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一大早周与就收到了梁也的信息。

特别关心的提示音让他在梦中挣扎着起身，眼睛还没睁开就点进了聊天页面。

是一行网址。

周与不做他想，立刻点了进去，画面闪烁了一下，坐在电脑前的梁也映入眼帘。

这这这这居然是个视频电话！

周与傻了，直到屏幕另一头的梁也扬起唇角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半裸睡的状态。

周与乱糟糟的头发和穿着净白色齐整睡衣的梁也形成鲜明对比，他翻了个身下床，将门反锁后才放心说话。

“你到了？”

“昨天晚上十一点多到的。”

周与瞅了眼梁也身后的背景，是一间非常简洁明亮的屋子，但不太像家，“你现在是在酒店吗？”

梁也环顾了四周，说：“今年比较特殊，家里有客人来，所以选了个大点但一直没怎么住人的房子，好像确实有点像酒店哦，冷冰冰的。”

周与问:“远吗？”

梁也发了一条实时定位，周与点开，放大地址图标，光看名字像是一个靠近海边的小公寓楼。

“不是说不能在网上留下痕迹吗？你怎么还敢给我打视频电话？”周与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被随手一放的手机对着天花板，但摄像头却正好能照到床边翻找衣服的周与。少年漂亮的脊线与薄肌一览无遗，再顺着往下，甚至能看见平角内裤的边边。

“这是加密的网址，不会留下痕迹。”梁也饶有兴趣地扬唇一笑，“你在明知故问吗？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冒险给你打视频电话呢？当然是——”

见他语气开始怪异，周与立即捞过手机，眼疾手快地插上了耳机，果不其然，梁也下句话就开始满嘴跑火车。

周与耳朵烧得通红，梁也却淡定地握着杯子喝水，对这种偶尔来一次的调戏十分满意。

周与担心屋外的罗春盈听到里面这些不能入耳的对话，便岔开了话题，“对了，检测那边的结果出来了吗？”

梁也摇摇头，“贺医生还没给我信息，应该快了。你那边呢，朱警官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周与同样也摇摇头，“最快也要过完这个春节。”

梁也点点头，“先不用想这些事情了，我会一直陪你的。”

周与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他说:“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你知道吗？”

梁也挠头，“是吗？”

“嗯。”周与忽然带着手机走向窗边，给梁也展示自己之前养活的多肉，在结了霜的窗前摆了一排，粉粉嫩嫩，十分可爱。

梁也正要细看，就听到一阵哼哧哼哧的喘气声，黄毛小狗两只肥爪搭在窗上，试图入镜，然后得到了主人的一个爱的脑瓜崩。

周与伸手擦了擦窗，并将镜头反转，给梁也看小城的冬天。

窗外的小城银装素裹，地面上、树枝上都挂了一层厚厚的霜，每家每户都已经贴上了红对联，穿的分外臃肿的小孩们已经开始等不及走街串巷，热气腾腾，一片生机。

梁也幽幽地开口：“雪要是晚点下就好了，等我回去的时候还能跟你一起看。”

“你在为难老天。”周与将镜头转过来，“小枸杞，你说他的要求是不是很过分？嗯？”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揉着小狗的下巴，语气温柔，带着点无意识的撒娇。

梁也托着下巴，冷不丁说:“你真好看。”

耳机里传来的话听的格外清晰，这还是梁也第一次夸他的长相，周与只哼了一声算作回答:“还用你说。”

梁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撒娇道:“嗯，我们宝宝天下第一好看。”

周与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再说一句我立刻撞死。”

“没夸你呢，夸我们周小枸小朋友。”

“那我带它一起撞死。”

梁也乐不可支，“说真的，好想见到你。”

周与瞧着屏幕里的梁也，一个计划在心中成型。

“初雪来的时候，我们一起看。”

梁也眼角眉梢挂着笑:“好啊，我等你的视频电话。”

