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城野郊。

“啊——蛇，有蛇！！！”方静佳放声尖叫，手电筒掉落，光源瞬间被淤泥吞没。

排水渠另一头的陈安然大骇，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瞧见蛄蛹的泥潭里冒出一个软软的黑色触角，恶心滑腻的生物吸附在她的手臂上，吓得她整个人往后一栽，陷在泥潭里挣脱不得。

离她最近的路海奔向陈安然，却不想自己救人不成，反倒双足深陷泥坑。

本在刨坑的周与只得快速奔过来，徒手扯掉陈安然身上的蚂蟥，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泥坑里硬生生拽了出来，反手抗在肩上艰难前行。

离岸最近的蒋宜明冷汗津津地搭手拉住陈安然的胳膊，余光却瞧见水渠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一片不明生物，鸡皮疙瘩顿时冒了一身。

“快！把裤脚衣服都扎紧！千万不要把皮肤暴露出来，这排水渠里的蚂蟥身上可能有毒，会造成伤口感染！”程新遥的声音很急促，她扭头对路海说，“你那里有打火机吗？”

路海脑门直冒汗，从口袋里哆哆嗦嗦摸出一个打火机扔过去。

程新遥将打火机递给离马路最近的蒋宜明，“路边上有枯枝和麦秆，蚂蟥畏火，点火燃烧出的热量可以驱赶他们。”

闻听此言，蒋宜明迅速地趴在半干的土路上点火，口中念念有词，“烧起来啊，求你了，快烧起来啊！”

奈何冬日冷雪霏霏，这些枯草实难点燃。

已经挣扎着爬上岸的陈安然满身泥污，却顾不上自己，气喘吁吁地说：“你们、你们不是带了一大袋东西吗？我去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东西，等我。”说罢，便跌跌撞撞地奔向马路边的车。

眼见着拇指大的巨型蚂蟥就要围住深陷泥坑中的路海，周与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摘下保暖的针织帽，一边扫着肥硕的蚂蟥，一边在泥坑中向路海奔去。

“操，这什么烂地！”路海空有一身力气，却被这软绵绵的泥掣肘，只能眼瞧着冻的唇色发白的周与向他伸出手。

“来，抓住我的胳膊。”周与一手攀住湿滑的水渠石壁，一手朝着路海递去。

抓是抓住了，奈何泥坑太深，两人都使不上力，而巨形蚂蟥却已经慢慢爬了过来。

就当路海深感绝望的时候，他瞧见周与竟然脱去了御寒的外套。

在这个零下的冬夜湿冷泥潭里，这一做法无异于找死。但也正是因为脱去了沾满淤泥的负担，周与的力气开始见效。

周与紧紧绷直了身体，忍下了这令人头皮发麻的酷寒湿冷，溅满泥点的脸已经发白，可眼中的神色却异常坚定，完全没有要舍下他的意思。

“我们一起上去。”周与的声音有些哑。

路海一时有些失语，竟有些明白梁也为什么会满心满眼的都是这个人了。

路海心中有阵热流涌过，搭住了周与有力的手臂。

周与憋足了力气，攒着的怪力竟然拉动了路海腿边的淤泥。眼见有效，周与打着牙颤，整个人往前探去，溢出低吼的喘气声，竟真的将路海也拉了出来。

程新遥立刻上前接手，而蒋宜明也终于哆嗦着点燃了一小束干秸秆，他将燃烧的火树对着路海手臂，十来只蚂蟥遇热蜷缩，纷纷掉落。

好不容易将路海带到安全地带，身形单薄的周与却没有上岸的意思，而是再次折身摸向了排水渠。

“快！周与！快上来！！！”蒋宜明急得大喊，带了些哭腔地骂他，“都这个时候你还回去找东西，你是疯了吗？你会被冻死的！！！”

就在这时，跌跌撞撞跑来的陈安然手里拿着一个小型便携式喷□□。她滑跪在地，哆嗦着手快速点燃了一截卷了毛绒围巾的树枝。

一瞬间，巨大的火焰熊熊燃烧。

趴在岸上的路海瞧了眼遁入泥潭里的周与，咬牙道：“这小子是真莽。”

心中百般念头滚过，人冒着生命危险给他捞了上来，他说什么也不能把找证据这件事丢给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去干。

一念及此，路海接过陈安然手中的火棍，将周边爬行的蚂蟥烧死后，朝着周与消失的方向奔去。

“啊！！！”

