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的一声，就在风速最小的时候，周与绷紧了胳膊，肌肉聚力，他甚至能感觉到鲜血流出的洇湿感。

钢珠应声飞出，势如破竹，直接射向了尾随的那辆车，击碎了玻璃，却因直径过大卡在了车窗上。

周与眼疾手快，立刻续上了第二发，第三发，接二连三的钢珠在风雪中飞出，无一例外，准确无误地射向了挡风玻璃。

“咔”的一声，尾随的车辆挡风玻璃碎裂，狂风骤雪瞬间袭来。驾驶员拼命控制方向盘，周与立刻补了第四发钢珠，却并没有对准他的命门，而是射向了他扶方向盘的手指。

那驾驶员吃痛大喊，整辆车的走势直接歪掉，开到了旁边的绿化带上，直接飞进了泥田。

尾随的车很快只剩下一辆。

周与见好就收，后面的车已经摸准了他们的花招。钢珠远没有子弹来得快，如果再次贸贸然探头，想必脑门会挨上一子弹。

“靠，牛逼！”路海喜形于色，浑身血液翻涌，浑然忘记了方才鬼门关走一趟的经历。他摇下车窗，伸出左手快速地朝着身后的车比了个竖中指的国际友好手势，嚣张至极。

“姐，前面那个路口左转，我们要拐回高速公路了，马上就要到车祸那一带了。”方静佳的声音依然很紧张。

“好。”陈安然握紧了方向盘，精神高度紧绷，背后早已汗湿。

车辆摇摇晃晃地前行，爬坡上行，就在快要拐上公路的时候，原本那辆早就开过去的追车此刻却侯在公路前，吃准了他们的动向。

陈安然慌了神，大骇道：“什么鬼？他怎么知道我们要从这儿上的。”

方静佳也深感震惊，按理说，他们走的那条小路一路上有无数出口可以返回高速公路，这辆车怎么就这么正正好侯在了这个出口处？

或许，这人他妈点背到一种地步，黑白无常都得加班加点来勾魂。

“直接杠过去！”跟方静佳打配合分析路线的蒋宜明咬着牙，额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没有办法了，如果我们不硬杠，周与他们就只能被堵死了，他们后面还追着一辆车。”

闻言，陈安然紧咬下唇，“死了算了，拼这一把！”

说罢，她便将油门踩到底，后轮发出轰鸣的声音，整辆车鱼死网破般直接撞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越野。

巨大的一声响，陈安然整个人撞在了方向盘上，气血翻涌，两行鼻血直接涌了出来。她也顾不上擦，定睛一看，那黑色越野被硬生生撞了出去。

黑色越野吃亏在了大意轻敌这个点，压根没想到小钢炮竟然敢硬杠，静态状态下直接被撞飞了老远一截距离，车屁/股撞在绿化带上，凹陷了一大块。

陈安然赶紧脚踩油门，糊着一脸鼻血，打死了方向盘就继续往前开。

跟在后面的路海自然也目睹了这一幕，车内的几人都对陈安然的反应速度深感震撼。

被撞的凹陷的车辆并不妨碍行驶，很快便和紧跟上来的车辆会和，继续紧跟在两辆车身后。

被几个高中生接连甩了两辆、当面挑衅之后，最后跟上来的那辆越野似乎真的被惹恼，此起彼伏的枪击声响起，子弹不断击碎车窗。

路海的黑车充当肉型坦克负责断后，此刻满车的玻璃也都碎的差不多了，喜提一辆新概念敞篷超跑。

眼瞧着前方迎来一条十字路口，上天眷顾，是直行绿灯。还没来得及高兴，开在前面的白色轿车却突然打了个转停了下来，车尾不断冒出黑烟。

路海心头一悬，对车内三人说：“完了，她的车报废了。”

秀气轻便的小车选择正面硬抗的后果就是缓刑死亡。

陈安然绝望地狠拍了方向盘，鼻血横流，一头的乱发，再没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候了，她有些鼻酸地看着后座的方静佳和蒋宜明，忍住眼泪和害怕，苦笑道：“对不住，看来咱们今天真得葬一块儿了。”

方静佳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咱们尽力了，而且，你真的特牛，真的，骗你是狗。”

蒋宜明也放下了手中的电脑，欺身上前，并未多言，却也握住了两个女生的手，“我们一起。”

眼看着陈安然的车彻底走不了，路海握着方向盘的手绷起青筋，他不想就这么抛下她们逃命，可这车上系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命，他无法慷他人之慨。

