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警官那边的事算告一段落，周与第一时间将这件事通知了陈安然，也算是给她那边定心。陈安然回信息的速度很快，佩服之余不忘警觉，好心提醒了一番朱建华怕不是挖坑等人跳等等，又表示自己已经摸到了门道，很快就会有信息，只需要周与随时等消息就行。

按理来说这应当算个好消息，但周与却为此犯了难。

陈安然并不知道他现在已经上晚自修的事，也自然不知道那里面的特殊规定，所以想当然地让周与随时回信息。可一应电子都不许携带的硬性规定让周与卡死在这件看似简单的小事上，他又没法给陈安然解释这件事，时间有限，也找不到什么万全之策，烦躁之余叛逆心不免增长，最后，周与决定索性就冒这个险，直接将手机带在身上算了。

白天倒也没事，关键就在晚上进教室前的机器扫描以及住宿休息这段时间。思前想后，周与想到了原始的法子，那就吃过晚饭拐到操场旁边的废弃篮球场那儿。那里有一小块巴掌大的校监控盲区，平常有一些男男女女偷着去亲嘴或者干些别的什么。到时候把手机关机，用袋子多缠几道，找个缝标记一下，细细塞了就成，想必也不会有人半夜掘坟挖土。

这段时间，周与常常觉得自己是一颗心掰两瓣用，焦头烂额地两边兼顾。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没把他的生路断绝，终于有一桩好事落在他头上。

在核对多项参考积分之后，年级排名终于更新了，新鲜的红榜以滚动屏的方式发布在了教学楼的广场、以及各班老师的手机上。由于今年期末考的成绩会留到明年返校再出，所以这一次的排名是寒假前的最后一次全校综合排名。

在听完钱校长一番陈词滥调的发言后，乌泱泱的人群纷纷挤进入教学楼前的中央广场，上面不断更新的红色电子数据就像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周与走在人群之中，他一开始并不抱有太多希望，长久以来的综合分极大地拖累了他的校级排名，一般情况下，他都得自己回去核算出除去那个没有意义的品德考察分后的纯成绩。这次虽说有梁也的帮助他在敬老院服务力拿到了不错的品德考察分，但因为和刘向南起冲突时一时口快，那些得之不易的分数想必也保不住了。一念及此，他心下不免有些失落，这种付出却没有回报的事虽说不是第一回，可总会不免让他联想到明年夏天的那场大考。

何其重要的一场考试，几乎禁不起任何差错。

就在周与打算穿过人群直接回班的时候，人群里不知道哪儿伸来一只胳膊，斜地里拉了他衣角一把，好险没给他拽倒。

低头一看，是满脸兴奋的方班长。

方静佳蹦跶得马尾辫都松了，她奋力地大声地在人声鼎沸里喊着：“卧槽卧槽卧槽！周与，我们三班是第一了！我们班是第一名了！啊啊啊！快看快看你快看！”

普通班之间一直都明里暗里地较着劲，几个班主任之间也是小手段小把戏不断，你阴阳我一句我揶揄你一声的也是常有的事。细数起来，近十个班次里前三常年被一、五、六三个班垄断，其余几个偶尔诈尸也能爆几回黑马，三班倒是一直弱得很中游，用三班班主任挽尊的话来说就是主打一个蛰伏。像是映衬他所说的一般，这漫长的蛰伏期终于迎来过属于它的转折点，那就是蒋闻在的时候。这位全方位无死角的天之骄子以一己之力用各种竞赛奖杯和各项年级第一拉满了战力值，他旺盛的精力、灵活的脑子、狠命的勤奋外加不屑于条条框框拘束的性格让许多闷头苦学的同级生无法招架，也让三班拥有了一段短暂却无上辉煌的出圈时刻。可惜在蒋闻之后，三班就总差一口气，虽说也有蒋宜明、程新遥这类硬角色，却依然郁郁久居于别班之下，早就攒着一股子怨气了。

这回打了个翻身仗，说不让人兴奋那肯定是假的。周与虽在班里是个长期边缘人，但这不影响他也被这股情绪带动。

等到电子屏显示出综合成绩年级前一百时，他不免愣住了。可能是兴奋来得太急促，太意料之外，也太让人陌生，那一瞬间，周与忘记了兴奋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的名字，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在光荣榜的第一页。此前，他要么是勉力挂车尾，要么是连入围都难，这样的殊荣实在与他不相干。可今天，他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第一页。

综合成绩，第37名。

这次的排榜折算了最近五周的周测成绩，加上和大家相差无几的品德考评分，他的成绩竟然直线上升，到了一个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步。

就连身边的方静佳都被这样的名次震惊到了，她一向看重成绩，第一反应是被一直在自己之下的周与远超的震惊和嫉妒，但很快就实打实得心生佩服。一个班的，她知道周与从刚入校到现在的进步和努力，有时候甚至还会感慨老天确实没给这人开金手指，要不早该让他名列前茅了，不过转念一想上天也公平，没理由浪子回头瞬间就能一跃成神。

之前方静佳一直在想，周与倒底还能装多久，但这样的质疑在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涯里渐渐消弭。她从没在周与身上看到过不交作业之类的的装逼行径。很多次，她都能瞧见他和程新遥闷头做卷子，两个人课间都在讨论，有时候教室人都走完了他还在。