排水渠另一头的陈安然惊悚的叫声响彻天际，裹挟着冷风，猛地撞在了岸上三人的心里，犹如夜枭啼哭一般钝刀割肉。

也是这个时候，陈安然等人才想起来，水渠的另一头是落了单的方静佳和梁也。

该死，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等他们到的时候，打眼瞧见的是溅了一身血的方静佳，她站在排水渠的泥地里，还好，身上没有伤口，但她似乎见到了过于惊骇的画面，以致于整个人僵硬如石板。

“大姐，傻站着干嘛呢！下面很危险的，快，上来！！！”陈安然朝她伸出手。

蒋宜明这时注意到，“梁也呢？”

程新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在那里。”

几人顺着她的声音移过手电筒。

排水渠中，穿着一身白色羽绒服的梁也喘着粗气，似乎刚刚结束一场战斗，满脸满手的血。

“梁也？”陈安然不确定地喊他，“你、你还好吗？”

闻声，梁也慢慢转动头颅，看向光源。

过曝的光线下，梁也琥珀色的瞳孔微微一缩，锁骨起伏，正在慢慢喘着气，森白的肤色透着说不出的鬼气，口鼻边似有殷红的鲜血和生肉组织滴落。

在他脚边的淤泥地里，有一条血肉模糊的粗壮草蛇横陈在地，蛇头已被砸得稀烂，此外，梁也手里还抓着一条尚未死透的小蛇，满身齿痕，蛇尾微微晃动。

浓烈的腥血味扑鼻而来，众人意识到是梁也救了方静佳，至于他是怎么徒手杀死这两条蛇的，肉眼可见。

众人皆被这一幕吓得心脏一震，惊诧于梁也的杀意，也是时至今日才发觉他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狠劲。

他才不是什么沐浴着阳光暖意的翩翩少年。

“有刀吗？”梁也淡淡开口。

“啊，刀是吗？有、有的。”陈安然忍住惊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刀扔给梁也。

冷光一闪，梁也将手里那条半死的草蛇按在石壁上，手起刀落割断了它的头，随手丢到了排水渠里。

做完这一切后，梁也攀上排水渠的石壁，他吐了口中的血，扫了方静佳一眼，“没受伤吧？”

当时，探身进水渠查看的方静佳好险被一条倒悬的草蛇咬死，关键时刻，在她伸手的梁也眼疾手快地拉过了她。可惜那手臂粗的草蛇并不惧人，在水洼里游动着像他们袭来。方静佳最怕蛇，毫无招架之力，于是只能放声尖叫，企图吸引那边的人来支援他们俩。但很快，她就被梁也的做法吓到失声。

她打死也想不到，她印象中温柔貌美的小同学居然这么生猛，想当初在学校里，她还想着罩他。

被问的方静佳还停留在震惊中，只是摇了摇头，“我哪会受伤啊，反倒是你，你有没有被它咬？”不知为何，方静佳突然鼻子一酸，“我真要疯了，我刚刚差点害死你，对不起，我、我真的怕死了这种东西，要不然我肯定会帮你的，对不起……”

梁也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略带嫌弃地皱了皱眉，半笑道，“我一个人已经够臭的了，再加你一个，他们就要被熏晕了。”

方静佳百感交集，眼珠滚落。

陈安然这时上前，递了瓶矿泉水，与此同时，程新遥将自己身上干净的围巾解下递给梁也，蒋宜明抿唇，一字一顿地说：“谢谢你。”

看着眼前脏兮兮、但眼神诚恳的几个人，梁也微微垂眸，他接过他们递来的东西，微微一笑，“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说谢谢。”

蒋宜明抿唇，点头道：“嗯，我们是朋友。”

梁也环绕四周，问：“周与呢？”

是哦！那边还有个大活人没捞上来呢！！！

于是，众人纷纷掉头，还没走到排水渠那头，就远远瞧见两个泥裹的男生肩搭肩爬上了岸。

众人纷纷围了过去。

路海意识尚且清醒，猛灌了口水后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他一路烧死了不尽其数的蚂蟥，焦黑的肉、腥臭的脓液熏得他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几乎是拼了老命才趁着火把熄灭的前一刻带着已经周与走了回来。

