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还是决定把学院的任务排在第一位。

龟壳形的金属架撑起了几千万平方米的圆形空间，顶上都是钢化玻璃，中央高度足足有四五十米，落得大厅里满地阳光，一排排座椅空着没人坐，火车南站建成不久，巨大的电子公告牌上就没几列火车要出发。

寥寥无几的人群中，路明非盯着每一个靠近他的人看，以表示他是来接头的，但是迄今没人理他。他不得不抓紧时间直接打电话。

“I cassell you~”

终于有人伴着熟悉的铃声走过来，戴着黑超：“S级，路明非？”

“是我是我。”路明非使劲点头，胳膊底下夹着那本厚厚的《卡塞尔学院任务手册中文版》，这玩意还是他半路抱佛脚带的。虽然暑假那时出过任务，但路明非严重怀疑，执行部很多时候在细节上都把这本书当屁放，这还是他第一次执行正常任务。

B007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之后，把手里的“班尼路”纸袋往路明非手里一塞：“拿好！这是很重要的资料！”

老实学生路明非一手交货，另一手坚持要按流程核对他的身份。

“真龟毛。”B007嘟囔了句，穿上鞋，“喏，签个字，摁上手印，然后给诺玛发一条短信，诺玛会在任务日志帮你做更新，资料就到你的名下了。”当然，如果路明非有学校开发的iPad，这事能更轻松。

空气里咝咝响，有蚊鸣般的声音。

“蚊子？”路明非本来看着手册，忽然猛抬头张望。

其实他压根不在乎蚊子，但这声音很烦人，咝咝咝咝，咝咝咝咝，说是蚊鸣，又有点像是无数细沙在金属的表面上划擦。路明非开始有点坐立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晒得中暑了，好像又不应该，大厅里的温度一点不高，反而像是越来越低了。

“有吗？”B007疑惑地看着他。

最后一个步骤是在交接的书面文件上签字，但路明非没有管它，他依然蹲着，闪电般触摸了地面：“地面在抖……是地震！”

“一切突发情况都可能和龙族有关……”B007开始流汗了，即使路明非不知道资料的重要性，可他知道，“玻璃要碎了，长椅，躲长椅底下！”

玻璃穹顶发出一声犹如锐声哭泣的长音，所有的裂缝汇聚到穹顶中央，所有应力集中于那一点，崩裂是一瞬间的事，几千片强化玻璃裂为几十万碎片，阳光凌乱，碎片坠落如雨，千千万万块坚硬的、锋利的光芒翻转着下落。

“妈的，多亏我还有点急智。”B007仰头看着玻璃碎片坠落在他们的前后左右，戏碎的渣子在地面上跳跃、闪烁，溅得很高，如水晶绚烂。

路明非没有回答他，他使劲地按着额头，呆呆地看着光芒的坠落。

破裂的、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海潮般涌来，在四面八方回荡，孤峭的背影站立在冰崖上，白色冰晶飞溅上天空，夕阳沉入黑色的云团，铜柱兀立在浩瀚的冰海上。寒冷刺穿皮肤那么清晰，清晰得犹如割裂般的疼痛，冰面在震动和粉碎，风从极地吹来，把破碎的冰霰吹入天空，仿佛一场逆舞的雪，折射出瑰丽的、黄金般的目光。

“你后悔么……你孤独么？”

“……路明非！路明非！”有声音在他脑内爆破似的震响，愤怒如君王，“我命令你醒来！”

路明非恍惚间回魂，发现原来是维德在急，如果能有实体，他丝毫不怀疑维德会把自己从长椅下拖出来，再甩上两个大耳刮子看看他清醒没有，明明全世界仿佛都在下玻璃刀雨，他的胳膊上都划出了两道血痕，但路明非知道，自己刚才陷入幻觉和失去意识没什么差别。

他第一时间想起那场雪，又想到学院的任务，于是转头去拍B007：“学长……我草！”

B007的背被扎成了标准的马蜂窝，虽然不至于立刻致命，但一眼就是需要送医的主。

“班尼路纸袋……”B007还在喘气，手暗暗指着方向。

他准备伸出手。顿住。

有人，有另外某个人，路明非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就在周围，不远的地方，仿佛日食时月球的影子投在地球表面的存在感，你看不见，可你知道它在这里，即使视野里空无一物。

“帮个忙维德！”路明非眨眼就把身体掌控权交了出去，情况危急，他根本没时间给维德商量的余地，“那个纸袋不能丢！”

