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发什么呆?”
兰双睫微眨,面色不解地在缄默的男人眼前挥挥手,随后当着他的面转了个圈:“好看吗?”
琴酒没有回答,就在她意兴阑珊之际,他将束缚住她双手的紫色波浪缎带解下,指骨绕上去系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蝴蝶结,刚好遮住那道疤。
蝴蝶栩栩如生,犹如封入雪白肌肤的标本,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而后,又在指尖活了过来。
等他做完这一切,靠回酒桌继续刚才的沉默,兰伸手绕到背后摸了摸,面颊浮现惊讶的红晕。
她实在不认为琴酒会面不改色做出如此绅士贴心的举动,玛格丽特说他从不关心女性,包括女性需求、女性话题、女性领域的一切知识和细节,更不用说刚刚在他手中诞生的这样一个过分可爱的蝴蝶结。
玛格丽特还说他一定会喜欢这条裙子,现在看来分明是一厢情愿。
兰不懂女人为什么对撮合她与琴酒如此积极,如果是身为下属的讨好,是否过于逾越了?毕竟琴酒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私生活。
没等想明白这些有的没的,品酒仪式正式开始了。
调酒师推着细长的郁金香杯走进会场,将标有编号的杯子置于长方形展桌上,底部塞好卡片,品酒者依次上台品尝,将酒品名称、成分、香气、口感等信息记录在纸片上,最后由调酒师揭晓答案。
组织与酒渊源颇深,据说BOSS本人就是半个酒痴,然而事实上内部真正懂酒的人并不多,就像玛格丽特调侃的那样,大家都是来上班的,走个形式而已。
参赛完全秉承自主自愿原则,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台下当个看客,直到品酒师展示出今晚的奖品,底下才开始蠢蠢欲动。
The Macallan M。
那不是她那天无意拿到的酒吗……
“Gin,听说这瓶酒还是你自掏腰包来的?”
男人背对展台抽烟,主场嘈杂的人声似与之隔绝了般,完全没能入他的耳,连身后女人的声音也恍若未闻。
兰对他这副固有的默然已司空见惯,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必要,而他似乎也不需要女伴的样子。
酒精还未下肚,她已被熏得晕晕乎乎了,就在这时一张熟面孔吸引了她的注意。
借机上洗手间偷偷跟过去,兰确认穿着西装鬼鬼祟祟的男人就是那晚撞见的制服男,其实从醒来开始她就在思索一个问题,冻库的门有安全锁,不可能自动关闭,肯定是有人在她之后关上了门,而眼前这个人就有重大嫌疑。
不明白的是,她跟这里的人无冤无仇,为什么会有人想害她呢?
想起安室透的叮嘱,她还是决定不打草惊蛇。
回到会场,展台下方女性的声音明显盖过了男性,夹杂着酒醉之后的兴奋,溢于言表。
“安室先生无论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呢……”
“诶?”玛格丽特调笑着问:“妹妹,你到底在哪儿认识他的?”
“他在我家楼下咖啡厅打工,后来又拜我爸爸为师,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就熟识了……”
“是嘛……”玛格丽特嘴角微动,继而抬高了音量:“你不会喜欢他吧?”
“呃……安室先生阳光开朗,亲和力又强,常去店里的女孩子都很喜欢他啊……”
“你也是常去的女孩子之一?”
兰怔愣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尚未意识到自己掉入了女人的语言陷阱,直到一旁沉冽的嗓音响起:
“玛格丽特……”
只一声,女人立即闭了嘴,可周遭的氛围已然变得不对。
那一声仿佛从极冰层底洞开,浮上身侧,连空气都冻结了。兰因而察觉到琴酒似乎在生气,可她却觉得没有道理。
明明她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个人吧……
“安室先生做的三明治超好吃,经常做好送到我们家里来,我和爸爸都很感谢他……”
“……他不仅推理能力强,车技也相当好,有次为了追犯人飙车还特意保护了我呢……”
兰旁若无人地数说着,丝毫不顾及身边人的目光,周遭气压持续走低,连会场人群的喧闹也压制住了,只余酒杯碰撞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好似某种骨骼碎裂的声音。
她因而笃定,琴酒在生气,并且更加笃定他不会表现出来,尤其眼下这种场合,既然他那么会忍,她也不介意多加点砝码。
“哦对了,他的网球也打得超好超帅!吉他也弹得很好听,是会让人听哭的那种……”
絮絮叨叨说到一半,玻璃碎裂的声音自耳后响起,兰回头看向地面狼藉的水晶杯,这是他今晚打碎的第二个杯子。
他是真喜欢跟杯子过不去……
“说完了吗?”
