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遛弯的人渐多，多数是遛狗的大爷和边走边拍巴掌的大妈，步道上人来人往，往树下一望就能看见他们。元楚鼻子堵住了，耳朵倒是灵敏，自己先受不住，松开621，一直拿着笔电的手有点酸，趁621帮他拿，元楚赶紧转身抹了两把脸，含糊道：“走吧。”

“好。”621说，然后递给元楚一小包纸巾。

这个AI怎么这样，他是不是嫌弃我的鼻涕泡。元楚恶狠狠的想，闷着头往小树林里头钻。621看不下去，又勾着他肩膀把人往步道上拉，“主人饿了吗？我们先去吃饭？”

元楚想也不想就摇头。

621看着他，突然说：“可是我饿了。主人可以陪我吃饭吗？”

公园外拐过两个路口就是致雅区有名的乌衣巷，里面特色小吃满满当当，主路两边中餐西餐依次排开，再往里走，青砖白瓦的巷子深处，除了特产纪念品店，就全是清净的私房菜馆。晚上灯笼亮起，映照着远处的古城墙和波光粼粼的怀卿河，是来湛州必去的打卡地点。

元楚看着巷子口举着鱼灯美美拍汉服写真的小姐姐，就觉得自己脸都来不及洗的样子实在是太狼狈了。

621眨眨眼，看看元楚又看看鱼灯：“主人你想要的话，那我买一个？”

谁想要了。元楚瞪他一眼，621平视看来，就是红红的眼角和红红的鼻尖，比那姐姐精雕细琢来的粉腮还动人。

两人最后找了一家巷尾的私房粥铺，给元楚焦灼了一天的胃先垫一垫。干贝虾粥鲜香扑鼻，旁边软软胖胖的流沙包上面还盖了红色的笑脸章。元楚也不说话，低头吹着粥上的热气，半碗下肚，他盯着勺子终于开了口：“我不问你，你也不打算说了是不是？”

621心知肚明，“没想瞒着你。我只是觉得……”

元楚又瞪他。

621无奈地笑：“我们难得一起出来，可以先不管烦心事吗？”

他眨着眼睛，看起来居然有点委屈巴巴。元楚又赶紧低头喝粥，猝不及防被烫一激灵，621叹口气，又拿过他的碗帮他仔细吹了吹。

“晚上主人可以带我四处逛逛吗？我还没去过景点，有点好奇。”

有什么好奇的，直接大数据调出来，远景看近景看、一年四季的看，怎么看都比现在突然跑进去，什么功课也不做，看游人后脑勺的好看。但是元楚又说不出这些话，他的莫渝说他想看。

那就看吧。

晚上的乌衣巷比白天更热闹，尤其是亮灯之后，满满的宫灯在主街一路悬挂，像银河裹了彩虹一起落下来。底下人头攒动、烟火喧嚣，吹面不寒的晚风拂过，恍惚间以为穿越到千百年前的暮春时节。

别人都是拿着相机、拿着糖葫芦，只有621，拿着元楚已经没电的笔记本电脑，尽管穿的像走秀，依旧很社畜。元楚有点过意不去，四处张望着能带他玩的项目。两个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走，621见他不看路，只能目不转睛盯着他。眼角的余光里全是偷偷打量他两的视线，甚至还有偷偷举起的镜头。

那镜头的方向……这可不行，621看着那个穿着青绿汉服的小姑娘，轻轻摇了摇头。

姑娘红着脸放下相机，另一个汉服姑娘摇着画了花鸟的团扇，见状眼珠一转，直接拉了她走过来：“小哥哥，能加一下微信吗？”

元楚一愣，团扇姑娘大大方方地把手机递过来。

怎么回事？难道不应该找莫渝吗？他看向621，621挪过视线去看灯。

灯有什么好看的，看我啊。

当下情况有点僵持，但是元楚不会让女孩尴尬，还是拿出手机扫了码。姑娘开心地收回手机，又问：“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

