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实施偷家计划之前，周与给朱建华又打去了一通电话。

只是这次对方没有接通，一连响了三次都是占线。

周与纳闷，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大对劲，思来想去，还是动身去了一趟小城警局。

时隔三年再次踏足，心里或多或少打着鼓。周与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冷空气袭击，冻的鼻子都快要掉了。还没等他走进大门，就有个正出门的、端着搪瓷茶杯的中年男警察大声喊住他：“谁啊？”

周与纠结了一下，说：“我来找朱警官，朱建华。”

那中年警察眉头紧蹙，上上下下打量了周与一圈，说：“他最近在西街那边办事，你是他谁啊，家里亲戚？”

原来是被事情绊住了脚……但也不至于连电话都打不通。

“问你话呢？有没有要紧事，不然我给他值班的地方打个电话？”

周与没有兴师动众，道谢过后问清了地方就动身搭车去了西街。

见到朱警官时，他正在西街警局门口对面的那个大菜市场里帮着拉货。

冬日天冷，没摊位的小商贩就近占着停车道大摆特摆，牛皮癣一般难以根治，最无可奈何的是这些大冷天出来摆摊的多是一些中老年人，狠了心驱赶看着心里又不落忍，因而西街这边是警察都不大愿伸手的地界。

周与上前一把扶住了朱建华的胳膊，帮着他托起了快要倒塌的塑料雨棚。

朱警官冻的脸通红，瞧清来人后眼中有些讶异，他呵斥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周与手中活没停，压低了声音说：“关于上次的约定，我已经想好了。”

两人合力一把扶正了塑料雨棚，棚下卖包心菜的老奶奶拿着个干毛巾替周与扫棉袄上的冷雨。

朱建华粗喘着气，抬眸意味深长地瞧了周与一眼，视线落到他那双裸露在外的冻的发红的手上，拧眉道：“走，里屋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菜市场，墙角处支了个两个小马扎和一个折叠桌。朱建华拎起暖水瓶倒了杯沸着热气的开水，又扭开了小太阳的按钮，将暖水袋递给周与，自己则从衣服口袋里摸根烟点上了。

似乎是这个时候他才有空闲摸到手机，是一个很老旧的款，朱建华拧眉道：“耳背，打了这些个都没听着。”

周与环顾四周，说：“您不是北街的吗？”现在怎么跑西街这边了？

朱建华说：“哪儿有需要劲就往哪儿使，没什么西街北街的分家说法。”

周与没细问了。

他刚刚扫了一圈就瞧见了，西街这边琐事诸多，没道理大冷天的就支一个警察来管事儿。或许朱警官真的如传言中一般，事业上诸多不顺。又或者是，最近他碰上了什么不该招惹的，所以被穿了小鞋。

朱建华的声音夹杂着点笑意：“我没找你，你倒先来找我了？”

一月之约的时限已所剩无几。

想当初躺在家里养腰的时候，朱警官也曾上门探望过，只是没有开口试探。他虽没提，但周与也没有打算装傻糊弄过去。

周与淡声道：“当初您说过，第二个选项我可以随时选。”

朱警官深深看他一眼，唇边叼着烟，漫不经心地烤着小太阳，揶揄道：“当时头捣如蒜的，我还以为你小子真有能耐能弄到刘向南的手机。”

“在当时的情景下，不选第一个，就被您逼得没有退路了。”周与正色道，“再说，您比我清楚，第一个选择根本是死路，那个手机就算找到也没有任何用处。我想知道，如果我一个月之后没选第二条路，下定了心赖账，您是不是真打算‘揭发\'他？”

朱建华笑起来，“我怎么打算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来找我了。我现在倒是真想知道，这一个月你经历了什么，能让你终于打算开口说话了？”

周与藏在口袋里的指骨微微蜷缩，他平复了心情，说：“育人里内分国际班和普通班这个您应该知道，普通班的学生每学期都有一次内部选拔，每一届都会选三十个左右的学生进入一所旧楼里补晚课，我们叫它晚自修。”

朱建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正了神色。

“晚自修八点开始，凌晨两点结束，一周两次模考。出的卷子并不算难，但是题都很有水平。我说不上来，它像是出自同一个人的风格，很经典的题，每次听完了解题思路都会觉得整个人都被打通了一样。里面的竞争很激烈，因为每一轮都会清掉挂车尾的学生，所以大家会主动在下课了之后还苦学，大家都不想掉队，活在被筛掉的恐惧之中。”

“您可能会说，这种额外开班不算先例，没什么好稀奇的，会觉得是无病呻吟。但是，晚自修还有个地方叫诫训室，每一批新选进去的学生都要脱衣服被检查，以防止身上携带电子设备。如果因为违反记录，或者受不了里面的制度，会被拉去打教化鞭，那种特制的钢管打在身上痛得会让人想死，但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当初蒋闻跳楼前，就是新高一被选进去的学生之一。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打过教化鞭，但我知道，那种地方对他来说是极大的人格侮辱。所以我知道，他是被逼疯的，他是被逼着自杀的。”

朱建华唇边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随着周与话音落地而掉落，他露出凝重的表情，忽而深深看向周与，说：“所以，你当时……是被打了那个什么鞭吗？才躺在家里的？”

周与没说话。

“这么大的事，你都能瞒着你妈？”朱建华眼中难掩揪心神色，“看来，育人忽然提前放假这事跟你受伤脱不了干系，去医院了没？有没有留证据？”

