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佳风风火火地跑出了教室，以梁也为中心的座位圈又重归安静。

课间十分钟，有人跑卫生间，有人趴座位小睡，也有人闷声不作气看书。

梁也视线落到第四组第三排。

靠里的座位属于程新遥，课桌上垒起一座书山，将她隔绝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只有书山，一个早读课都没有人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转到普通班？”

梁也看向新同桌，不答反问：“你不预习？”

蒋宜明平铺试卷，密密麻麻全是黑红水笔笔记，“早上我都跟你说过了，这几天都是用来讲试卷的，不用预习。”

班级座位按成绩分配，唯有全班第一的蒋学霸享有单人座位特权，梁也自然而然被分给他做同桌，否则就要坐在垃圾桶旁边。

梁也装傻：“早上说的话太多了，我哪记得住哪句对哪句？”

蒋宜明摇头：“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你说时机事宜就告诉内情那一句，我记得。”

梁也笑：“蒋学霸记忆力这么好？”

蒋宜明闻言一笑，看上去似乎也不是为了追问，而是把这是当成一个梗在开玩笑。但梁也却改变了主意，他说：“大课间……也确实是个好时机。”

“因为我想考大学，但是成绩又很烂，所以想在氛围好的地方学习。等等，你不会后悔让我当你同桌吧？早知道我就不说自己成绩烂了，我应该说自己是独孤求败。”

蒋宜明听出梁也语气里强行幽默的玩笑，翻了个白眼，很无奈。

梁也搁下转了半天的笔，像是没办法最后只能坦白：“好吧，其实是因为不想把钱浪费在国际班资料费上，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艺术细胞。”

普通班对于订购资料这方面比较宽松，而国际班因为第二语言不限于英文，俄语、日语等小语种应有尽有，外加培养美术音乐绘画一系列艺术情操，学生们被委婉建议多订购几套。200+一本最低标准线，很可能你未被伯乐发现的天赋就在下个200+。

书山有路钱为径，普通班小孩对此类现象表示问号多多，总爱问何不食粗粮？饱腹高效还健康。

果不其然，蒋宜明一脸懵。

梁也坐正身体，语气认真很多：“早上那个人说的也不全是假话，我确实不是直接招收进来的。你们这个学校招收名额有限，而我递交申请又太迟了，所以用了点其他方式。”

蒋宜明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所谓的其他方式也没外面传的那么玄乎，就是多给了钱。”蒋宜明没想到梁也居然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

“至于为什么要转学……那是因为我和家里人闹得不太愉快，为了不难堪，所以想转到别的地方上学，毕竟R城是我爸的老家。”

“那你爸妈也在这儿吗？”

梁也稍稍挑眉，“我一个人。”

蒋宜明惊讶道：“我还以为最起码你爸会在这里陪你，毕竟是你老家嘛。”

“他确实在这里。”梁也垂眸，笑意温柔，“早上那人不是说了吗，你忘了？”

刘向南确实说了，妈当官爹坐牢，两极分化。

蒋宜明立刻噤声。

“没关系，这是事实，事实是不能改变的。”谈及父亲，梁也似乎没什么情绪变化，不痛不痒。

方静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站在门口扯嗓子喊：“梁也，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全班视线无一例外聚焦到他身上。

方静佳小声透露情报给她欣赏的英语大佬：“应该是为报名那天的事，周与和一个十九班的都在办公室挨训呢。”

梁也起身。偌大的教室里，他正好撞上程新遥匆匆移开视线。

梁也直觉这次四方谈话要谈很久。

*

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中年教师，梁也象征性敲门，几个正在谈话的老师噤声看向他。

三班班主任看起来情绪挺稳定，向他招手道：“来，上这儿，问你几句话。”

梁也走过去，走道狭窄，他站在周与身边，神色自然。班主任疲倦地摘下眼镜，招手让梁也再凑近些。单机鼠标键，一段监控视频倍速播放，前后剪辑，只保留关键帧。

画面里人赫然是周与和刘向南。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说话，大概几秒钟后周与忽然发难，一拳打向刘向南，顺带祸及后方的梁也。

“楼道监控拍下我们班有人跟他人打架斗殴，严重违反校规，你当时也在场，还记得是什么情况吗？”

“当时有人在欺负我们班一个学生，我正好路过，就走进去看了看。”

站在一旁的刘向南笑了声，神色不屑。

三班班主任皱了眉，“欺负谁？”

“蒋宜明。”

三班班主任看了并排贴墙的两个男生：“是他俩吗？”

