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便开始黯淡，到621和元楚驶下绕城高速时，正前方的天际已经阴云密布。这条国道是往湛州最南边的云合区走，又是工作日，车流较主城而言不算太多。621开着车，黄仁和娜娜的车子就在离他三公里远的地方以60公里的时速匀速前进，幸好他脑中有定位，不用明显地跟在他们后面。

元楚的视线从窗外转回来，昏暗的车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621的脸：“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621微微叹口气：“不是不说实话，只是现在……还说不准。”

“不准你匆匆忙忙跑出来？”这个AI到底什么时候学的撒谎，元楚狠狠靠回椅背上，回弹的震动就当自己在对自己发火。“这样吧，你要去哪里？这总能告诉我吧？”

621原本想说那个民宿的名字，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去追黄仁。”

元楚不解：“追他干什么？”

621：“他的车上还有娜娜甜。”

元楚：“谁？”

“赵玲玲，或者说另一个名字你可能更有印象。”621停了一秒，才缓缓说，“许娇。”

“许娇……”元楚嘴边念着这个确实有点熟悉的姓名，车窗玻璃开始出现一滴两滴的雨迹，他的眼睛陡然睁大：“韩组的女朋友！”

国道两侧的行道树整齐排列，春日在它们身上泼了浓重的墨。越开地势越偏，远方的丘陵雾气弥漫，好好的湛州郊区的观光线路，看起来更像是受潮的水墨画。美丽，又阴气森森。一辆黑色S400像一只小虫子，悄无声息地朝里驶去。

娜娜甜坐在副驾，喝着奶茶看着窗外。黄仁眼角的余光看着她，这个他砸了几个礼物就主动私聊约他的女人，一开始还提防自己接近她的目的，结果他连氪金三天，再对她身上几个部位讲几句骚话，她就彻底放松警惕，还不是和市面上的捞女一样货色。

娜娜甜察觉到了黄仁瞥他的眼神，弯起嘴角朝他甜甜一笑。喝奶茶的时候，眼神还不肯离开，鲜红的嘴巴找着吸管，再露出贝齿轻轻一咬。

黄仁意料之中起了反应，娜娜甜这才笑着挪开视线。当不成别的豪门太太，当他这个小领导的情人也不错。大牌有平替，男人也有啊。

何况自己手里的视频，同样可以牢牢的栓死他。

距离他们定好的白公塔民宿还有一个小时路程，这周围人烟稀少，倒也不是不可以……

韩组的女朋友为什么会和黄在一起？

元楚觉得自己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说不出来他两是打算一起给韩组上坟这种地狱笑话，被迫害四年的直觉告诉他黄仁一定有问题，那么许娇……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中生成，621侧头看一眼他的表情，有点悲伤地说：“主人你，可能猜对了。”

“韩组的死不是意外，那就是……”元楚说不下去了，他抓紧了身上的安全带，葬礼当天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涌现，哭到快要断气的父母，喊着“都是我的错不应该半夜和韩章招架”的向老人家下跪的貌美女朋友。

女朋友是假的，那么半夜吵架也是假的。

现在“女朋友”和黄仁在一起是真的。

车外开始起风，出门得急，元楚身上只套了薄薄一件白色针织长袖，心底的寒气不断向上喷涌。他明明只是最底层的社畜打工人，为什么，好像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阴谋诡计里，连带着……

他看向621，他正微眯了一下眼睛，手中方向盘一转，在面前的分叉路口里果断右转。

“他们要去哪里？”元楚问道。

621：“应该是云合区的白公塔景区的民宿——但是也不一定，没事，我跟着他。”发生什么都来得及的。

可是前面没车啊，刚刚一路好像都没有紧张跟踪的样子。元楚又去看621，“你怎么跟？”

621目不斜视，“我入侵了他两的手机系统。里面定位、存储数据、APP使用内容、乃至麦克风摄像头，我都可以同步获取到。”

元楚愣了一瞬，没说话。

621看他一眼。

元楚：“……这违法吗？”

621：“……”

他的眼神难得的慌了一瞬。车厢内异常的安静，只能听见空调在不知死活的换气。621又想起来他刚到元楚家时，元楚问的自己是否合法，以及如果主人的命令是违法乱纪的要求时，AI会怎么处置。

就，这好像真的违法……

621小心翼翼地开口：“主人，我保证，我一定不留痕迹，不会再有人知道，也不会被警方发现。”

元楚：“…………”

救命啊，这补丁看起来更奇怪了好吗！

见元楚又不说话，621自己的情绪值也down下来了。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他想保护好主人，只能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主人不理解没关系。621握紧了方向盘，他必须保护好主人。

“那他们现在说的话，你是不是也能听到？”元楚终于开口，问了一句621意料之外的话，“他们会不会说起韩组去世的事情？”

621的手指慢慢松弛下来，“可以的，只是平时的监听我都放在后台程序里，遇见关键词会自动提醒，不过目前还没有。”而且AI虽然是AI，也没有偷窥一个中老年阴损男人和擦边卖肉网红私生活的癖好。