元楚：“啊……这算了吧……”他胳膊肘捣捣621，你倒是说句话啊。

621研究完了灯之后开始研究路牌。

元楚：“……”

两个姑娘都看到了他两的小动作，相视一笑，笑得元楚心里更加发毛。

“你是哥哥吗？”团扇姑娘问。

元楚又“啊”，这是还是不是啊？

621终于研究完了路牌，淡定地挪回脑袋，淡定地说：“他不是”。

姑娘点点头：“明白了。”对着元楚：“你就是哥哥。”

元楚：“？”

旁边的青绿姑娘也憋不住笑，还轻轻打了团扇姑娘一下。飘逸的广袖伴随者叮铃作响的步摇坠子在眼前飘，621觉得差不多了，拉过元楚的手，礼貌地点点头，也不管她们有没有看见，转身就走。

“等下，”青绿姑娘还是不死心，“就拍一张可以吗？拍完了发给你们，我们保证不乱传。”

她手中的相机小小的，和长长的乌衣巷相比，像奔涌的长河里一颗小小的卵石。

“那……就拍吧。”621听见元楚突然说，他侧头望，元楚正好也看向他，他的主人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在宫灯的映照下轻轻淡淡的，“难得出来玩一次。”

有了这么一个万能的理由在，621也没多说，刚要推后一步让开镜头，两个姑娘就都疯狂摆手：“不是不是，你两一起！”

？

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奇怪的吗？

621翻了翻数据库，里面也解释不了这个原因。当他两重新站在一起时，两姑娘的眼神比宫灯还要亮。“往左一点，左边的背景纵深有氛围感。”“嗯嗯看镜头。”“别害羞呀。”“再来一张吧。”“要不你两对视一下？”

两人一脸懵地被当做模特指挥来指挥去，等反应过来两人已经拍了不知道多少张，周围围观的路人也越来越多，小声的问是不是网红在取景、这两双胞胎也太帅了之类。

AI听不懂，AI的脸也会红的。

两人溜了溜了的时候，两姑娘还在后面喊到时候会修完图再发给他们。

修什么图，我主人/我家AI还需要修图吗？

这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两人沿着怀卿河一直走，元楚估计自己脸上的热度被河风吹下去了，才问：“你想坐游船吗？”

621问：“主人想坐吗？”

元楚想了想：“一般般吧。”

游船售票入口还在排队，长长的一串看不到头，队伍的尽头有一家那晚上的奶茶店。

于是游船果断被放弃，社畜还是选择小甜水。

这次621点了上次没来得及喝的满杯芋泥，加全糖，结果第一口就被甜到浑身发麻。元楚看他一脸纠结的表情，今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出声。这下换621不好意思了，他不放弃地再来一口，努力维持脸上平静的表情。

“算了算了，不为难你了。”元楚把奶茶抢下来，换上自己还没喝的冻柠茶，“你喝这个吧。”

“哦。”621有点小失落，眼神飘忽了两下，才问：“……那你要喝吗？”

元楚这才看见，上面的吸管621刚刚已经用过了。

……

怎么会有这种难题？

元楚盯着那根白白的可降解吸管，上面还有一点点奶茶的残迹。

换还是不换？

换了太矫情，甚至还有点不打自招的意味；不换，那不就是……

“主人等我一下。”621说，迈开大长腿就快步跑回去，拿了一根全新的吸管回来，把原来那根抽出来，换上这根全新的。

“喝吧。”他说，“这根我去丢掉。”

接下来的行程就很简单了，两人往乌衣巷的出口走，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一路上，621没多说话，元楚也没多说话，他喝着那杯全糖的芋泥奶茶，心跳并没有下去多少。

晚上，621在楼下吹干了头发，上来看元楚抱着枕头坐在床头，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先摸了一把元楚的头发，确定都吹干了，这才问：“怎么还不睡？”

元楚：“等你坦白从宽。”

621心里一颤，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坦白什么？”

元楚抬眸望他：“你说呢？”

