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主任来了，乌烟瘴气的一堆人顿时如鸟兽散。

放风的小喽啰瞧着真有人往这边走，忙不迭回头招呼刘向南，”南哥，姓李的老头还真他妈来了，赶紧走吧，栽他手上就完犊子了。”

“威胁我呢？”刘向南神经质地笑起来，视线从周与落到齐刘海女生身上，笑得轻蔑，“记着，这事咱俩没完。”

僵持不下的局面最终以刘向南的低头告终。路过梁也时，刘向南撞了下梁也的肩膀，明目张胆，而这一幕被远处的周与看在眼里。

梁也的手肘处被蹭破了一大块皮，他没顾得上去查看，就连面对刘向南的挑衅，他也只是下意识先去看周与的反应。

察觉到周与的视线，梁也忍住心里所有情绪，没有对刘向南的挑衅作出任何反应。

全场只剩下他们四个，梁也帮着扶了蒋宜明一把。

“谢谢。”蒋宜明的脸依旧很红，有难堪，也有很多梁也看不懂的情绪。

“你还好吧？”梁也的视线顺势落到他身边的齐刘海女生身上，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她颤抖的下巴。一个女生被这么当众羞辱，能忍住不掉眼泪已经是难得。

“我没事。”蒋宜明以为这话是问自己，视线一扫，他惊道，“你、你的胳膊流血了！”

“蹭了点皮，没事。”梁也语气淡淡。

站在一边的周与沉默地捡着地上的书，梁也过去帮忙。低头弯腰，碰到一本教辅习题，周与的手也伸过来，抢在他之前捡起书。

“不用。”语气淡淡。

梁也讷讷，随之收回手。

周与抬眼，视线在梁也胸前一掠而过。梁也想到那枚本该别在身上的校徽胸牌。校徽当然不打紧，上面的编号数字才重要。

梁也心里吃不准周与倒底怎样看他。又或者说，他根本不记得他。

说不失落是假的。

梁也脸皮薄，转过头去捡自己的书。却没想到，周与忽然走到他面前，单手拉起他的胳膊。天太热，手心温度烫的他的皮肤像是燃起了火焰。

“你……”梁也失语。

周与顺势接过他手里的书，“几楼？”

离得太近，这两个字的发音带动喉结颤动，清晰地撞到他眼里。

梁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周与说的“不用”大概真的只是单纯的不用他来搬书，没有任何衍生意思，是他自己曲解，带了感情色彩去听。

“五楼。”梁也声音有点哑。

周与收拾好所有的书，遥遥看了蒋宜明和女生一眼，就在梁也以为他要讲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拎着书走了，一句交代也没有。

“还没开学就让你看到这种事……”蒋宜明看向梁也的胳膊，“对不起，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

“不怪你。”

蒋宜明很愧疚，“其实你不用管我的，他们不敢真的做什么，就是想出风头。万一他们记住了你，以后天天找你麻烦怎么办？”

梁也看上去并不多放在心上，“老师都不管吗？”

“怎么管？”蒋宜明苦笑，“能管的人懒得管，想管的人没权管。”他垂眼，“国际班的学生和普通班的学生不一样，这是大家默认的规则。所以……我当时是下意识的反应，不是真的对你有意见……对不起啊，梁也。”

原来校徽上的编号是起这个作用的。

梁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一种强辩。

无权的李主任被晒得一脸汗，老远还能听见他在喊：“都干什么呢？这还没开学就打架，一个俩个都不想念书了？”

“走吧。”梁也说。

行至楼梯处，监控盲区角落，他们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早早离开的周与像是已经久候多时，他俯视着走下来的一众人。

四人相顾无言。

梁也瞬间明白周与为什么要在这里站着。应该是为了避开学校里的摄像头。

说来奇怪，周与也算是帮了蒋宜明，但这两人之间气氛似乎不大对。

一直沉默的齐刘海女生怯生生开口：“我要去补习了。”

