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还灵顿吃一惊，完全不敢置信，真正烧了风火门祠堂的人，会是冷鹤月。她一介女子，还是诛邪宗的宗主夫人，何来的胆子烧毁风火门的祠堂，或者换个说法，她为何要烧毁风火门祠堂？她怎么敢烧毁风火门的祠堂？

他又道：“白夫人，那让官无绮进入月中城驻镇仙府，拜入白夜思门下的人，可是你搭的线？我曾探过官无绮身上修为，他根本不是慕庭晏的对手，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对付不了慕庭晏，想来他是得了白夫人的相助？”

冷鹤月不置可否，点头道：“没错，是我。官无绮求仙无门，我便让他去了月中城，入白夜思门下，后来白夜思遭慕庭晏暗害，我便与他达成约定，帮他杀了慕庭晏报仇。与此同时，作为交换条件，他入风火门将你带出来。风火门那场大火，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谢还灵心有不解，道：“白夫人是从何得知，我的尸身是被风路行藏了起来，且准确无误地找到藏身之处？”

冷鹤月看着天色，道：“洗慧。”

谢还灵走到她身边，问道：“即便如此，单凭白夫人一人，如何能杀的慕庭晏？谢某也未曾听过，白夫人有曾握过刀剑，莫非……”

冷鹤月眸中孤冷，无半分隐瞒，如实地道：“谢公子心中所料不错，略无欢就是我。”

听到这里，原本积在心头的那些疑惑，全都解开了。

适才在烈火坛殿门口，他就在猜想，这个给冷含淑玲珑的人，一定与风路行有仇，甚至是非常深的仇，没想到，果真如此，冷鹤月或许在风凌霜墓冢被人偷掘中，就查出了什么端倪。

冷鹤月试图寻找风凌霜的尸体，然而，寻觅多年，诸多辛苦，也未找到，但因着白素清大闹烈火坛，而正是这一举动，让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用心一查便查出了谢还灵的尸身，极有可能被风路行偷偷藏匿了起来。

但自己身份特殊，定然不能时常频繁出现在风路行身边，如此便无法证实，谢还灵尸身是否真的被风路行暗藏。

这时候，她就将自己侍女洗慧，安插在冷含淑的身边，经过多年的监视和打探，终于肯定谢还灵的尸身，被风路行给藏了起来。

可她一人终究难敌群虎，风路行身边有祝耀、白无衣、花湘影和慕庭晏几大高手，想要从禁地救出谢还灵，必然不是一件容易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月中城白夜思一事，花湘影和慕庭晏被押入大牢，使得风路行身边少了两个得力助手，冷鹤月心知官无绮想要为白夜思报仇，便与他大成协议，助他杀了慕庭晏，而他得帮冷鹤月闯入风火门禁地，偷出谢还灵的尸身。

于是，在那一夜，冷鹤月为转移风路行的注意，就一把火烧了风火门祠堂，趁着大乱之际，声东击西地将人给救了出来，以及拿走了阴玄令。

救出谢还灵之后，冷鹤月有可能试图隐藏官无绮和谢还灵，可官无绮身上有魔气，如何能藏得住？并且阴玄令与九剑灵同根相连，不用多久，风路行顺着九剑灵的指引，就会找到官无绮。

此时阴玄令就是块极其烫手的山芋！

这样重要且邪门的一个东西，自然是不敢留在身上，一是担心邪气冲天叫身边人发觉，二是，万一哪天九剑灵杀上门，完全就暴露了自己。最好办法，就是暂时放在官无绮身上，岂知却被假仙师这个倒霉人，给抢走了。

后来官无绮因为身染魔气，又遭到阴玄令噬魂，整个人魂识渐散，于是施咒发阵，挖出自己魔心，救活了谢还灵，同时：阴玄令引来了三剑灵。

冷鹤月心里很有数，知道单靠着自己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解开谜团。于是，就把危险和麻烦全都交给谢还灵和白素清，自己则只需控制住局势的走向，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即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外如是了。

偶尔，只需要悄悄在背后，抛出一点指引二人的方向，比如步然、白陵春、白知仪齐等诸名小辈被困在不焚天坑那次，分明就是知道风路行要在不焚天坑展开计谋，就先一步将风晚凝也抓去了不焚天坑，以此来威胁风路行。

想要揭露风路行的恶行，却又小心谨慎的不伤诸名少年，如此便能足以说明，这群少年里面的人是与背后布局人，有亲密的关系，甚至是血亲。

否则，不论是君临城之事，还是不焚天坑之事，这群少年命要是都折了，岂不可以拿来当做给风路行定罪的筹码，这样的把柄越多越好，可冷鹤月，却并没有这么做。

事到如今，或许这一场计划，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她想要的，不过是能让自己爹死得瞑目。