侧颜回望的男人不动如山,下颚线条冷硬得极不自然,隐隐透着杀气,兰很久没见到他这副表情了,心脏抽动,自觉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盲品环节过去,最后一个环节是难度极高的盲嗅,品酒者只能通过轻轻摇晃酒杯,根据杯中散发的气味评判酒的成分及特征,这需要具备高度敏锐的嗅觉及丰富的香气记忆库,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然而台上的金发男人却做得十分到位,借此又引发一波赞叹。
玛格丽特笑:“没想到波本这么懂酒?看来今晚的King非他莫属了。”
兰感到好奇:“今晚的King……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会成为比赛的唯一胜利者,可以带走那瓶酒,而且……”
“而且?”
“他可以指定在场的其中一人做一件事,现场做,这也是每年酒会必有的特别节目。”
兰没想到黑衣组织还流行这种娱乐方式,第一时间联想到和好友们一起玩的真心话大冒险。
但凡想到这个游戏,她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发虚,已经成为本能的生理反应了。
她不否认自己总是运气好,但另一方面,潜意识的力量总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不出意外,安室透捧到了那瓶象征着胜利的麦卡伦威士忌,底下的观众,尤其朗姆派的人都在呼喊他的代号,品酒师还贴心附赠了一瓶Jim Beam波本酒。
酒香四溢,觥筹交错。这个亮眼了一整晚的男人,人群的焦点,此刻正朝她所在的方位走来。
墨菲定律又再次应验了。
兰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是因为同一时间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是因为穿得少或喝了酒,只是因为背后自带杀意的危险气场。
当男人倾身捧住她的手,无比诚挚地问出:全场最美丽的小姐,可以请你为我做一件事吗?
她一时忘了反应。
身穿形形色色晚礼服的女性投来艳羡的目光,可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最紧要的是……
“我……我不一定能做到……”
“没关系……”男人微笑:“这件事你一定能做到。”
安室透的神情有种魔力,让兰回想起波罗咖啡厅里那些女孩谈论他的场景,真挚、期待,饱含深情,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一个吻而已。”
安室透冲她眨了眨眼。
兰忽而意会,这就是那天早上他说的试探……
竟用这种方式……
她呼吸微窒,揪紧礼服裙侧的缎带。
不得不说,安室透真的很会演,眼里流露的爱意仿若真的一样,若不是事前有过交流,没准会以为他真的喜欢自己。
“小姐,你要是不吻我,我就要吻你了……”
此刻兰也有些急了,心想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可情形却不容推拒,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怀抱一丝侥幸的心态问:“哪里都可以吗?”
说完,她就感觉后颈被一道视线掐住了。
错觉……错觉……
“亲脸只是一种表达礼貌和友好的方式,唯有这里才能表达我对你的爱意啊……”说着男人凑到她面前,伸出指尖轻点她被酒精酿得湿润的唇瓣。
零点几公分的距离,甚至抬头的间隙就要亲上去了,兰下意识向后退步,就在这时,一只手猛地发力将她往身后拽去。
捂着隐痛的手腕,刚刚站稳脚跟,抬眼,披散着银发的男人已对上安室透的面门。
琴酒抬起皮鞋碾碎烟头,居高临下蔑视着面前那张笑脸,指骨绕腕骨关节拧着,拧出嘎吱一声响,继而从唇缝里溢出危险的字句:“你知不知道,你触犯了我的禁区……”
下秒,他从衣侧掏出枪,上膛,咔嚓一声打开保险,直抵男人眉心。
刚还兴致勃勃看戏的众人一下被这场突变镇住了,偌大喧嚣的会场陡然变得鸦雀无声。
兰六神无主,脸色煞白,来不及开口就听到耳边冷冰冰的一声笑。
暴虐、残忍。
“下辈子见了,波本。”
砰——
枪声响起,人群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转眼做鸟兽散,会场被清空,连玛格丽特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空荡荡只剩三人。
兰没料到他真的会开枪,微张着唇呆呆凝视安室透耳后滴落的血迹,源源不断的后怕涌上心间,猝然占据她整个心神。
要不是她在最后一刻仓惶推开琴酒的手,那枚子弹就不是将将擦过男人的头颅,而是结束他的生命。
缓过气后,她紧紧抓住身侧的人,无可抑制地大喊出声:
“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