罗春盈在屋外敲门，梁也也意识到要挂电话了，便叫周与给他一个视频飞吻才算结束，周与拗不过正要伏法，小枸杞替主人啵了个香吻，乐的梁也哈哈大笑。

走出屋子，周与才意识到，罗春盈之所以叫他出来是有客人来访。

坐在屋内沙发上四处乱看的正是方静佳，她嘴巴甜，这里夸夸那里夸夸，小茶几上已经堆了一座夏威夷果壳小山。坐在她旁边的蒋宜明与程新遥反倒被她衬得拘谨起来。

见周与出来，蒋宜明立即站起身，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看了眼程新遥。

程新遥看了眼罗春盈，问得委婉，“寒假过得怎么样？”

“很好，你们呢？”周与微微一笑，在想清楚接下来想做的事后，他不再郁郁不安，心境也开阔起来。

罗春盈借口出去买菜，给几个同龄人留下谈话空间。

方静佳啧啧感慨，上前围着周与打了个转，“要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呢，你穿黑色好像更板正哎。不过，话说回来，你在家躺这么多天咋一个消息都不递，我还以为你要消失了，还有，暂时停学是怎么个事，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方静佳嘻嘻哈哈口无遮拦，完全不知这里头的诸多状况，蒋宜明伸手拉她示意她闭麦，周与却摇摇头笑着阻止了。

“确实出现了一些事，但不用担心。”

蒋宜明抿唇，犹豫着说：“之前的那些事，我都没正式跟你道歉。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如果你把梁也当你的好朋友，那他以后也是我的好朋友。”

闻言，周与按了按蒋宜明的肩膀。

“所以，我们还是朋友吧？跟之前一样。”蒋宜明的头快低到看不到的地方。

周与正色道：“不管有没有别人，你和新遥都是我的好朋友，这个事实永远不会变，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有人取代你们。”

蒋宜明抿紧唇，眼中已然有泪花闪烁。

“喂喂喂！干啥呢一个个的？”方静佳活跃气氛，“我靠，不说我说，你们真敢啊，我就搁边上站着，好说歹说也该给我加个位子吧，上回我都跟你们一起偷运活体人了，就这还不能加入你们小队啊，要求不要太高大哥！”

周与与蒋宜明都笑了，纷纷表示幸得女王青眼，领导人位置当然要由方班长担任。

方静佳这才满意地笑了，开始给几人展示最近自己研究许久的成果。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地图谜和密室逃脱钟爱者，方向感十足，平时钻研考试成绩瞧不出，一到放假便展露无疑。

电子导航系统无法智能识别出曲曲折折的老R城，更不要说一些乡下小镇，她讲述了上回去探视过乡下的奶奶深受其害的经历，人工智障规划路线九曲十八弯绕了老久的路。上个月她新收了一些R城老地图，陆陆续续做出了好几张新的电子导航路线图，并兴高采烈地表示下回开春大家一定相约去乡下古镇里玩。

大家答应的开心，却都心知一旦开学，背上的必定是沉甸甸的备考压力，什么乡下古镇游玩都是说着开心，心知肚明不便戳破罢了。

倒不如现在一起燃束烟花来的务实开心。

方静佳表示才不玩狗屁燃烟花棒，要干就干票大的，玩摔炮！于是，一个大姑娘跟在对面穿流鼻涕的小学生后面讨要摔炮，屈膝蹲在地上，听小学生导师分析方法论，导师高谈阔论，说这炮上须得盖个吃完的泡面桶，最后炸他娘个四分五裂，不要太爽！

蒋宜明一开始表示不屑，最后还是加入其中。

看着方静佳玩，周与才恍然发现，其实方班长并不是那种嗜学如命的人，她也并不是天生的领导者，她好像更爱这种制度外的简单快乐。否则，班上那么多人，她也不会选择跟他们几个成为朋友，更不会一再选择冒险陪着他们打破制度。

她似乎，很孤单。

好在，天地虽大，他们几个都是彼此的朋友。

周与点燃一束烟花棒，递给一直站在角落默默围观的程新遥，程新遥双手摆在胸前摇了摇，周与却坚持给她。

“开心点，新的一年来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程新遥低眉，犹豫着接过了烟花。

燃起的烟火在白日看不出灿烂的痕迹，徒劳无功的美丽。

“你的伤，好了吗？”程新遥慢慢地开口。

周与低头，看向程新遥，有些惊讶她的敏锐观察力，便摇摇头说：“不疼，磕磕碰碰的都习惯了。你一直都比宜明细心，但别跟他说可以吗？不要再让他为我多担一份心了。”