“哦。”元楚还没放弃，“那现在呢，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现在正在沿着这条主路朝云合区……”621突然睁大了眼睛，“他们停下了。”

“嗯？”元楚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见621一脸凝重，摸着耳轮上的那枚耳骨钉，瞳孔里那股非人的无机质蓝光又一次涌现。现在这样子，就是在调取画面事实监控吗？

元楚不敢出声打扰他，只在一旁静静看着，看621微皱的眉头，还有随着程序运行轻轻翕动的翅膀一般的睫毛。

明明他在做正事，元楚却看花了眼。

对着自己的脸犯花痴，你彻底没救了。元楚想。

621没严肃几秒——在黄仁手机监控调出来时，他还只看到静止的车后座及车窗画面，按照视角来判断，黄仁的手机应该是放在驾驶座支架上。再一听，声音有点不对劲，画面里只能看见黄仁半个上半身，他侧坐在驾驶位，面朝副驾。而画面下方，有一个淡粉色的身影起起伏伏，时不时落出画面之外。

621又赶紧调了娜娜甜的手机画面，她的手机正好放在副驾还没关好的置物匣里，露出上半部分，巨大的摄像头正好对着驾驶位。

621脸腾地一红，猛地踩住刹车。

元楚被安全带狠狠一拉，锁骨差点没给硌断。“出什么事了？”

621没敢看他，“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刹什么车？元楚反正是不信他的鬼话，看他表情不对，直接抓他的肩膀掰过来：“……你脸红什么？”

“他们在……在……”纯情的AI躲避着视线，有点难以启齿。

元楚看着621脸上的温度，眨了眨眼，然后脸跟着621一起红了。

他艰难的开口：“在……？”

621艰难的点头。

元楚：“……”

好了，他终于不冷了。

现在脸都快烧起来了！

一边烧一边还唾弃自己，明明就是一群垃圾人，垃圾人搞群P他都懒得抬一下眼皮的好吗？

然后恶狠狠的很大声：“你不准看！”

621被吓一跳，“好、好的……”

元楚：“……也不准听！”

都关了就不好监控了。当然621不敢问，也不敢说，只能偷偷把音量调小，又只保留黄仁手机视角的画面，确保他两的行动都在他的知晓范围内——当然不包括刚刚那种！

明明搞黄色的不是他两，结果现在车里的气氛比他两自己搞黄然后被当场抓获还尴尬。

这个AI搞过黄色吗？元楚突然想，莫渝是有生理反应的，他差不多每天早上都能感觉到（……），但是他是AI啊，AI为什么会？按照他的设定，刚刚返厂回来的他只能满打满算是满月吧！

天哪这什么小宝宝啊！

“你看到了多少？”

“啊？”621没听清。

“我说，”元楚盯着眼前的副驾台，低声说，“你看到了多少？”

621也盯着方向盘：“没、没多少……”

“能清除记忆吗？”

清除记忆。

621的神经系统不可避免的一震，然后才反应过来是主人要求他删除刚刚看到的黄仁和娜娜甜的画面。“我……”他犹豫着开口，“我可以删，但是这样会造成记忆的断档，有可能会影响后续……”

道理不是不懂，元楚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副驾台盯出花来后就转向盯621的脸。他脸上的温度已经下去了，只有红红的耳朵尖还泄露了一丝痕迹。可以想象他的左耳也是一样的颜色，连带着耳轮上那颗冰冷的黑色耳骨钉，都一起变得温情可爱了。

他才刚满月，元楚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可以再想有的没的了！

良久的沉默后，元楚终于开口：“那算了吧。”

621看他。

“但你不准学坏。”

这是在关心自己吗？621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主人放心，我不会的。”

元楚脸又一红，你笑什么笑。

下一秒621突然眼神一边，油门换挡一气呵成。“主人坐好，他们出发了。”

元楚猝不及防被惯性狠狠按在座位上，车子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两侧的行道树疯狂后退。

欸不是，黄仁这么快的吗？

阴雨天的偏僻国道上，黄仁那辆S400没停多久就再度出发。侧面车窗都贴了平整的防窥膜，看不见里面的痕迹。细雨开始密集，在车前玻璃上密密麻麻地落下，黄仁面无表情地打开雨刮。旁边的娜娜甜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领，开始给自己补口红。

“雨好像下大了。”她懒洋洋的说。“还有多久啊？”

黄仁：“快了。”

“唉，要不是白公塔的民宿这个季节拍照片很出圈，我都不想去了。”娜娜甜合上镜子，“直接去希尔顿，或者玄尚国际，那里的行政套间的大落地窗正好对着CBD建筑群，可漂亮了。”

黄仁更想抽根烟。

娜娜甜也没指望他会有什么反应，“欸？”她蓝灰色的美瞳转一圈，抓住黄仁的手：“不然我们改道去你家吧？”

黄仁脸色一变，刚想动怒，娜娜甜嘟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黄仁看着这张满是人工痕迹的脸，突然笑了，薄薄的嘴唇咧开一个精心控制的角度。