蒋宜明赶紧接话：“我正好顺路回家，我们一起走吧。”

梁也没吭声，余光扫了眼周与。他皱了眉，没有情面地戳穿了蒋宜明的借口，“千户湾在西街，你们反方向顺路？”

蒋宜明一噎，没话讲。

周与看了眼齐刘海女生：“你先走，我跟他还有事。”

女生始终没抬头，她下楼离开，和周与擦肩而过的时候，周与忽然补了句，“以后及时来找我。”

闻言，蒋宜明一张脸僵住，有难堪也有羞耻。

梁也算是听明白了。刘向南大概是要找这个女生的麻烦的，但蒋宜明挡在女生面前，不出意外招了这群人的嫌。而周与则是他们的救兵，像今天这样的解围应该不会是第一次。

但就目前情况来看，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应该也挺尴尬，蒋宜明或许并不想周与来帮他们的忙。

“周与。”不出所料，蒋宜明憋着一口气，支吾了半天，“你、我……我不去。”

周与听见了，但是没说话，被拒绝也很平静，转身下楼。

蒋宜明却蔫了，他妥协地跟在周与身后，“那他怎么办？”

周与停住，转身看蒋宜明指的方向。

站在后面的梁也意外被点名，他尽量让自己不掺合进这些复杂关系中，“我是真的顺路。”

他们住对楼，当然顺路。

*

从学校到小区路程不远，但各种小店特别多，尤其是这种接近傍晚的时间，香飘十里。

他们进了家小吃店，点三杯百香果柠檬露。蒋宜明苦大仇深地坐在周与对面，一脸菜色。梁也自个儿找了个位子坐下，高脚凳区域的都是长桌，桌上的编织篮里放了一沓便利签，面前的墙上也被贴满了便利签。

大热的音乐软件评论区伤感文字一应俱全。梁也撕了张卡其色的河马造型便利签，低头写了一行字。他伸手去够，轻轻松松将自己的贴到最高处。想了想，还是决定往下移一点，刚好被附近几个挡住上面的字，淹没在花花绿绿中。

大功告成，手上的签字笔停下旋转，安稳落在碎花布小篮子里。

梁也转头，正好看见周与收回视线，而蒋宜明已经推门往外走。

大热的天，小店里的人其实不少。很多都是蹭免费空调和WiFi，一局游戏打的骂骂咧咧，算不上安静。

梁也想了想，见周与没动静，猜到他应该一时半刻没打算走。

无论是走是留，至少要去打个招呼，这样想之后，梁也起身离开高脚凳区域，侧身走向四人位。他坐到蒋宜明的位置上，和周与是错开的面对面。

聊什么呢？他并不觉得聊学校里的事是个好决定。

梁也反复思索，最后说了句：“这儿生意挺好的。”

没听到回答。

梁也下意识垂眼，第一反应是自己有没有哪里出错。

饮料……他面前这杯一口都没碰过，而周与那一杯却已经减半。周同学好心好意在大热天为陌生同学点冰饮，他这样做似乎很不礼貌。

梁也抬头看屏幕上的价目表，顺带着动作自然地搅动吸管。冰块晃动，他喝了一大口。不对他的味道，他笑的很淡：“挺好喝的。”

“你的胳膊怎么样？”

“啊？”梁也脑中过了很多问题，比如问他是国际班还是普通班，比如听到了多少刘向南嘴里的疯话，再比如为什么要转到这个学校来。

不是这些他设想好的问题，但是却意外地让他难答。

“不打紧。”流了一点点血而已，就是擦伤的面积大了点，看起来夸张了点。

“嗯。”周与也不追问，不轻不淡地应了声。

梁也低头想着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印着某某大药房logo的塑料袋放在他面前，里面装的应该是酒精和棉签之类的东西。

