，她还是一眼看到了他。

或许是离开校园前的最后一次预演。

他们没有拍到手。

至此，往后的人生也再没了交集。

她把和朋友聊天的短信截图存在了相册里。

以此纪念这短暂青春的最后一章。

“还好没和少年拍到手。”

“为毛？”

“因为没拍到所以这样说。”

“青春的遗憾吧。”

（完）」

江一铖偶尔会想起那一晚。

直到高考结束后回校收拾行李的那天，才在班级阅读角的校刊上翻到了那篇文章。

“呵，真该去要一下出场费。”

那时的少年只读出了嘲讽。

他不会再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还会是她笔下的男主角。

只是成了她写作的灵感之一，带着些许憎恨。

两个人就这样累积了许多怨气，任凭它们压在心里磨了茧。

就这样错过了那么多年。

江一铖不知道要怎么自我和解。

他也不想把一切简单粗暴地就推给年少懦弱的自尊心，推给自己不合时宜的迟疑犹豫，推给那些机缘巧合的误会时机。

或许他并不需要与自己和解。

他需要的是她。

一直是。

这一次，真的没有后退的理由了。

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她来了，他就不想再放她走了。

只要她点头。

凌晨两点，方舟羽赶到了医院。

江一铖示意他出去聊，随后自己先走出了病房，和值班护士交代着帮忙多关照一下。

方舟羽看了眼病床上的林亦玟，确认呼吸正常后才随着江一铖来到医院的顶楼天台。

江一铖依旧语气冷淡地开口，和来者嘱咐着今天的情况：“晚上八点左右市一医院来过电话，她妈妈去世了，现在那边有周斯奇帮忙照看着。你认识吧，上回婚礼你也去了。今天下午在机场高速出的车祸，检查结果出来了，没什么大碍，应该只是累了。她以前就有嗜睡的症状，明天如果不能正常醒来就要找医生。车已经送到4S店修了，交警那边公司派了律师去对接，这次也算工伤，医药费公司会付。”

说罢，江一铖想点燃一支烟。

可是今夜的寒风似乎不给面子，他转过身又尝试了几次，只好作罢。

不知颤抖的是被风吹乱的火焰，还是他紧握着打火机冰凉的手。

“林亦玟，在你公司？”方舟羽吸收着江一铖刚刚说的话，狐疑道：“你给她年薪开很高吗？”

意识到他们两个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熟悉，江一铖心中的烦闷感稍顺了一些。

“如果后续要离职，公司会按合同补偿。”他不漏声色，随手把已经抽出的烟丢到了天台空荡的垃圾桶里。

“林亦玟这么没骨气啊，缺钱也不找我问。”

方舟羽实在想不明白，他一脸茫然地质问着：“江一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还要把人招进去。还是说，是你找的她？”

“公司需要人手，求职者需要工作。”江一铖面无表情地开口，事不关己般描述着一段再平常不过的人事变动。“林亦玟过去的背景又不差，团队没理由不收。”

方舟羽叹了口气，他不想林亦玟再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什么纷争之中：“我们能心平气和地谈谈吗？”

江一铖抬眸，漫不经心道：“你以什么身份？”

方舟羽得意一笑，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渣男很在意林亦玟和自己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是心里有她，还是只是单纯地痴迷于那极其幼稚的竞争感。

他能以什么身份，当然是兄长的身份啊。

也不知道没身份的是谁。

“既然入职了，做过背调了吧，知道她没结婚？”

“所以才让她入职？”

“江一铖，你如果心里有她，就好好做个人，干点人事，说点人话。”

方舟羽退了一步，他想帮林亦玟说几句话。

搅一搅这两个人的浑水。

“要不就索性离她远点儿，别没事去招惹一个小姑娘。”

“像个男人一样，有点担当，成不。”

“还我有什么身份......”方舟羽不满地“切”了声。“我真不知道她当初到底喜欢你什么，嘴臭脾气差，眼高于顶，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一样。不就成绩好点吗，也没见你高考考个状元啊，一天天的，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

“林亦玟从小被家里捧着大，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个霸王，再大点都能在学校里呼风唤雨的，身后跟着一群小跟班，没想到最后竟然栽在你手上，也是够倒霉的。”

方舟羽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遍，目光中带着一抹审视的威严。

毫不遮掩地鄙夷着林亦玟看男人的眼光。

“江总，你知道你的行为对一个十几岁的女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十七岁生日前一晚，她因为你的话哭到腹痛去医院，后来怕老毛病复发每个周末都要去做心理疏导。结果还没几个月，看到你在网上被人造谣抹黑，一小姑娘在市中心的网吧里挨个儿问哪里有大神，最后花了一千块压岁钱找人查IP，让造谣者删帖。”

“那时候她买本20块的小说都要算日子，简直被坑得死死的。”

“就因为学校家长会上你父母从来不出现，周末却总有豪车来接，有个因你失恋的学弟到处发帖说你是谁谁的私生子。林亦玟和一群陌生老大爷们泡在网吧里忙了整整一天，那个消息才基本清干净。大晚上的不回家，她爸妈找不到人，急得都找到我家来了。可惜那些帖子没引起什么水花，估计你看都没看到。”

“我问她，怎么就确定那个消息就是假的，万一是真的呢。反正你这面相看着，也不怎么像个好人。有钱人家不受宠的私生子，不是挺符合的吗。”

方舟羽叹笑一声，似乎被这个妹妹的恋爱脑给整无语了。

“她说不管真假，你看到了这种消息，肯定会不高兴的。”

“她希望你开心。”

“你说搞不搞笑？就这个理由，就这样，你说那时候林亦玟是有多在意你。”

“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还穿着校服去，也不怕被人一闷棍子给拐走了。”

“你倒好，说冷脸就冷脸，背着小姑娘和别人一起把她批判一番，女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换。后来脏话也没少说吧，没少拐弯抹角的骂她吧？唉你说她到底欠了你什么呢，我真的是好奇。重点班的学生就是厉害，漂亮女人，好成绩，好大学，一个都没落下。”

“快十年了，江一铖，放过林亦玟吧，换一个来玩行不行？”

江一铖的手有些颤抖，垂在身边，一点点地攥紧。

他没有接话。

即使自己错得再多，也轮不上眼前这位不相干的人来指责。

“我先走了，有事联系公司。”江一铖的声音极淡，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和那一串串累积的未接来电，顺手将一张名片放在了栏杆扶手的平面上，留下方舟羽一人在凌晨天台的冷风中凌乱。

方舟羽的满腔好心遇了冷，在衬着月色的黑暗里打了个哆嗦，“林亦玟你这个傻子，你自己看看，都什么人啊。”

心急气燥的大哥气得直接踹起了墙。

方舟羽准备开始接下林母多年的嘱咐给林亦玟安排相亲。

他开工作室这么多年，认识的临安大小老板们不计其数，肯定有比江一铖拿得出手的。

这种垃圾怎么能嫁？

想都不要想！

娘家人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