这回的排名周与在品德考察分上终于没拖后腿，且最后一场考的非常出色，直接就将排名拉高。这最后一次考试引的是江淮十校联考试卷，也是育人头一回用了外边的卷子，题目本身算不上多难，只是题型有变，一些人出现水土不服。周与物理考得好不奇怪，难得的是他英语也提高了，并且最后一考中数学也考的很出色，全年级共有同高分八位，周与竟与蒋宜明都并列其中。

再看榜单，三班这回不少涨分幅度增大的都是新一批加入晚自修的人。方静佳不禁暗自思忖，这地方竟真这么见效？

再瞧身边的周与，明显也是愣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方静佳为自己刚刚似有若无的妒忌心而羞愧，她打心底里为周与高兴，心里也暗暗下决心下回也要这样一鸣惊人才好。

方静佳拉了拉周与的胳膊，替他找回魂魄，“你太牛了这次！羡慕死我了，你咋不乐呢，是不是高兴疯了？”

周与终于回了点神，他慢慢咂摸出了一种从心底里蔓延开来的喜悦。他扬唇，低头看向方静佳，发自肺腑地扬唇一笑。

方静佳见他开心也深受同感，还要说话，就发觉身边走来一个人。她扬头，来的人正是梁也。说来奇怪，她发觉梁也这段时间情绪非常不对，有时候跟他讲话能感觉他有很明显的出神，也不知道是自己敏感还是什么原因，她有时候甚至会有点儿感觉到梁也的不耐烦，虽然是一瞬即逝的，但依旧能觉察到。

更明显的是，梁也的精神状态直线下滑，甚至比他返校那阵子好像还要严重点，有时候，方静佳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混杂着的烟熏气味，仿佛他过的是双面人生。

此刻见到他，方静佳倒是很意外，梁也缺席了月考不说，后面几次检测也并不理想，但是捱到了最后一刻没提前交卷这一点倒是让人挺意外。方静佳已经看出来梁也心思不在学习上，估计来这里念书也就是走个过场，以后会出国留学什么的常规富人子弟操作。

人来了也不好冷场，方静佳笑呵呵地指着大屏说：“咱班这回第一，周与考的特别好，进步贼大！还有蒋宜明，他这回是年级前三！我们班这回前一百占了41个，特牛！”

一旁的周与保持沉默，他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圣父情结上身，多少也因为近来这些事有脾气，尤其是梁也这种好一阵坏一阵似远非远的情绪，让他饱受折磨。只是想虽这么想，他却仍留了余光瞧了梁也一眼。

他披着校服，里面是件连帽的黑色银狐绒卫衣，他插着兜，正微微颌首盯着远处的屏幕瞧，那双眼沉压压的，没什么情绪。

周与见他情绪似乎不太对，就怀疑是不是刀疤他们又来找他麻烦了，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梁也淡淡地抬眼瞧他，说：“恭喜，考得很好。”

明明是句好话，周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变得矫情了，总之这句不轻不重的话比一键转发的祝福语还官方，莫名让他本就不愉快的心情瞬间更糟。

周与从喉咙里应了声，就算回应。

时常杵在两人之间的方静佳十分敏锐这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尴尬气息，好在上课预备铃声响起，她如临大赦，拔腿就溜：“我先走了哈，你俩快点来。”

周与直到自己这样很幼稚，也明白梁也大概处在他的情绪低落期，可是他觉得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不可能一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身边围观的学生陆陆续续走向台阶进入教学楼，周与也狠了狠心，转身加入。

却不想，梁也的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在后方响起，他说：“等等。”

周与理智不愿意停，可脚步却不自觉地顿住了。

“你在生我的气吗？”

闻听此言，周与微皱眉头，这句话就像震在他胸腔里的大锤。他该说什么呢？又该从哪里开始一句一句厘清当下的局面呢？

是说，我其实对你有好感，我觉得你对我应该也是有一点的，但我不确定，你倒底是怎么想的吗？

还是说，三年前你真的跟踪过我吗？为什么你表现的好像从没认识过我一样？我不明白你这趟来的目的是什么？

又或者是说，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蒋闻的事情？你身边的贺律师究竟在扮演者什么角色？在你的所谓计划里，我对你而言算什么？

但最想问的还是，你究竟得的是什么样的精神性疾病，我只知道抑郁症和失心疯，你总不会两样都占？所以才会干出那么离谱的事情？

每一句，都是周与现在最迫切想知道的。就好像，问清楚这一切，他就能彻底地了解眼前这个人。

但最血淋淋地事实就摆在眼前，周与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之间并没有建立信任，就算有，也只轻微渺小到保持当下这样的暧昧。

周与几乎可以确信自己说出这些话的结果，梁也应该会先沉默，然后会用他张完美的假面来安抚自己的情绪，接着温柔地对他解释每一个问题，而那些答案一定都完美到无懈可击。

只是，都不是真的。

这就是结局了，他们俩之间解不开的死局。如果梁也的目的是他自己，那哪怕是毁灭他都好，不过是一场恋爱而已，不被真心喜欢又有什么要紧，世上□□哪能桩桩件件都公平？可偏偏不是这样，假如梁也的真正目的涉及到蒋闻，涉及到更深的不能见诸于阳光的秘密，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不可能再向前迈进了。

周与忽然觉得难过，他当初竟然还想着去表白。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生我的气吗？”梁也的声音渐渐近了。

周与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他强迫自己冷冷撂下一句，“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