梁也意外地看着周与，周与正低着头，梁也看不见他的脸。

总要有人先说话。梁也说了句“谢谢”。

但他没想到，周与居然按部就班地回了他句“不谢”。

梁也忍住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事怎么会戳中笑点。好荒唐，他居然觉得周与有一点点的可爱。

大概是察觉到梁也的反应，周与主动开口，“蒋宜明说，是你跟他换的校服。”

梁也点头，“刚好他拿错的那件是我要的尺码。”

联系蒋宜明对周与的反映来看，蒋宜明对周与的态度还真的挺像晚辈对长辈的，有点很难讲明白的成分在里面，谈不上怕，躲避的成分更多。

就这么问了一句。一来一回，又没话了。

梁也算是看明白一件事。周与是个非常非常不善于主动找话题的人，大概他更习惯于回答而不是提问。

没话说的时候周与会靠着座椅，视线落向远处。

梁也第一次近距离看他的侧脸。

比正脸更优越，这大概就是很多人常说的骨相好。眉骨和鼻梁最出众，颈中间一粒黑色的痣，脖子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戴。纯粹，原始，肤色不用变白，这样刚刚好。

相比较自己，梁也觉得周与的长相更耐看，是那种里子有东西可看的耐看。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谢谢你。”周与转着那杯冰饮，塑料杯里的冰块融化，冲淡冰饮的颜色和口味，“但是过了今天，你就当没认识过我们。”

刚好有人推门，外面一阵热风灌进来，掀起小方桌上的广告单。梁也隔空抓住一张又一张，用冰饮镇住。

“我能知道原因吗？”刚燃烧起的一点点小火苗被扑灭。

“如果你希望你能在新学校过的顺利的话。”

“在这个用班级来区分学生阶级的学校里，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过的顺利吧。”梁也垂目，“要么站队，要么被敌对，无非这两个下场，没有中立选择。”

周与皱了眉。

“我瞎猜的。”梁也忽然展眉，似乎方才的话真的只是一时新鲜口快。

沉默的周与转着冰饮，透明的褐色汽水里全是冰块撞击的声音。他说：“那你猜的很准。”

服务员大声喊号，周与移开冰饮，底下是一张小票单。

周与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原来他不急着离开的原因是等一份新做的特色奶黄包，看着不像是男生会喜欢的甜腻口味。

梁也点头，“谢谢。”指的是他请的那杯饮料。

周与看他一眼，点头示意。

梁也有点失落，怎么这次他没有说“不谢”。

天色渐晚，越来越多的学生涌入两边小店，推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一群结伴的女生，梁也一时没能出得去。有人上来跟他要联系方式，热络又大胆。

拐过两条街，梁也又看见了罗包饭小餐馆。罗春盈在里面忙前忙后，那只黄狗倒是眼尖，朝他哼哧哼哧了几声。

梁也默默在心里比了比。

这么个大小，份量瞧着也实在，也不知道周与是怎么一只手把他夹起来的？

或许是万物有灵，黄狗敏锐发现对街那个男生对自己有不好的评价，它晃晃身子，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神情倨傲。

梁也：“……”

一转眼，有人从店里掀帘子出来，压下一片阴影。黄狗低下头，立刻变成乖宝宝。

里屋的罗春盈大概是看到了他，朝他笑着招手，意思是让他进来坐坐。梁也举起手上的袋子，微笑着摇头示意。罗春盈只好作罢，她也掀开帘子出来，拍拍门口男生的肩膀，说了几句话。

周与扫了眼对街的梁也，罗春盈推他肩膀，将他推得往前迈了一步。他沉默地绷着脸向前走，穿过马路朝着梁也的方向走去。

有风来，混杂烟熏烧烤风味，天气好热，连人也晕沉。下午四点半，临近日落五点钟，穿校服的小孩尚且来得及做白日美梦。

东楼西楼是同一个小区的两个对立方向。

周与转身，高高的身形被日落无限拉长，影子延伸到梁也脚下。

梁也迈步上楼，没有踩到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