“好。”

雨丝越来越大，621跟着黄仁的轨迹，一直保持着三公里的距离。白公塔还有20公里就到，黄仁难道改变主意了吗？

代表黄仁的那个红点突然偏离原来的路线，621当即打开地图图层——黄仁下了国道，拐进一条更加偏僻的公路上。

621呼吸一沉，直接加速。元楚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状态，“你要做什么？不是只是跟踪吗？”

621没说话，他希望只是跟踪……但是，如果黄仁真的行凶，他可以阻止，那主人呢？

不能让他置身于这般危险的境地，就算是看到也不行。

他脑中的程序飞速运行，可是都找不到把元楚分隔出去的例外。前方的黄仁突然加速，在云合区起此彼伏的丘陵公路中，开出了绝不匹配的高速。

必须追上他！

黄仁拐下的出口就在眼前，621果断转向，租来的车子没有黄仁的豪车配有讲究的减震系统，连续的减速带把元楚颠得有点反胃。“不舒服吗？”621担忧的问。

“你这什么事都不肯和我说的臭毛病我才不舒服！”元楚没好气的说，结果接下来又一个急转，他又被安全带狠狠勒一把，更想吐了。

“对不起。”621道歉，621还是没改。

黄仁的速度越来越快，621听见了娜娜甜的疑惑，黄仁只说自己在南郊小镇上有个小排墅，他们转道去那里。

可是黄仁根本没有别墅，这条公路也不通向南郊小镇。

621继续踩油门，仪表盘上速度奔向80km/h。就在这时，621瞳孔猛地一缩！

【ERROR！ERROR！系统检测到AI超速错误！！】

这条公路限速40。621超速100%。

可是不超速就追不上黄仁了！而且40是一般程度的限速，这里没有电子警察也没有往来车辆，40还不如放腿去跑！

621咬牙，并没有松开油门。下一秒，和那天在桥下浅滩时一样的电流惩罚从颅骨处的芯片迅速蔓延到每一个神经末梢，621咬紧牙关，把闷哼硬咽下去。

周围的树影越来越浓，薄暮和阴雨交加，元楚已经看不清路的两侧有没有居民区，也看不清这条偏僻的公路到底要通向哪里。车里光线更暗，然后他看见了621紧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发白、颤抖，青筋跳动。

视线往上，元楚看见621头上细密的薄汗，他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元楚根本坐不住，“621！！”

一股比刚刚的电击更猛烈的惩罚袭来，和浅滩时一样，刚开始的电击结束后的30秒，数倍于之前的疼痛卷土重来、摧枯拉朽。脑中的程序没有感情地重复道：

【检测到AI行为错误，现执行来自主人“元楚”的电击惩罚。】

【检测到AI行为错误，现执行来自主人“元楚”的电击惩罚。】

【检测到AI行为错误，现执行来自主人“元楚”的电击惩罚。】

621的痛呼再没藏住，身体痉挛，几乎趴在了方向盘上。整辆车行迹扭曲，短短数百米好几次差点侧翻。元楚脑袋“轰”的一声，爆了一句621之前听过的粗口，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强行抢过他手里的方向盘，同时一只脚直接伸进来，以一种非常扭曲又不容质疑的姿势狠狠踩下了刹车！

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一脚差点把防抱死都启动。元楚还以为自己就要撞碎前挡风玻璃，就在被甩出去的瞬间，621放开了方向盘，直接紧紧把他抱坐在怀里！

柏油马路上被画出了深深的四道刹车线，山间鸣鸟四处飞散。所幸前后都没有来车，不然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元楚喘着粗气，艰难地睁开紧闭的眼睛，最先看到的是胸口一双牢牢抱紧的手。

621剧痛之余使出浑身的力量抱住元楚，耳边程序的警告还在嗡嗡作响，现在全身只有双手还剩一点知觉。这点知觉全用来感受元楚巨震的心脏，还有隔着薄薄一层衣服下的温热。

他没事。

太好了。

“到底XX的怎么回事！！你还不肯说吗！！”元楚撕扯着嗓子回头吼他，尾音有了一丝熟悉的颤抖。

621心头一软，嘴里先思绪一步：“超速了……”

元楚一愣。

621苦笑：“我……AI不能超速……”

艹。

元楚心里隔空爆粗三百句，等翻涌出喉咙的时候，只剩下一句“那你早说会死啊！”气得他拿起621的右手在鱼际处狠狠咬了一口。“滚到副驾上，我来开。”

621的神经元都集中到了右手，“啊？”

“我说，”元楚抬高了音量，“我来开。”

621：“主人，我可以……”

元楚冷笑：“你再废话黄仁就追不上了。”

621：“…………”

他解开安全带，开了车门。元楚在驾驶位坐好，看着621在副驾上重新系好安全带，这才一脚油门，嘴里是比一些原始AI的棒读还要棒读的威胁：“回去不给老子解释清楚今天的来龙去脉你就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楚楚开车（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