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的手很大，几乎要把元楚的下半张脸都包裹住。手指把脸颊仅有的一点软肉按了一个浅浅的坑，掌心则贴着元楚的唇。明明双手还被抓着，元楚已经连呼吸都快忘了。

见他没反应，621又贴近了一点。两人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元楚猝不及防地落在他的瞳孔里，里面是无边的黑夜，偶尔有像雷电的隐隐流光。“楚楚……好吗？”

所有的火气和委屈都被浇了个透彻，元楚点了点头。621放开他，却没有离开——他额头抵在了元楚的肩膀上，低声说：“对不起，我惹您生气了。”

他的双手还规矩的垂在两侧，整个人像一株蔫了的大型植物。元楚静静感受左肩传来的重量，621的头发扫得他侧颈微痒，这人怎么这样啊，惹他哭又惹他生气，自己说两句都不行，最后还要靠着自己撒娇。

元楚呼吸都在发抖，真是太过分了。

过分到他伸手，拍了拍621的后背。621深吸了一口气，虚虚环抱住了他。

而在同一片夜幕下，这座城市的另一角，黄仁刚和刘伟确定了应急抢险方案，回头看向面如铁石的杨洪平，表情已经没有之前见到他时的恭敬客套。“杨院长，高盛已经答应了，今天的事情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建设单位那边也打好招呼了。时间不早了，您还是早回吧。”

杨洪平死死的盯着他，垂下的右手在微微发抖。

黄仁眼神一瞥，“啧”了一声：“杨院长年纪大了，有些不该操的心，还是不要操了。安享晚年不好么？”

飞仙桥工地上的夜间灯光正好从窗口照射进来，迎着光，杨洪平只能看见黄仁模糊的剪影，一双猩红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像终于脱下人皮的怪物。

同时，在横舟区的绕城公路上，一辆黑色豪车在夜幕中疾驰。高天坐在车后座，脸上倒映着一路向后倒退的夜景，副驾上的小雅大气不敢出一声，眼珠子都快转到后脑勺去了，才敢从余光里看一眼她的老板。这一看正好撞上一双阴恻恻的眼神，小雅心差点没跳出来，秒转回坐好。

高天冷笑一声：“怎么？没让你下车去看心上人，现在是不是在偷偷骂我？”

小雅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担心飞仙桥……”

“呵，轮得到你担心吗？”

小雅不敢说话了。

“我要是杨洪平，就安心混日子等退休，跟着元楚一起闹这么大……”高天说着，眼前又浮现元楚在警局冷冷看他表演的样子，想着那样一双眼睛满含□□、通红水润的情状，下身瞬间一紧，“他想动，整个高设院的高层会让他动吗？整个湛州的建设条口会让他动吗？听人喊院长听久了，当自己真是领导了。”

一句话信息量太多，小雅想起来呼吸的时候，后背已经全是冷汗。

高天骂完杨洪平，那双阴寒的眼珠一转，还是拿起了手机。

刚刚离开飞仙桥项目组的黄仁正在等红灯，手机响了，来电：高天。

“高董？”

高天没和他废话：“上头直播，房间号XXXX，办好了，我就把照片给你。”

他说完了就挂了电话，黄仁盯着手机，直到后车狂按喇叭，才回魂过来，手忙脚乱间竟然挂了倒车档，在后车对他全家的问候里一脚油门窜走。

绿灯再次跳成了红色，在漆黑的夜空里亮得刺眼。整座城市的楼宇星罗棋布，四通八达的道路像跳动的血管，车辆如同奔涌的血细胞，运输着维持生命所需的养分。

以及不可避免产生的、代谢的废物。

621睁开眼，夜色透过厚厚的窗帘，在眼前描摹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的主人紧紧贴着床沿睡，没有再抱着他。

果然还是生气了。

夜很安静，安静到621可以听清两人的呼吸，也能听清窗外小区偶尔的鸟鸣，以及更远处的车流风声。脑海中的信息流没有因为深夜就减少，反而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娜娜甜的直播间里突然多了一位一掷千金的大粉，飞速飙升在了榜单首位。621分了一缕神看一眼这位榜一大哥，系统默认头像，ID叫做事先做人。