忽然，冷鹤月又道：“谢公子，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谢公子能出手相助。”

谢还灵疑惑地道：“哦？不知是何事呢？”

冷鹤月道：“是阿凝的魂识。”

谢还灵心下了然，道：“我明白了，白夫人是想让我帮阿凝扑魂，对吧。”

冷鹤月点了点头，道：“正是。”

谢还灵道：“我已经将扑魂术，教给白怜了，以白怜的修为，扑回阿凝的魂识，应当是不成问题。”

冷鹤月却奇怪了，道：“谢公子，你不与素清一起回梨花居吗？”

谢还灵垂首带笑道：“我？白夫人也知道，那是白怜为他心爱之人建的居所，我怎么能跟他回梨花居呢。”

冷鹤月却怔了怔，道：“谢公子，你不知道素清的心爱之人是谁吗？”

谢还灵道：“我问了，可是白怜不肯说。”

冷鹤月道：“谢公子，你与素清可是出什么事了？”

谢还灵失然一笑，道：“白夫人，我和白怜能有什么事？如今事情都结束了，虞期和书姝有要做的事，我也该回桃花谷了。”

冷鹤月却心急道：“那怎么能行呢，素清等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忍心留他一人，自己走呢。”

闻言，谢还灵猛地看着她，心脏狂跳，道：“白夫人，你这话是何意思，什么等了我那么多年？”

冷鹤月有些惊讶，道：“你真不知素清的心爱之人是谁吗？谢公子，梨花居为何会叫梨花居，那满院的白梨花，都是素清亲手所栽，谁喜欢梨花，你难道不知？”

谢还灵听她这样一说，谢还灵胸口那颗死了一阵的心，狂跳得愈发厉害，几乎快要失了分寸，抓了一下冷鹤月手臂，又放开了，道：“哦对不起，白夫人，你、你说白怜他，他是为我栽的？”

冷鹤月有些错愕道：“谢公子，你还记得，那夜在梨花居，你问我，素清身上的金鳞赤火纹，是从何而来？原我以为，你与素清，早已通了心。”

谢还灵想了一想，回想起自己受伤那夜，在梨花居与冷鹤月的闲谈，他站在梨花树下，问冷鹤月道：“白夫人，路上听闻，白怜曾大闹过风火门，他身上的金鳞赤火纹，是否和这件事有关？”

冷鹤月略感意外，反问道：“谢公子不知道吗？”

谢还灵皱了皱眉，摇头道：“不知。”

冷鹤月叹了一声，道：“谢公子了猜不错，素清身上的金鳞赤火纹，的确和这件事有关。”

谢还灵道：“不知白夫人，可知晓其祥？”

冷鹤月颔首道：“谢公子，可还记得，十年前，神武台混战，你坠下神武台一事。后来，世人皆传谢公子你自爆魔心，当场生机断绝，再无生还可能。仙盟百族集众派之力，翻遍悬崖河底，也未找到你的尸身。然而，素清指间结着的白线牵未断，为了寻你的尸身和魂魄，便闯入了风火门禁地。”

须臾，她望着竹楼处，檐角挂着的一盏灯笼，道：“谢公子，你知道，这是何灯？”

谢还灵道：“这个我知道，白宗主曾与我提起过，是江东城的浮世灯。”

冷鹤月又道：“那你知道，浮世灯为什么点不亮吗？”

谢还灵问道：“不知。”

冷鹤月道：“这浮世灯，又名满江火，在江东一带，非常有名，也非常奇怪，因为此灯无人知晓，该如何点亮。可巧的是，这灯却在素清的父亲与母亲，初次相遇问剑之时，被二人点亮了。”

她又道：“据闻，那一日，江面上聚集了数不尽的浮世灯，剑步惊鸿，曼妙婉转，纸灯上的金色花蝶喷涌而出，化作点点星火升起，环绕于二人周身，浮世灯也因此得名。后来，素清的父母逝世之后，这江东城的浮世灯，也就销声匿迹，无人再能点燃了。”

谢还灵回想起当初自己送了盏浮世灯给白素清时，白素清说这灯再也点不亮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冷鹤月轻声道：“素清小时候，时常抱着这灯发呆，心里有事也不肯说。虽然素清从来不说，但我们都知，他心里，其实一直都记着自己的父母。”

她转过身与他对视，道：“素清行事向来固有己见，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所以谢公子，当年他看着你，如他母亲那般，同样身陷这人间是非之事时，他的内心是十分痛苦与迷茫。”