程新遥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周与觉察出不对劲，再看，她竟然满脸是泪。

“怎么哭了？”

程新遥视线躲闪，周与当即便道：“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不用害怕，告诉我和宜明，或者嘉姐，我们都会帮你的。”

“不。”程新遥的声音细若蚊呐，她忽然抬眸，那是一双湿漉漉的、却充满自厌的双眼，“你们不要对我这么好。”

“不要这么说。”周与温声道，“你这么说，蒋闻该多难过。那天在天台上，他跟我说了很多话，但最后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他说要保护好新遥，保护好你。”

不知为何，程新遥的眼泪瞬间决堤。

程新遥幼年失孤，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她长得可爱，后来混熟了之后罗春盈非常喜欢她，当成女儿一样关切，因此，在周与心里，她就是一个越长大越内向、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的妹妹，是他们这个小群体里，所有人都珍爱的妹妹。

“所以，新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你的朋友，明白吗？如果你有难言之隐不愿意说，没关系，等你想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们一直都在。”

程新遥颤抖着唇，视线却落在周与脸上那结了痂的擦伤上，紧闭了眼后终于点了点头。

四人在外闹了一阵，去喝了豆酒酿，又走街串巷赶上了要收摊的梅花糕，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分别。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分别，最远的方静佳也就是一条长街的距离，但这不妨碍离别的感伤来势汹汹。

周与没忘罗春盈的交代，邀请程新遥去家里吃年夜饭，并说他可以跟着去接她奶奶来。但程新遥拒绝了，表示奶奶年迈不变走动，明天一定早点来这里陪罗妈妈。她既这么说，周与也不好强求。

回家的时候，罗春盈已经将菜买好，周与帮忙打下手，两人虽没有说说说笑笑，却也在一阵烟火气中将饭菜准备完毕，每年这个时候，小枸也是可以上桌的，可以用上锃光瓦亮的金属狗碟。

饭后事毕，周与收拾完了桌子，陪罗春盈看了十分无聊的春晚，一直到十二点，电视机上倒计时的声音响起，雪都没有下。

回房的时候，罗春盈扶着门框，看着蹲坐在地毯上遥遥看向窗外的周与，温柔地笑了笑，说：“去吧。”

周与闻声回头，眼中不解。

罗春盈却了然地点了点头，“吃完饭的时候我就想着让你去了，但你性子犟，我知道劝不动。现在年也过了，别放不下你老妈了，想去的话就去吧。”

周与心中满是暖意，“你不问我要去哪儿吗？”

罗春盈神色温柔，她摇了摇头，“路上小心，还有，出门记得带伞，今天有雪。”

癸卯新年，初雪未至。

除夕夜没有车，搜索全城只有一班长途大巴，上面坐着的都是踩着点回家过年的中年务工人士，一脸倦容，闭目养神。

大巴车像一个失落的异乡客，孤独地站在小城的昏暗灯光下，安安静静地享受着不属于它的团圆夜。

步行了半小时的周与站在车门前，怀里抱着穿着红棉袄的乖巧枸杞，他扯下口罩，露出一张少年英气的面孔。

“可以带狗吗？它不咬人的，我一直抱着它。”

这大晚上的，很少见到这种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出门，司机大叔瞧了他一眼，问:“上来吧，去哪儿？”

周与落座，呼吸落在车玻璃窗上，凝结成一片朦胧的雾气。

“S市。”

作者有话要说：【不正经小剧场掉落】

呆萌小周：见老婆去喽~（星星眼）

秃头作者：（扶了扶眼镜）这里其实是小周人生第一次离开小城。

热心读者：（扔臭鸡蛋烂菜叶子）本来挺高兴的，结果你又整这死出，警告你不准偷偷发刀！！！

秃头作者：斯米马赛！！！（鼻青脸肿并且九十度鞠躬）下章是大肥章，并且我保证是高甜章，糖里混一丢丢玻璃渣，就一丢丢！！！

（该死的暗黑背景设定有糖太难了呜呜呜，秃头作者无时无刻不在阴暗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