可真会给自己贴金。

娜娜甜没唱完两首歌就开始擦边，直播间的热度也一路走高，这位大哥的飞机火箭便刷的更狠了。

后续621懒得去看，都是意料范围内的事，只是来的更快一些。

就像他知道主人生气，没想到气到深夜还没睡着。

他抬手，放在元楚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上，果然手下的身体一颤。“主人……”

元楚往床边又挪了挪。

两人中间原本就大的空隙直接被撑开了一个大口子，凉风见缝插针地钻进来，621缩回了手，悬了半天，最后把被子都往元楚身上拢好，还拍了拍，不让他后背着凉。

元楚装不下去了，猛地翻身回头看他，原本就在他那边的被子被这样一卷，基本都跑元楚这半边。身上的热量突然没有，621无辜地望着元楚，眼神在他身上转转，又可怜兮兮地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睡衣：“如果这是主人的惩罚，希望主人罚完以后就不要生气了。”

元楚：“？？？”

你说清楚，谁罚你了？

扑面而来的茶香直接把元楚已经收在心窝里的火苗扇了起来，元楚刚想起身，结果整卷被子把他裹得动弹不得，他像条上岸的鱼，扑腾一下又跌回去，看着罪魁祸首干瞪眼。

不是，到底是谁在惩罚谁啊？

621小心翼翼地挪过来，把元楚垂在眼角的刘海勾到一边，悬着的指尖没有离开。漆黑的夜里，视觉的受限反而扩大了别的感官，元楚感觉到它落在了自己的眉心，一点一点，抚平微皱的眉头。右边眉毛摸完了，他反手又开始摸左边。

元楚没忍住眨眼，621能感受到他的睫毛尖尖像小刷子一样扫过自己的指背。

眉眼摸完了，元楚也生不起来气了。

这个AI怎么这么会呢。

元楚想。

指尖的眉头不皱了，621也松口气，要是还不原谅他，AI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朋友之间的安慰可以用拥抱，他晚上已经用过了。

如果拥抱不够，大数据说，就只剩……

但是他是AI，AI不可以对他的主人做那些。

AI全身心都属于它的主人，但是它的主人，却不可能属于它。

脑海中的警报又有隐隐响起的前兆，621赶紧扯开话题：“主人明早想吃什么？”

元楚没好气：“想吃人。”

621：“好的。”

元楚：“？？？你好什么？”

621凑近了，几乎和元楚脸贴着脸，湿热的呼吸扑在元楚脸上，“仿生人算人吗？”

元楚下意识向后一缩，但是他原本已经挪到了床沿边边，这一退直接半个身子悬空，偏偏手脚被被子困住，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心头一震——下一秒，621长手长腿一捞，直接把元楚连人带被子夹住，还在身上绕了个圈，两人刹那间调换了左右。

失重的惊慌变成轻微的眩晕，元楚心有余悸，喘着粗气，手麻脚麻。有点丢人，元楚蹬了几脚被子：“是的，你算人，我就算一鸡肉卷。”

621听着好笑，把元楚身上已经搅成一团的被子解开，重获自由的元楚脸朝下把自己摔进枕头里。

闷死算了。

黑暗中，621又把被子重新抖开盖在元楚身上，“那现在呢？现在是三明治吗？”

元楚瓮声瓮气：“现在是本人已死，别来烧纸。”

621低低的笑。

“你不准笑。”元楚又撑起身子瞪他。

恼羞成怒了还。

“好好好，我不笑了。”621努力不笑出声，把元楚按回去。

“偷笑也不行！”

这下没有被子搅着，元楚迅猛威武地一翻身，直接捂着621的嘴压在了他身上。

风水轮流转，我也要捂回来。

元楚上半身的重量都落在他的腰间，甚至怕他挣扎，元楚还伸出一条腿把他的两条腿牢牢箍住。621乖乖躺着，喉结微动，看着元楚的脸。月光从一侧透进来，已经适应黑暗的621此刻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元楚的表情，羞恼、纠结，一晃而过的小得意后，脸烧的越来越红。