621看着那双眼睛，元楚的瞳仁很黑，像一汪深潭，长而密的眼睫让原本就尖的眼尾显得更加锋利。平常没什么精神的时候，这点小刀尖尖被刘海挡着，藏在软乎乎的外壳下；现在静静平视你的时候，就能看见上面流星一般的点点冷光。

元楚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好说话，621早就观察出来了。

所以他点开高天在院里BBS上置顶的道歉帖子，主动交代：“我是希望他能刑拘，再不济行政拘留也行。但是确实，他目前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那还不算吗？”

621摇摇头。

不算的。

高天这厮一进警局就开始了他的表演，直接化身高天大佐各种鞠躬道歉，态度好得让原本打算好好教他做人的年轻警察一脸懵逼。高天见到“元楚”，也不再挂着那副势在必得油腻的笑，嘴一咧居然要哭出来，各种道歉，说什么都是误会、自己已经辞退了保镖，自己没想到追求的行为给元楚先生带来了那么大的影响，他道歉，想要什么精神补偿都可以。

他在演戏。

621知道。

在场的警察也知道。

但是当下确实是这么个情况，“元楚”他全头全尾的站在警察局，没有失身也没有被胁迫。要说有视频证据，高天的鼻梁骨折比他的骨裂还要严重一点，而且——后来621才意识到，他不能被验伤。

认错态度良好，没有实质性伤害，拘留不了，罚款只有区区五百块。

621指着自己拍摄的视频，警察会意，刚要问，高天恨不得一个猛虎落地式的土下座道歉。大喊保镖误会了他的意思，见自己被打——他还特地揭开纱布给警察看自己青紫肿大的鼻子，就慌不择路冲了上去，都是误会、误会。

骨折真疼啊，我也得到教训了。

这句话高天是看着“元楚”说的。

如果你再坚持，那骨折的账也要好好算一算了。

何止621听懂了，警察也听懂了。

在调解过程中他们见了太多的糊涂账，明察秋毫只能存在影视作品里，现阶段有这种那种的影响和顾忌，在没有大错铸成前，基本上都是劝双方各退一步——不管是他的一小步，还是他的一大步。

诚然，有视频在，621有较大的可能被评为正当防卫，但是当中的调查、应诉，也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物力。磋磨一年半载后得到的，可能就是和今天一样阴阳怪气的道歉，和可能会有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赔偿。

“他故意的。”元楚说。

621：“他就是故意的，咬准了我们短时间内奈何不了他。所以还是要有杀手锏。”

元楚看他。

621笑：“一击即中的，可以让他直接进去十年以上的那种。”

元楚把枕头丢到一边，坐直了身子，盯着621：“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621重复晚上在粥店的话：“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

元楚：“你说实话！”

621摇头：“真的不是故意的，您很快就知道了。”

元楚胸口剧烈起伏，锁骨把睡衣的衣领顶开巨大的空隙，脖子上经络绷得笔直。他咬牙道：“……我是不是说过，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

621眼神闪躲了一瞬，他伸手扶着元楚的肩膀，边揉边把他往床头的靠垫上按。“主人，请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

元楚真的怒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

这是621第一次看元楚真正动怒的样子，不是隔着耳骨钉，也不是对其他人，这是他好脾气的主人第一次对自己发火，那双常年低垂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淡色的嘴唇微颤，是平常看不到的表情。

发怒也很好看。

他想。

“你发什么呆？”元楚抬手要把621还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推开，没想到这人不放，按得死紧，推都推不动。

“莫渝！！”

621低声道：“我没有不听您的话。”

这不是不听是什么？元楚气的眼眶和胸口一起泛疼，上身被按住，他直接用脚推他：“621！！”

——他的嘴被捂住了。

621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把他两只手腕都抓住，自己倒实实在在挨了元楚刚刚那乱蹬的脚。

“主人要对我用绝对指令了吗？”因为姿势的原因，他离得极近。那双纯粹又无害的眼睛直视着元楚，片刻又移开视线，“可是对不起，这次可以不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