谢还灵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本就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想不开罢了。”

冷鹤月垂下眼帘，道：“我和里宸，之前也曾劝过素清，但他始终坚定说，要把你寻回来。于是，春来秋去冬回，梨花落了白，白香谢了尘，就这样一直等，等着你的出现……”

“有一日，他突然告诉里宸，说你的尸身就在风火门禁地之内，风火门一口否认，且不允素清进入查探。他便擅闯了风火门禁地，不慎触动了禁地法阵，引得风景野震怒，当众与素清交起了手。好在里宸和母亲及时赶到，拦下了风景野召出的金鳞赤火，素清这才幸免于难。”

谢还灵深叹一口气，道：“他又何必。”

冷鹤月又道：“素清养伤之时，我和里宸曾去找他，他说起了你很多事情，说你在不焚天坑失踪的那三年，他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却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你离开人世开始那几年，素清便一直在养伤，他常常怨恨自己，怨恨自己当初在神武台上，没有将你救下。”

谢还灵道：“自毁魔心，是我自己的选择，跟白怜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又何必自责于心。”

忽地，谢还灵想起了月中城驻镇仙府被施毒咒一事，那时白里宸忙于伏魔教事务，诛邪宗内务事理应由凌雁秋处理。以他过往对白素清了解，诛邪宗对慕庭晏嫉恶如仇，他应当是不会坐视不管。那案子好歹也关乎诛邪宗声誉名威，白素清怎么没出山惩治慕庭晏？

听到冷鹤月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白素清在云间香雪海养伤，数道金麟赤火上身就能去掉半条命了，伤得这么严重，没个几年底子都养不好，更别说提剑外出。

良久，二人静默片刻，讲了这么多，冷鹤月见他才明白，轻叹了一口气，道：“谢公子，你忘了适才在殿内，风宗主说的，他是如何发现你的尸身，被步宗主藏在桃花谷的？正是因为素清去桃花谷打了一场，才被风宗主发现了端倪。”

谢还灵道：“可是，白怜他怎么知道，我的尸身在桃花谷和烈火坛？白夫人，我是真不知道。”

冷鹤月道：“谢公子，你难道忘了，你手上系着我们诛邪宗的白线牵？除非驱魂、魂飞魄散，不然白线牵是不可能解断的，素清就是靠白线牵指引，才去了桃花谷，与步宗主打了一架。后来，在擅闯烈火坛时，白线牵却莫名断了，他便疑心，是有人把你魂识给驱出了体外。”

谢还灵懵然：“白怜，他什么时候给我结的白线牵，我怎么不知道？”

冷鹤月道：“谢公子，你是了解素清的性子，如果不是为了寻你，他怎么会擅闯桃花谷和烈火坛，与别门宗主刀剑相向。烈火坛那一次，他身受重伤，险些人亡！而后，因着先前你在朝天宫，提出的诛除怨邪浸染之地，收容流民之举，素清伤好后，就一边出门寻你，一边率领门下诸多弟子，前往凶恶险地诛邪除怨，安稳流民生息，每次一出门要数月才回。”

谢还灵道：“那时，我自己都不知魂魄飘荡在何处，他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呢。”

须臾，冷鹤月抬起手上，双指点亮了指间和他一样的白线牵，道：“谢公子，素清的心爱之人是谁，这就是答案。”

谢还灵回想起昨天晚上在草地里，自己是有问过白素清的心爱之人是谁，而白素清回答，确实是谢香尘。

他以为白素清是生气了，叫了他的名字，岂知，那是他的答案啊！

白素清明明已经亲口回答了，他却理解成了别的意思，他又忽然想到，白素清回答他之前，还有一个细节，好像是看着他心口的反噬。

白素清知道他时日不多了，越到最后几天，恶咒反噬撕裂的疼痛越厉害，他也记得白素清跟他说过，不愿他受伤，那白素清会不会是因为担心他一激动，导致心脏反噬撕裂得更严重，神情才会如此严肃。

谢还灵真想回到当时，把自己活活掐死，正是因为他不知道，白素清口里说的心爱之人是他，所以才误解了白素清的意思啊！

冷鹤月见他神色激动，知道他心下明白了，道：“谢公子，想来你应当有很多话跟素清说，我便告辞了。”

随后，冷鹤月行了一礼，谢还灵亦还礼，她和白陵春往另一个方向走，是回云间香雪海，见她们背影消失，谢还灵终于按捺不住激动情绪。

白素清动身朝他走来，谢还灵却隔着空隙，边跑边道：“白怜，接着我！！！”