梁也扫了一眼周与，视线落到刘向南身上：“不，只有一个人。”

“你是说刘向南？”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梁也慢条斯理地补充，“我只记得那个人的脸。”

“当时这个同学当着很多人的面推搡蒋宜明，最后是旁边那个同学出来解的围，我是不小心被撞上的。”梁也平视班主任，“这个视频不是完整的。”

办公室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刘向南冷冷盯着梁也，率先打破僵局。“是吗？我打他还是推他了？换本书就算霸凌别人，那我岂不是差点被人谋杀？”他冷笑一声，“可以去调监控问同学啊，我无所谓。”

三班班主任脸色有点难看，边上几个老师面面相觑。

十九班班主任说：“张老师，你就事论事地办，至于刘向南这边，我已经给他家长打电话了，应该一会儿就到。”

三班班主任叹了口气，“周与，老师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这种行为还是违反了校规。殴打学生是很严厉的警告处分，现在是信息社会，万一上了档案那可是要一辈子带身上的。这样，你给刘向南同学和梁也同学道个歉，要是他们接受，咱这事就握手私了，我也好给李主任上报。”

刘向南扬眉，也好说话：“行啊，我接受道歉。”

梁也却皱了眉，“为什么要道歉？”

在场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唯独周与沉默立在原地。

靠着墙的周与慢慢迈步，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他看着刘向南，“对不起。”

梁也心猛地下沉，就像是灌了铅，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周与面向他，又一遍“对不起”。

刘向南唇边浮起讥讽的笑，似乎周与的反应尽在他意料之中。他扬眉，“不好意思啊，改主意了，现在不想接受道歉了。”

“刘向南！”十九班班主任呵道。

刘向南冷冷斥回去：“叫魂呢？”声音不比十九班班主任小。

十九班班主任气的面部抽搐，指着他的鼻子愤恨道：“你废了！你是彻彻底底地废了！”

三班班主任按着周与的肩膀，在他肩上拍了拍，“行了，先回班吧。”又伸胳膊揽梁也的肩膀，“你也是，情况我都了解了，在新班级还是要跟同学好好相处。”

刘向南的声音还在背后响起：“不是要讲公平吗？凭什么只有我被请家长，三班的就能搞特殊？有本事你们叫校长来判啊。”

十九班班主任打断他：“那是他们班的事情，你先管好你自己！你说你爸给我打多少回电话了，忙忙忙，像谁闲一样？一次家长会也不来，不沟通怎么解决问题？刘向南，我跟你说，我真拿你没办法，你这么耗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叫你爸把你领回家算了，两边落得清净！”

三班班主任被这场混战搅的下不来面子，有心想搪塞也含混不过去：“那这样……周与，明天叫你妈来学校一趟。”

“我记过。”

班主任皱眉，明显因为周与没眼力见而生气，“谈个话的事，又不是让你妈领你退学，记什么过？记过是好玩的事？什么轻什么重不知道？”

从进办公室以来，周与始终沉默的像个透明人。

认错，道歉，屈服，不辩解，连梁也都怀疑当天站出来打人的那个是不是他。

周与没有拔高音量，没有面红耳赤，只是定定看着班主任，他说：“我选记过。”

班主任被他气的没法子，话赶话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没办法：“好！给你记过！到时候你综合分扣完了，被退学我可救不了你！”

周与转身要走，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忍着一脸怒气闯进办公室，腋下夹着皮包。他目标明确地走进办公室，在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情况下，劈头盖脸甩了刘向南一耳光，声音之大把在场所有老师连带着打懵了。就在第二个耳光要反手甩过去的时候，终于有老师上前拉住他。

“晓得你是个不出气的东西，也没指望你考什么好学校，就要你安分念书都不行？我一天天的跟你后面擦屁股！”

刘向南被这一巴掌打的天旋地转，撞倒了文件柜。相较于和周与等人撕咬时的狠劲，在面对刘父的暴行时刘向南反倒冷静。他嫌恶地看了眼刘父，“打爽了吧？打爽了就滚。”

刘父一把火冲上头，就近抓住一叠塑料文件夹，直冲着刘向南脑袋砸过去：“活畜生！我今天不打死你算轻的！”

“刘先生，我们先坐下来谈，有事说事，别动手。”

“尿都屙不出来的东西，眼睛再怄一下给老子试试看！谈话？谈狗屁话！你们学校干什么吃的，收钱收烟的时候眼睛不眨，到头来连个小畜生够管不住，下回别给我打电话，我一个不接！打给他妈！”

办公室瞬间变成一场暴行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