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均看着满满当当的酒壶，小眼睛瞟了一眼黄仁，又瞟了一眼刘伟。

621装不懂，621直接把陈均的分酒器塞进他手里。

元楚个子很高，只是之前一直被打压得整个人气场都萎了。现在的“元楚”站的笔直，低头看着比他矮大半个头的陈小眼，明明眉目柔和神色舒展，看客们却都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主要是现在“元楚”的眼神，实在不像看一个活物的眼神。平静、空洞，毫无机质，无悲无喜。

陈均陷在这样的眼神中间，他又想起来那天“元楚”在长廊里的回望。眼神一躲，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带着621站在刘伟面前了。

“刘、刘总，小年轻脑子笨，不太懂规矩……”陈均低着头搜肠刮肚，“我带他敬您一壶，您别和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回去也向高董美言几句。”

刘伟泛着油光的厚嘴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两。

陈均不死心地想再看一眼黄仁，黄仁赶紧低头喝茶。妈的这个时候当缩卵乌龟。陈均心里骂翻了天，脸上还得扯出一个笑，对着刘伟举杯，一口气把壶里满满二两白酒喝个精光。

621直到他喝完，才慢慢悠悠把酒壶举起，“原来如此，谢谢部长。刘总，敬您。”说着也没等他回复，仰头一饮而尽。

621曾经觉得元楚的脖子很好看，现在他仰着头，精致的喉结在白皙的颈项间上下滚动，眼眶被浓烈的酒气熏成了淡粉，并且有越来越红的趋势。一壶终了，连AI都有点受不住，胃里在冒火。

他把唇角遗留的一滴酒液擦去，朝刘伟点点头，回到自己座位上。

“没事。”他稳了稳心神，对耳机里疯狂喊他的元楚回复。

元楚看不见这边的情况，只能隔五分钟问一下。621刚刚还笑着说怎么这么紧张，忧思过度不利于养病。然后就没了回复，迟钝如元楚也料到，这边肯定出问题了。

“你说实话，今晚吃饭的是哪家？”元楚沉声问。

621：“普通施工单位。”

元楚：“621！”

621胃里一阵焦灼：“……高盛开发集团。”

果然！

元楚声音开始发抖：“他们……为难你了？”

621：“上次欺负您的高董不在。几个下属而已。”

上次……元楚手脚又开始发凉，脚踝像是被蛇爬过一样阴冷。“我……我给你打电话，”他说，然后意识到手机给621带出来了，“你装作我给你打电话，就说家里有事、家里着火了……你先回来……”

“主人。”621轻轻打断他，“快结束了，我没事的。”

而在风波亭里，虽然刘总的面子是给了，他手下的阿猫阿狗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有个尖嘴猴腮的人问：“这就回去了？不给我们李总也敬一杯？”

621抬起眼皮看他，这人正在和张峰碰杯，张峰的腰还弯着，估计正在纠结要不要直起来，饶是如此，他也望向621，一脸看笑话的神情。

确实有病。621想。然后他站起来，满沙突然拎着酒瓶过来，吨吨吨把621的分酒器倒个满满当当。621看他，这人憨厚一笑，桌上人夸道：“诶~这才像话嘛。”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621点点头：“确实。”他拍拍满沙的肩膀，“我太不灵光了，才用分酒器敬刘总。而满工这样的青年才俊，必定不能被我比下去。啊，或者是我多虑了，满工这是已经准备好直接用瓶敬刘总了？”

满沙张了张嘴：“啊……我……不是……”他回头看张峰。张峰立马会意，刚要哔哔，621又说：“啧，真是不给刘总面子啊。”

满沙阿巴了一半，狠狠瞪他一眼，又堆起满脸笑去找刘伟，抱着瓶吹得满脸潮红，浮油和谄媚都翻在了面上。一瓶酒下去，刘伟被给了十足的面子，仿佛原地高潮，拍着满沙的肩就想认他做儿子。满沙一边憋眼泪一边点头“是是是”。621静静的看着，621觉得这人比工作AI都更像AI。

“你这什么表情？”席间人开始训话。

621很诚实的晃了晃：“不好意思，有点恶心，想吐。”

621是真的不太舒服。他设定是酒量没有上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刚刚一整壶喝的猛了，程序代谢来不及。李总还在瞪他，621捂着胃看一眼，长腿一迈直接开门出去了。

“嘿他这什么态度……”

“消消气消消气，来，我带着小满敬一杯……”

621走到走廊窗口，夜里的凉风吹到他脸上。他抬头，城市灯光璀璨歌舞升平，高楼大厦里，可能每一点如豆的渺小灯光里，都站着一个渺小的“元楚”。他们像一节节电池，燃烧自己来延续白日的光亮，这样就好像黑夜从没有到来。

“主人。”621说。

元楚立刻问：“结束了？”

621：“还没。”

元楚又在咳嗽。621眉头皱起来，“主人，您应该休息了。”

激烈的咳嗽变成压抑的闷咳，621听着他喘息的声音，严肃道：“主人，我觉得您还是应该……”

“原来你在这里啊，看样子我没来迟。”

一阵轻佻的声音在耳后响起，621猛一回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背头瘦高男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但是眼神微眯，一副狩猎者的姿态。

高天。

621在瞬间本能的确定。就是他。

他确认了一下元楚不会听见他这边的声音，这才开口：“高董。”

高天嘴角轻挑，拉过身后一个怯生生的年轻女孩：“来，和你介绍一下，这位，市高设员的骨干人才，元大工程师。”姑娘像个受惊的鹿，小声说“元工您好。”

“真没办法，我这个新助理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不大气。”高天凑近了说，“元高工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啊。”