周与摇摇头。

他明白，既然梁也用局外人的身份将他救出来，又经了贺博文的手，他身上的那些伤根本就派不上用场，更何况是新伤叠旧伤，过了这么久，再想验都来不及了。

“那栋旧楼是育人建校的旧址，现在闭校之后里面的东西肯定会被清空，找不到证据的。”本来周与心中还拿不准，但见到朱建华的反应后，他略定了定心，差点连“药检”一事也和盘托出，好在最后关头梁也的话再脑中响起，他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出了结果再说也不迟。

朱建华问：“那所谓的遗书呢？”

“根本就没有遗书。”周与摇头，“当时蒋闻手里确实拿着东西，但只是一张相片，我都没来得及看清，那张相片就跟着他一起掉下去了。”

“你知道相片上是什么吗？”

“应该就是我们几个人在废塔上的合照，没什么特别的。”

“奇怪了，现场确实没有这个证物。”朱建华眉头紧锁，却不像怀疑，“说实话，你今天这番话，我既惊讶，也不惊讶。”

“从三年前那桩跳楼案开始，我就觉得你们学校里藏着什么事儿，可惜我进不去，只能沿着边边角角打转，你今天这番话倒是给我这些年做的事一个交代了，最起码，我终于不是在做无用功。”

朱建华将烟头捻灭，继续说：“至于你说的提前闭校，确实是个古怪事……你把这事前因后果细细给我再说一遍。”

周与照做，但将高岩栽赃陷害一事略过了。

朱建华拧眉道：“怪了，要是他们不想打草惊蛇，怎么敢把你放进去这一批补习班？这节骨眼上，他们胆子居然这么大，公然打人，不怕闹出人命官司，事后又灰溜溜地闭门……这简直像精神分裂的人才会做出来的决定，太自相矛盾了。”

无奈，周与只能多给出一些线索，隐晦地提了一嘴那颗被分发的人不知名药片的事。

却不想，朱建华整张脸白了一瞬。

周与连忙追问：“有什么不对吗？”

朱建华很快地掩下了神色，说：“没什么，就是你说的这个事，让我想到了三年前一件挂念的往事。看来，这个年是没法好好过了，过阵子，我得去冰湖区看看。”

冰湖区都靠山了，跟他们这个主城区还不一样，里头有不少县城还挂着贫困县的名头，周与不知道那颗药片跟冰湖区有什么关系。

朱建华吩咐周与：“这段时间你们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明天我就打报告动身，顺利的话，年后就能回来跟你们会面，希望到时候，这两桩事能有些眉目。”

周与追问：“有什么我能做的？”

朱建华想了想，还真想到一件事：“刘向南死前，我调过他的行踪。在他溺亡前，一直都绕着育人学校打转，除了千户湾，他其实还去过一个地方，虽然不起眼，但结合你说的事，不失为一个突破方向。”

周与立即追问：“什么地方？”

朱建华说：“育人初中部。”

周与心中一惊。

这一切还要从教育界资源的“南资北调”开始说起。

想当初，R城还没有因为惊人的升学率而闻名全国。从南边源源不断输入的教师资源和开班辅导习俗渐渐融入本土，当时的高中都不敢贸贸然有所动作，唯有做儒学教育的育人初中敢为天下先，做起了一校两班的制度，文化知识与文化精粹双向输入，吸引了不少目光，也做出了很漂亮的成绩。

后来，初中教育前景有限，高考大关成了成名牟利的香饽饽，各大机构林立的同时，育人也将主要力量向高中部倾斜，奈何启动资金有限，只能包下穷乡僻壤的地皮，开局一栋破旧老楼。

细纠这个缘故，要说育人的发家地，用作补课的鱼跃楼也不是元老级别的地点，育人初中部才是正儿八经的正宫嫡出。只是随着高中部做起来，初中部也不再做儒学教育，低调的和一般民办学校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不是朱建华今日这一提，说起育人这个牌子，周与也是只知高中部，不知初中部。他忽然想起，是，三年前梁也转到这里上学就是在初中部待的一年，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只是，为什么刘向南在死前要去初中部逛？

周与不解道：“您去那里看过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朱建华摇摇头：“我的脸都已经被他们记住了，要这么明晃晃往里头一晃，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怀疑里面有事吗？当时也只是觉得有点可疑，也没深想。现在一寻思，或许初中部里面还能残留一些诫训室旧址。”

周与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说：“初中部没有闭校，他们应该也没顾得上那里。如果我能拍一些照片，是不是能当证据用？”

“你不行。”朱建华却掐灭了周与的希望，“怎么说那儿也是他们的老窝，你这么扎眼，进去了只怕比我更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周与眸光微沉。

朱建华嘱咐他：“你要真想去碰碰运气，最好找个人，太面生的也不行，一定要那种进去不会惹人怀疑的才最保险，否则，不如不要打草惊蛇。”

周与陷入沉思。

两人协商得差不多，朱建华忽然幽幽道：“你那个小朋友虽然在刘向南的事上没有嫌疑，但我给你个准话，三年前的事，或多或少跟他沾点关系，你得留个心眼。”

“我知道。”周与抿唇，这次却心若磐石，没有再陷入反复的怀疑摇摆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啦来晚啦~（口叼玫瑰一个滑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