“停车吧。”车座中央的梁也幽幽出声。

路海如临大赦。

对于梁也的话，车内并无人反对。

没有人当叛徒。

路海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眼神坚定的三人，眼眶一酸，便向右打了方向盘，直接靠右停了车。

狂风骤雪似乎也在这一刻暂停，黑夜浓郁得快要整个压下来。

两辆越野一前一后围住了他们的车，车上的人似乎并不敢贸贸然走下来，四辆车处于一个试探的状态。

大概一分钟后，完好无损的越野车走下一个穿着厚实棉服的中年男人。

白车内，看清中年男人面庞的方静佳恐惧地滚下了眼泪，蒋宜明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陈安然不明所以地问：“他是谁？”

风雪中，钱善恭的声音浑厚且有穿透力。这样的声音，曾无数次在宣讲台上响起，曾无数次在每个渴望荣耀的学生心中响起。而如今，他却用这样的声音来讲述无比冰冷的话语。

“你们可真是我见过的最难带的一届学生啊。”

钱善恭轻叹一口气，“还这样年轻，还有那么美好的青春年华，我真为你们感到可惜。”

说罢，他便挥挥手，欲要转身。

身边有人耳语，问他是否要遵守承诺，带出里面的一个男生。

钱善恭却摘下眼镜，擦了擦，他没说话，但充满冷意的眼神却已经表明了态度。

就在钱善恭要上车的一瞬间，黑车的车门忽然被打开。

车里走出一个身量单薄的秀气少年，呼吸雾化，萦绕在他身侧，他的额头贴着纱布，却似乎不怎么见效，纱布上洇出血迹。

钱善恭将要迈上去的脚步微微一滞，他摇头笑了笑：“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说实话，我真的很不喜欢你这样的学生。每一次，你都出现在了你不该出现的地方。”

钱善恭看了眼梁也背后的车辆，笑容渐深，“当时你在诫训室内的那出大戏演得真是出神入化啊，我真当你是个聪明人。做戏最忌讳入戏，现在一看，你似乎辜负我的期望了。”

黑车内，没有拉住梁也的周与一见到钱善恭的这幅嘴脸便心生怒意，他想推开车门，却被路海和程新遥死死拉住了。

路海压低声音，说：“你冷静点！梁也是这里唯一一个值得这老阴贼戒备的人！你现在出去是添乱，或许，你可以让他试试，兴许能有什么转机！”

闻言，周与只得作罢，只得眼睁睁瞧着梁也暴露在危险之中，他痛苦地攥紧了拳，无力地狠击了一下车座后背。

风雪中，梁也毫无惧色。

“钱校长，你应该知道，如果杀了我，你会死的很惨。”

“暴风雪袭击了路过的车辆，贪玩的学生无一幸免，小同学，杀你的怎么会是我？”钱善恭却愉悦地眯了眼，“再说，你真以为你这么值钱吗？”

“我值不值钱，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梁也直视着钱善恭的眼睛，“如果我没记错，你升迁之后要任职的地方是Z城的公立一中吧，如果你消息滞后，我可以告诉你，今年年初正式收购了Z城的庆大集团的人姓梁。

“答应让我留在这个学校，处处照拂……想必你那时应该收了她不少钱吧。你做的是明码标价的交易，单方面掀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风雪袭击这个借口，呵呵，或许能搪塞别人，但你觉得能蒙得过她？

“我再不济，也是她唯一的孩子，杀了我，你觉得你在Z城还会有好日子过吗？不要轻易低估她的手段。”梁也的眼瞳黑的不见底，无声扬唇，“到时候，Z城就会是那个为你量身定制的诫训室。”

钱善恭眉心一蹙，他在心里恨毒了这些光靠出生就能赢在起跑线上的废物，却又不得不考量他说的可能性。

梁也敏锐捕捉到钱善恭面上一闪而过的动摇。

“其实，从你露面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输了。”梁也的声音并不大，却格外清晰，“身居高位颐指气使这么多年、当日诫训室占得的一时先机……这么多春风得意的时刻，大概已经让你被自傲蒙住了双眼。

“从精神病院那儿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想你一定气疯了吧，你或许会想，这些卑微的蝼蚁竟然敢反抗你，你一定要亲自看到他们惨死的下场才解气。”