621平静的望着他，他好像知道了为什么那天晚上元楚会没憋住吐他身上了。

里面听见外头走廊的动静，一个个鱼贯而出。对于高董突然驾到，两边都表现得喜出望外，纷纷邀请他进去痛饮三杯。

高董摆摆手，表示自己刚刚从另一个局专门赶来，聊两句就走，说着眼神朝“元楚”身上瞟。他手下的狗腿子哪里不晓得他的意思，手舞足蹈的说高董难得来，走，我们去“快活林”开二场。

快活林，一家娱乐会所。一楼是酒吧舞厅，二楼就是KTV包厢。相较于一楼的开阔场所，包厢自然更隐私，也更尽兴。如果还嫌不够，三楼就是酒店。

621搜索的时候，各种辣眼小广告一起涌进他的数据库，感觉胃里翻涌的更加厉害。怀疑这里面可能夹杂了病毒，虽然621知道一般病毒奈何不了他，还是默默加强了防火墙等级，以免出现不合规矩的表现。

元楚还在耳机里疯狂喊他。621只能说他们在谈事情，虽然饭局结束了，但是回家还有一会儿。主人必须先睡了，明天再不缓解的话，必须要去医院看看。

元楚哪里听得进去。“告诉我，咳咳咳咳……你在哪里！”

621坐在包厢边角，光怪陆离的氛围灯打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好像看见那个女孩眼里的惊恐和隐隐泪光。

“元高工坐那么远干什么！来来来帅哥坐中间，先唱一曲？”

“621！”没听见回声，元楚怒了。

621眼中的机械光跟着舞台灯光一起闪过。

“621，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快活林会所。”

这是元楚时隔小半月第一次出门，实际上，他现在的状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剧烈的头疼头晕，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随意披的风衣根本盖不住夜风的寒意，路过门岗小哥的时候，小哥惊恐地看着，这个业主不是傍晚刚刚出去过吗？

快活林，元楚知道在哪里，他甚至在之前还被拉进去过。621只是一个仿生人，污糟的饭局已经很勉强了，再进去那种地方……

元楚脑海中又浮现中午621帮他整理床铺的背影，以及今晚饭局的对象……

路灯下，他的脚步加快。你一定不要有事啊。

包厢里，621看快要怼到自己脸上的话筒，刚想拒绝。结果女孩就被推出来，刘伟起哄道：“帅哥美女和我们情歌对唱一首啊！”

女孩子拿着话筒眼泪巴巴的看着他，李涛指使下属点了个俗气露骨的老式情歌，前奏一出来的时候，他们笑的比自己中了大奖还开心，一个个油光满面，榨干了给油车能跑十公里。

“我不会唱歌。”621平静的说。

高天靠在沙发上，抬起二郎腿看他：“声音这么好听，怎么可能不会唱？”

这话说的十分暧昧，高盛这边在场的人都猥琐的笑起来。黄仁表情也有点不自然，推着“元楚”：“别扫了大家兴！”

“我不会唱歌。”621重复一遍。

高天半边眉毛一挑，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这个小工程师，好像比上次看来，有点不一样。

他回想起上次摸到他手的触感，薄而修长，冰冰凉凉的。虽然下一秒就被吐了一身，但是讲实话高天并不气恼，因为他知道，迟早会连本带利要回来。

就比如此刻。

“不唱就不唱吧。”他突然大发慈悲的说。

621眼睛眯起来。

果然，下一刻：“小雅，你过来，把这杯冰茶喝了。”

女孩吓得一抖，眼泪巴巴的望着621。621看着那杯看似冰红茶的饮料，但是他知道，那不是茶。

她才喝一口就被辣出眼泪来，在三面屏幕都放着恩恩爱爱MV的包厢里，显得滑稽又无助。621不忍心，拉下那杯冰茶：“别喝了。”

“嗯？”高天挑起半边眉毛看他。“我吩咐我的下属，元高工也有意见？”

小雅拉着他的袖子，急的快哭了。621直视着高天，接过几乎满满一杯的冰茶，缓慢又匀速的一口一口饮尽。空杯子扣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621擦干了唇角的酒液：“不要为难女孩子。”

高天更满意了。

一旁缩卵半天的黄仁看时机终于成熟，和旁边陈均使个眼色，两人凑近高天，小声问：“那高董，这次杏林快速路，还是按照老规矩，公账上正常走，私下返点……”

元楚冲进快活林的时候，一楼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挤得他心脏也跟着一起地震。他隐约记得黄仁和陈均喜欢去二楼尽头最大的VIP包厢，在推开三个酒保、四个咸猪手之后，元楚直奔二楼——“621！”

二楼长长的走廊里也有客人往来，元楚惊恐地看着高盛他认识的那个李总搂着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调笑着下楼。李涛睁着醉眼朦胧的三角眼上下瞅瞅他，刚想哔哔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换了一身衣服，就被怀里的女招待搂过脸印了个鲜艳的唇印。男人油腻得大笑，也不想管不开窍的小白脸，手脚不干净地往三楼开房去了。

元楚看着走廊两边，几乎一模一样的包厢门，里面灯光迷离鬼哭狼嚎。他手脚发抖，脑海里有浮现高天摸他手的表情，当时他说了什么？

“好嫩的手，身上是不是也一样嫩？”

突然的开门声！与此同时，一只手猛地拉住元楚，以根本不待他反应的速度强行把他拖进旁边一个空的包厢！元楚吓得拼命挣扎，但嘴巴被牢牢捂住，双手也被箍紧，整个人被禁锢在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还未关严的门缝中，可以看见高天出门张望了一眼，黄仁跟在他后面。

黑暗中，元楚听见耳边的声音：“主人，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