随后，谢还灵猛地朝白素清飞扑过去，整个人跳到白素清身上，抱住白素清的脖子，双腿缠紧白素清的腰身。

白素清被他这么突如其来一扑，险些扑倒在地，抱着人冲退了小半步，把谢还灵接了个满怀，双手紧紧地托着他腿。

白素清呼吸微促，道：“你。”

谢还灵伸出右手，勾起了白素清的下巴，微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鼻息挨着鼻息，低声道：“白怜，这就是我的答案。”

白素清微微一怔，道：“什么答案？”

谢还灵道：“白怜，我，刚才，我跟你的告白，还记得吗？我谢香尘，是真心喜欢你的！”

白素清嘴唇动了动，道：“我知。”

半晌，他又补充道：“我也是。”

谢还灵又道：“白怜，我问你，这些年，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心爱之人，是我？”

白素清眼神真挚，深情至极，认真地道：“是你。”

谢还灵又道：“你把我带回梨花居，是想要我留下来。”

白素清颔首点头道：“嗯，留下来。”

他又道：“与我一起。”

话音刚落，谢还灵又低头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过了好一会，谢还灵才和他分开唇瓣，在他额头轻啄了一下，道：“白怜，你知道吗，此刻我不再是一无所有了。”

这边，步少棠发现谢还灵和白素清不见了，带着步然急忙地下了烈火坛，才刚追出城门，步少棠和步然就见谢还灵和白素清两人抱作一团。

步少棠立即抬起手，用宽长的袖子挡住了步然的视线，冷冷地道：“闭眼。”

步然拧了拧嘴角，切了一声，道：“又不是没看过。”

步少棠看了几眼，握着紫青剑的手，握了又握，好半晌，才放下袖子，道：“走。”

随后，转身往城中另一个方向去，走了几步发现步然没跟上，回头见步然还在看，上前抓了步然手臂，把人连拖带拽拉走了。

步然道：“爹，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步少棠道：“不然呢？跟他打一架，把他打废打残，再拖回去？”

步然急了，回道：“难怪小叔叔要跟白二公子回云间香雪海，都是因为你心不对口！爹你这个人是怎么追到我娘的！”

步少棠啧了一声，怒目拍了一下他后脑，骂道：“怎么说话的？究竟我是你爹，还是你是我爹？臭小子，你找打！”

步然抱着肩膀，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道：“爹，你刚刚是不是想把他留下来？”

步少棠否认地道：“留下来干嘛？没有。”

步然道：“就有，不然你怎么会急急忙忙地来找他，你想把他带回桃花谷。”

步少棠沉默半晌，低声道：“他想回来，会回来的。”

步然怔了怔，忍不住又道：“为什么？他连个家都没有，岂不是要流浪睡大街。”

步少棠莫名地道：“阿然，咱们回家吧，把这件事，告诉你娘，花啼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须臾，步然又问道：“爹，当年你和小叔叔坠下神武台，你是怎么将他带回桃花谷的啊？”

闻言，步少棠顿住脚跟，转身回望着谢还灵的那个方向，脑中不知不觉地，回想起了十年前，他与谢还灵齐身坠下神武台，为防各大门派弟子追上，他不得不先将奄奄一息的谢还灵，带离神武台的情景。

谢还灵意识昏沉，伏靠在步少棠的后背，呼吸微弱道：“为什么要救我？”

步少棠背着他疾奔，道：“没有我的同意，你休想死。”

谢还灵喘息困难，颓然地道：“你去把阿嫂，带回去吧，别管我了。”

步少棠道：“我会回去，将花啼带回家，你现在先别说话了。”

谢还灵耳边嗡鸣，轻声道：“你把阿嫂留在神武台，她会害怕，你、你把我放下来，让我自己一个人走吧。”

步少棠道：“你听好了谢还灵，你要是就这么死了，这辈子，我都会恨死你。”

谢还灵声音渐弱，道：“……恨我吧。这一切，本是我的错，该恨我的。”

话音刚落，谢还灵原本伏靠在步少棠肩膀上的头，轻轻一斜，在喘息里逐渐平淡了呼吸。步少棠愣怔顿住脚跟，将谢还灵放了下来，抬手探去，已经没了气息，顿时心间酸涩涌上喉间。

他双目通红，喉间压抑的哭声化作怅然悲痛，怒极咆哮一声。他想将谢还灵带回桃花谷，但为时已晚了，随着孟花啼和谢还灵相继离去，步少棠的心也死了。

步少棠身边亲近的人，再也回不到桃花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