梁也的这番话无疑损伤了钱善恭的面子，他面上泛起怒意。

“明明无懈可击了这么多年，怎么今年却一直在做愚蠢的事情呢？从选中周与进班，到放任诫训室巡检员暴力行凶，再到你亲自在我们面前揭掉面具……”

梁也的眼中闪过一丝轻鄙的神色，“我只能猜测，是有人火上浇油，撺掇你出了今天这个门，否则你的这个决定简直愚蠢到令人发笑。”

梁也的话轻飘飘，却让车内的众人心惊肉跳。

他是疯了吗？竟然在生死关头这么挑衅这个学校里的最高掌权者。

本以为会暴跳如雷的钱善恭却似乎被梁也某句话戳中了命门，他胜券在握的脸上闪过了一瞬而逝的自我怀疑。

梁也心跳如鼓，在贺博文身边的三年猫鼠游戏不是白白度过的，他半真半假的恐吓似乎真的撬动了钱善恭的某些未知恐惧。

梁也淡声道：“如果你现在回去，紧急公关，或许还能请个不错的律师。”

漫天的风雪在这一刻转停，气氛焦灼起来，时间被放慢。

“呵呵呵。”钱善恭却突然笑了起来，讽刺道，“绕了这么一大圈，说到底，你现在不过是狐假虎威。我还以为，你这一副无病呻吟、寻死觅活的做派，不应该很痛恨你的身份吗？它不是让你活得很没有自由吗？怎么，现在需要了，就想端着这个身份来压我吗？”

梁也却平静地说：“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有这么好的牌面，为什么不能拿来压你一头？”

“是吗？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活着看到你妈吧。”钱善恭却冷笑了一声，欲要转身折返。

“噌”的一声，寒光闪过。冷风中，梁也袖中多了一柄折叠水果刀。

正是当时在泥潭里，他向陈安然要的那把用来割掉草蛇头颅的利器。

钱善恭侧目，冷冷瞧着他，眼中却已经闪过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梁也将刀尖正对着刺入自己的脖颈，血珠顷刻便洇出。

除了钱善恭之外，无人能瞧见他手中多了一柄刀。

梁也用几乎耳语呢喃的方式在他面前轻声说着话。

“钱校长，相信我，我会在你动手杀我之前先划开我的脖子。你不敢枪杀，又没有疯人院的疯子做借口，那尸体脖子上的巨大刀伤你该怎么解释呢？

“告诉你吧，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割掉我的头颅。但先别急着烦恼头骨该怎么销毁，因为你很快就会意识到，我的脖子植入了一颗微型芯片，这颗芯片连着梁女士的手机。到时候你会发现，在你起锅烹煮软化我的头骨的时候，她就已经找到你了。”

钱善恭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如常的少年说着这番阴森的话。

梁也像是觉察不出疼痛一般，手腕移动，水果刀下移，一道血痕赫然呈现。

休与疯子比狠意。

“好，你可以过来。”钱善恭不得已咬牙阻止他，“但他们不行。”

却不想，梁也的脚尖并未后退半分。

钱善恭已经明显不悦，他意识到梁也的胃口之大，心头快速掠过一个狠毒的计策，朗声道：“我给你出个选择题，除你之外，你可以再选一个人带着一起走，我说到做到。”

闻言，车内的众人纷纷陷入沉默。

从梁也来到R城的那一刻起，能被他看做是朋友的，也就一个路海，再添一个周与，这就是一个二选一。

其余众人，几乎被默认宣判了死刑。

但路海却在医院的单间内撞见了梁也和周与拥抱的一幕，他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一向奉行功利主义之上的梁也或许真的会答应这老阴贼的要求，至于会带走谁，路海并不敢百分百押上自己。

车内的周与沉默地瞧着梁也的背影，这一刻，他很害怕他的回答。

绝望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

风雪中，钱善恭默默比出了三个手指，“你有三秒钟的选择时间。”

“三。

“二。

“一。”

就在这时，十字路口的左侧却呼啸而来了十多辆黑色大奔，为首的一辆是宾利。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十字路口的右侧传来一阵警笛鸣声，三五辆警车从粘稠的夜色中冒头。

梁也冷笑：“你没资格让我做选择。”

钱善恭这才反应过来，陷入绝境的梁也方才是在跟他耍手段耍心机。濒死之际他竟面不改色与自己谈起条件，骗得他还真以为自己占尽先机。

倘若光是警方介入，他都没有此刻这么无力。关键是十字路口左侧的那些黑色车辆，远比R城里的警力更加棘手。

当场解决这些学生自然是无望了。

倒是能顺手杀了眼前这一个，但正如梁也所说的，他牌面太好，他根本动不得，更不要说当着正主的面枪杀。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钱善恭恨极了，却也只得狼狈转身钻回车内。