“了解。”眼睫交错的瞬间，维德已经如猎豹般扑了出去。

以毫厘之差，维德的爆发稍胜一筹，纸袋被摁倒在地，归属权被先手得到，但他同样能感知到，那个不可视的人影已经近在咫尺，随时可能发起攻击。

——幸好，他也一样。

维德敏锐地感知到，那个人的存在感在迅速远去，对方在一触即发的局势下选择了撤退，而他显然有B007和纸袋两个累赘，追击是没有意义的。

“路明非？”他喊了声，示意接下来的任务自己做，顺便试图回忆起那种熟悉的味道属于谁，刚才有一瞬间，他的记忆莫名恢复了一些……好吧，想不起来，但无论如何，敌人无疑是初代种的某位龙王。

祂记住了路明非的脸。

这一次事发突然，但他们的切换异常顺利，再一次睁眼的时刻，路明非回到了现实中，第一时间打给了诺玛留下的电话：“喂？执行部吗！出大问题了！”

接电话的人是施耐德：“描述具体情况。”

路明非没想到竟然是施耐德教授亲自接，被他恐怖的呼吸声梗了一下：“呃……火车南站好像发生了地震，整块玻璃天穹都碎了，B007学长受伤需要送医，不过资料没丢，还在我这里，但有人想要夺取它，不知道为什么没动手……”

“不要呆在原地，对方撤退后可能会调用其它人手。”施耐德边赶往中央控制室边下指令，“我已经让楚子航去接你了，诺玛会给你们标记位置，记住，见到他以后把资料给他，然后你立刻回学院！”

路明非惊了：“可B007在失血……而且他血统只有C，这样可能会死！”

“最多在撤离后再给B007叫救护车。”施耐德皱眉，“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任务是什么级别！如果死一个B007就能解决问题，那都是最好的预期了！”

路明非显然不敢挂施耐德的电话去打120。

路明非不敢回头看B007，抱着纸袋堪称慌乱地跑出了寂静的大厅，玻璃碎片在脚下发出细簌的破裂声。最多只要十分钟，他只要再坚持十分钟，楚子航超速的跑车就横穿整座城市，接走他手里的资料。

路明非坐上了诺玛要求的那班公交，抖着手打给了120。

十分钟到了，路明非到点下车，那一瞬间，沉重的引擎声响起，热风锐利得像是要把他的头发切断，一道暗蓝色的影子在他身边一闪而过，刹车声叫人牙酸。是楚子航。

“资料都在这里。”路明非把纸袋递进车窗。

“掌纹。”楚子航头也没抬，检查纸袋的同时递出一台iPad，交接程序不能丢。

什么典中典的对话，什么在大马路牙子边上的接头，连路人都好奇地瞟过来了，路明非恶狠狠地把掌纹拍上去。如果是平时，他高低也要多吐槽几句，但现在对着楚会长那副墨镜遮掉大半表情的冷脸，再说废话显得很不合时宜。

“一路顺风。”他干巴巴地说，现在压力来到了楚子航这边。

楚子航点点头，酷得不成样子地踩下油门走了，但路明非知道他不会在意什么酷不酷的，他的脑子里除了执行任务，只会剩如何把截货人安静地全杀光。

Panamera疾驰而去，路明非站在阳光灿烂的小城街上，心乱如麻。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婶婶的家务，文学会的聚餐，还有维德点名的张记烧烤，但现在卡塞尔学院灭掉了他所有日常生活的希望，诺玛给他定了加急的机票，几个小时内他必须抵达机场，独自飞回学院。

他妈的……他抬头看向灿烂晴空，天气真好啊。

和楚子航分头行动后，路明非只来得及打车冲回家收拾了下行李就往外跑，坐在候机室时他忍不住想，如果婶婶回来发现他阳奉阴违一件事也没干成，还一句话不说就遁逃海外，估计会气得火冒三丈，可惜在卡塞尔学院面前，婶婶也只是个弱小到极点的中年妇女。至于陈雯雯的文学会聚餐……唉，什么破事。

起飞，降落，路明非一路连跑带喘，这小半天的鸡飞狗跳里，唯一的幸事是那班CC1000次特快列车这回竟然准点到站了，他下了飞机没多久又立刻跳上了列车，这才感觉自己的小命总算略略有所保障。

CC1000次特快列车摩西分海般穿过树海，目标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