身上的重量开始若即若离，连捂在自己脸上的手也开始想往回撤。

刚刚不是还很英勇吗？621想。他抬手，依旧是温柔的力道，在元楚的后劲和脊背处一按，元楚一下被卸了力，整个身子往下一坠，被621接了个满怀。

元楚还想挣扎，621紧紧抱着，“楚楚。”他在他耳边说，怀中的身体立马安静了。

元楚的脑袋埋在621肩头，621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等到元楚终于放松下来，621才说：“没有在笑你，就算是笑，也是因为觉得你很可爱。”

元楚又脸红了。

幸好是夜里，不然又丢大人了。

621低头能看见他通红的耳朵尖，像夜空里熠熠生光的红宝石。他拍着元楚的背：“现在我们是夹心三明治了。”

元楚：“……你幼不幼稚？”

621：“主人你起的头。”

元楚：“……”他摆烂了，“行吧行吧，是我幼稚。”

“如果把幼稚理解为思想天真无邪，简单不复杂的话，主人确实很适合。”

元楚头埋得更深了：“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

621蹭了一下元楚的脑袋。“不会的。AI永远不会骂他的主人。”

颈间的呼吸僵了一瞬，黑夜中，621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那莫渝呢？莫渝会讨厌元楚吗？”

621没有立即回答，他把怀中的身体抱得再紧些，直到两个人的体温相融、心跳共振，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油嘴滑舌的话，所以请让我在以后的时间里证明给你看。”

以后……以后是个好遥远的词啊。

以后的漫长时光里，不再是他一个人了。

虽然这种氛围下一直贴贴真的很舒服，但元楚还是问了621：“我重不重？”

“不重。”621说，甚至长腿一捞，让元楚的整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敏感部位贴在一起，撞得元楚浑身发麻。“你看，你身上都是骨头。”

“那我争取吃胖一点，你也就可以也胖一点。”

621疑惑：“主人喜欢壮的吗？”他又想起那晚元楚给他试衣服试到一半就跑路，果然主人是喜欢更结实一点的肌肉吗？

元楚：“？”怎么感觉话风突然又有点不太对？

他实在不好意思用这个姿势和621说话了，一通乱拱，621由着他动，只虚虚的抱着他。等到元楚终于觉得自己这个侧躺的姿势就很好的时候，头下依旧枕着621的手臂，而他的另一只手依旧还握着自己掌心。

怎么感觉还是很暧昧。

“其实我，也是有遗憾的。”621突然说。

遗憾什么？遗憾我不是肌肉男吗？元楚一头雾水的想。

“如果能早一点来到你身边，是不是你就会过的快乐一些。”

夜很安静，当房间里的低语归于沉寂时，只能听见窗外若有似无的风声车流声。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的福利院，那时候的夜晚，也像是这样，元楚睁着眼睛，听窗外的喧嚣与安静。

反正都与他无关。

621没等到元楚的回应，正在忐忑自己是不是说不错话的时候，元楚摇了摇头。“没有必要。”说着还笑了出来，“难道要你和我一起当孤儿吗？”

621声音发涩：“如果能陪你一起……”

“不会的。”元楚以为621看不见，便放任自己的脸上流露出悲伤的冰山一角，“在院里，健康的孩子，很快就会被领养走……你要是在，估计我们还没认识，你就去哪家当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了……”

二十年前的福利院里，多的是父母无力赡养的病重孩子，健康聪慧的小孩向来是被收养的热门对象，往往领养的人家还得排队多年才能等到一个。元楚在婴儿时期就被丢在福利院门口，除了个子小了点、体质虚弱了些，没有任何先天疾病。看现在的长相，AI不用程序模拟，也能知道小时候的元楚必定是玉雪可爱的糯米团子，看一眼都要心软软。

那为什么，主人会被留下来……

“没事的，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元楚说，他开始庆幸自己现在已经是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不会再想起这些事就难受的掉眼泪。

哭一夜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因为自己不讨人喜欢。

从小到大，自己都不招人喜欢。

一出生就抛弃自己的父母，十岁时明明答应领养自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白发老爷爷，嘲笑他是野种的青春期同学，打压他PUA他甚至还想让他背锅的领导。

唯一表达“喜欢”自己的，是一个扭曲变态的同性恋。

“对不起。”

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发顶，元楚浑身一颤，心门猝不及防被撞开，里面经年的湖水倾涌而下。

621抱紧了他：“对不起主人，我应该早一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