路海尚有御寒衣物蔽体，但一边的周与却没那么好运了。

周与意识不清，蒋宜明迅速脱下身上温暖的衣物包裹住他，急得眼泪直淌。拍脸的拍脸，喊人的喊人，好不容易，周与终于有了点反应。

雾蒙蒙的一片，周与瞧见许多人聚在他面前。

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寻寻觅觅。

“梁、梁也呢？”周与翕动着唇，声如蚊讷。

没有人听清他在说什么。

就在周与觉得自己快要被疲倦和寒冷裹挟的精疲力竭之时，有个人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周与侧过脸，在角落里瞧见了一身血污的梁也。

布偶猫脏兮兮的，已经不漂亮了，眼角泛红，看上去似乎十分伤心难过。

周与松了口气，“还好……”

还好，你没事，大家都没事。

周与无声地曲动手指，圈住了梁也的无名指。

察觉到这股微弱力道的梁也垂眸，翻开周与的僵硬手掌，这才瞧见他手里面攥着一个透明塑封袋，袋里装的黑色物体。

那是他奋力在排水渠的砖缝里刨出的胜利品。

一个平平无奇的U盘。

*

经过这番缠斗折腾，已经到深夜十一点，众人皆是筋疲力竭。

方静佳的百宝袋终于发挥了用处，她不仅带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喷火器，大大小小的管制刀具，甚至就连衣服都多备了几套，正好能让车上的女生换上干净的衣物。由于路海有时会出城进货，所以车上也常备换洗衣物，刚刚好够男生们换上。

他们并未多做停留，抓紧时间上路，车身一路向北疾驰。

车内空调温度开得很够，暖洋洋，梁也等人盯着iPad屏幕，目不转睛地瞧着画面那头。

一上车，周与就将那枚U盘交给了懂行的蒋宜明和程新遥，由他们来查看。

“不好。”蒋宜明的声音传来。

裹了个毛毯御寒的周与心下一紧，“是进水坏了吗？”

“不是。”蒋宜明摇摇头，将膝盖上的电脑屏幕凑到他们跟前，“你看，这个U盘是层层加密的，弄不好会格式化，里面的东西会被清空。”

梁也说：“这应该是朱建华自己准备的U盘，里面的东西想必从别的地方拷来的。”

对面开车的陈安然来了一句，“我猜，应该就是我们要去的那个疯人院。”

路海接话，“我不明白，如果这个U盘里的东西是从那家医院里拷的，现在我们已经拿到了这个U盘，为什么我们还要去疯人院一趟？”

“一直以来，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别人说的，谎言无处不在，就算是朱警官，也未必会告诉我们一切，更何况了，他现在还意识不清地躺在医院里。”周与垂眸，“我有直觉，那间医院一定和育人的计划有关，甚至可能和三年前蒋闻跳楼有关。所以，我一定要去一次。”

在听到“谎言”二字时，梁也眸光微闪，默默喝了口水，却不想，余光所及之处是同样不自然的程新遥。

两人似乎都在那一刻觉察到对方的心虚，但却都不动声色地掩下了。

“都走到这一步了，咱还管他前面有啥魑魅魍魉呢，干就完了！”方静佳打鸡血般吼了一声，将那张泛黄的纸张递给操控电脑的蒋宜明，“我这边成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蒋宜明扶了扶眼镜。

大概又往前开了三个小时后，领先的白色轿车终于进入冰湖区，山路慢行、警惕野兽出没的标志牌一掠而过。

他们要去的地方在一片难行的山峦之后。

由于地质原因，这座山不便开掘，所以并未打通隧道，而是做了盘山公路，驶过公路便能到开阔的冰湖区平原，那里人烟稀少，算得上是上好的疗养地带。

“不好，起雾了。”坐在车内的梁也对一切的环境变动十分警觉，第一时间发现了车窗外一片的异常迹象，那是渐渐弥漫开来的山雾。

“立刻靠山的内侧停车。”程新遥不安地开口，“我们已经到了山顶地带，这里的水汽太旺盛了，所以本应该在凌晨出现的山雾提前来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浓，一些喜欢夜行的动物也会在雾气最浓的时候出没。”

路海讶异于程新遥的书本经验，当即表示赞同，“她说的没错，老话说，盘山路最怕遇到大雾天，神仙来了也得迷路。”

就在这时，陈安然不安的声音从屏幕那端传来：“靠，闹鬼了，我这车好像熄火了，油箱明明没空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