两辆越野车迅速地沿着公路往回开，隐入夜色。

见黑色越野驶去，梁也紧悬的心终于放下，他的手臂垂落，收了折叠刀，此刻脖子上的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

该死，被迫自残的感觉可真的太他妈受罪了。

再也不要这么干了。

不过还好，他刚才是背对着大家的，周与压根没看到。要不然，他就算失信了。

时间来到十分钟前，就在他们被迫停靠、弃械投降之前，梁也收到了一条贺博文发来的短讯。

言简意赅，说他有他的手机定位，正带着警察赶往，无论如何都要拖延时间等着到他赶到。

即使知道有援兵，但下车的的那一刻，梁也也不确定钱善恭的狠毒程度。

或许，他会被当场射杀也未可知。

好在，对方是个出了学校便狠心不足、蠢笨有余的贪生怕死之辈。

他再一次赌赢了。

车内的众人精疲力竭地打开车门走下来，站在前方的梁也恰在此刻转身，响彻天际的警笛声和灯光洒在他的身后，像一张五光十色的天网压下来。

黑色的车队和警车分庭抗礼，各占了十字路口的一方。

为首的那辆黑色车队里走下一个穿着干练西装、踩着白色中跟鞋的中年女性，看上去，似乎刚从一场顶级宴会上离席。

梁淑避开了司机撑着的伞，任由风雪落在她身上。她缓步走到梁也面前，伸手擦了擦梁也面上的污渍，指尖顺势拨开梁也的衣领，瞧见了他颈上的血痕。

“疼吗？”是一个沙哑的女声，听不出情绪。

梁也恭顺地垂眸，这个时候没敢说话。

见到梁也的反应，梁淑微微皱眉，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忍下了。

她的视线越过梁也，在这群学生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人群里个头最高的那个男生身上。

梁女士的气场太强了，就这一眼，被盯上的周与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炙烤。

那边的警车车队副驾驶走下一个人，正是贺博文，而他身边的人，众人也颇觉眼熟。

正是在学校里没什么话语权的李主任。

几个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学生看到熟人，当即眼眶就有些发热，方静佳更是十分心酸难过，“李主任，您怎么来了？”

言外之意是，您老怎么才来啊。

李主任上下打量了在场众人一圈，眼中满是不落忍，最后只挤出几个字，“你们受苦了。”

梁淑看向站在对面的贺博文，却并未有任何异样，就仿佛根本没将他看在眼里。

梁淑淡淡地开口：“警官，孩子贪玩不懂事，我现在能带他回去了吗？”

那出警的小警官是朱建华的小徒弟，菜鸟愣头青一个，因李主任的人情关系被临时搬来作数，哪里看过这种阵仗，正不知如何作答，还是旁边的贺博文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想，现场这一切恐怕不是小孩子玩心大发能造成的局面。李警官，这种情况应该先带回去做笔录，对吗？”

小李警官“啊”了一声，点点头，“抱歉，这位女士，你儿子恐怕要先跟我们走一趟了。”

梁淑没说话，但姿态却摆明了没有退让的意思。

后面数十辆大奔陆陆续续走下二十多个保镖，整齐划一地站在了梁淑的身后。

就在这时，梁也却朝着贺博文的方向走去。

“梁也。”梁淑喊了他一声，“听话。”

梁也脚步一滞，却没有回头，又再次向前。

良久，梁淑淡淡地说：“你这次，闯了很大的祸。”

话罢，她便转身离开。

余下的众人纷纷向着小李警官所在的方向走去。

漫天飞雪中，梁也默默看了一眼梁淑离去的方向，心却突然一阵刺痛。

“不用难过，小也。”贺博文轻轻拍了拍梁也的肩，“梁女士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总有一天，她会理解你的。”

默然不语的梁也半垂下头，身体的一侧却无意识向着贺博文所在的方向稍稍倾斜。

这一幕，恰巧落在了一旁等着处理伤口的周与眼中。

周与木然地伸直胳膊，任由随行前来的小警察处理胳膊上的刀伤，在无人瞧见的角落，他的双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疯人院探险部分结束啦~

（ps：最近这几章都是单章6k字左右的大肥章，量大管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