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的程序再度发出提示，距离返厂还剩两小时。

作为新生的AI，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返厂就是充电还是加润滑油还是多安装几个防bug补丁，一夜的时间应该够了。

他争取，在明早元楚醒来前，还能来得及做他的早饭。

621静静坐在床沿，看着床上的两个枕头，又看着元楚安静的睡颜。此刻的元楚整个人陷落在柔软的床铺里，睫毛微颤呼吸迟缓，621猜，他是不是又回到了那个有老秋千架的梦里，只是这次，小小的元楚身后，会不会有小小的莫渝？

621笑了，AI哪里会有小时候。他俯下身，停在元楚的唇边。

那双浅淡的泛着水色的唇，被他这一个月的悉心养护下，终于透出了些许血色，像还没熟透的樱桃，如果此时一口咬下，大约只剩满口的酸。621想着，眸光暗了暗。

这一吻，最终落在了元楚的额头。

主人，等我回来。

元楚的确在做梦，他又一次梦见了小时候。小时候他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发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白发老爷爷过来，笑嘻嘻的问小元楚愿不愿意跟他走。

元楚想说话，忽然又看见老爷爷身后朝他丢泥巴的男孩们，当时他们怎么说的，不会有人要你的，再讨好再卖乖也是滞销品、垃圾货、爹不祥妈乱搞的野种。小小的元楚把眼眶中的眼泪憋回去，再一抬头，老爷爷也不见了。

白云苍狗，冬去春来，嘲笑他的孩子走了一波又一波，只有他还坐在老旧的秋千架上。梦中的时光似乎看不到尽头，等到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塑，看似完好，等着一阵风一场雨就能把自己一片一片剥落。秋千架上，突然出现了另一只手。

元楚猛地睁开眼睛。

心跳的巨震里，鱼肚白的晨光微微照亮了天花板，在意识逐渐回笼之前，元楚就发现，身边没有人。

621呢？

身侧的床铺规规整整，没有睡过的痕迹，楼上楼下一片安静。难道621这么早就起来了？还是整夜没睡？

元楚翻身下床楼上楼下都找了一遍，都没见人影。静谧的loft里，元楚站在昏暗的客厅，越想心里越发毛，仔细回想昨晚621的种种表现，一切照常……难道他又瞒了自己什么？

冷汗和恐惧一起爬上了元楚的后背，连翻找耳机的指尖都开始颤抖。“621……莫渝……”他对着耳机喊，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621！！”

耳机里面死一样的安静。

元楚连呼吸都忘了，就在灵魂快要出窍的时候，听见了耳机里，一声极轻微的敲击声。

那声敲击把元楚即将跳出来的心脏轻轻拍回了原位，元楚呆愣了许久，才听见耳机里熟悉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地说：“我……没力气了……主人开门，好不好……”

元楚一帧一帧地挪动自己僵硬的脖子，看向大门的方向，连拖鞋掉了也顾不上，飞奔过去一把拉开。暮春凌晨还未散尽的寒气像瀑布一样扑面而来，元楚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口发愣。

“主人……”621抬头喊他，元楚低下头，这才看见621就坐在地上抱膝靠着墙根，虚弱地冲他笑。

他还穿着昨晚推他荡秋千时的那身睡衣，薄薄地盖在他身上，脸色却像被霜冻一夜后的白瓷，睫毛上甚至还有星星点点凝结的白露，像是无机质的工艺品被抽走了生命力，轻轻一碰就要裂成满地的碎片。

元楚伸出了手指，却不敢再进一步。

“对不起……吓到你了。”621说，想撑着地站起来，僵硬的胳膊还是使不上力气，整个人向一旁歪去。元楚赶紧扶住他，两人一起跪坐在地上。怀里的身体冰冷潮湿，不知道他在门外孤坐了多久……

该死，自己怎么能睡着的……

元楚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千万万遍，狠狠抱住621。

直到把621扶进家里，又是喂热水又是擦身体，最后拿厚毛毯裹成一只熊，他脸上属于人类的血色才和渐亮的晨光一起回来。元楚还翻出一个热水袋，灌好水回头时，正好看见这人在望着自己傻傻的笑。

元楚鼻子还堵着，就用眼神问他。

621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自觉，笑得更坦然了。眉眼弯弯，白瓷上开满了春日的桃花。

元楚没敢看下去，把热水袋塞进他怀里就要走。621哪里肯，握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拉，毛毯一裹，一头小熊变成两头小熊。

“别忙到最后是你着凉了。”毛毯下面，621终于师出有名，堂而皇之地手脚并用缠着元楚。现在确实是621的体温比他高，元楚猛地打了一个冷战，开了一个头后，身上就跟上了发条似的，不停的抖。621轻轻搓着他的双臂，感觉热度起来了一点后才问：“好些了吗？”

元楚垂着眼睛，没立刻回答他。

621看了看，然后抱着元楚在沙发上挪了一点位置，晴朗的日光正好沿着客厅的落地窗照了细细一缕在元楚脸上，元楚不适地眯起眼睛。

“主人的眼睫湿了，我带你晒一晒。”

太阳一出来，气温便开始飞快上升。光斑落下的地方，更是被烫出了丝丝麻麻的酥痒。像春日新生的藤蔓，一路曲折蜿蜒，最后缠在了心上。

“你昨晚去哪里了？”元楚问他。

621没说话。

“你一夜没回来是不是？”

621还没说话。

“你是不是又有事情瞒我？？”

不得了了，要发火了。621赶紧解释：“真不是。主人还记得吗？我……要每月返厂更新系统的。”

元楚的小火苗还没来得及点燃，啪地就被一盆冷水浇个透彻：“返厂……”

对啊，他的莫渝是AI，AI肯定要定期保养的。

“那你……”元楚又坐不住了，开始掀621的衣服，刚刚擦身体的时候没发现有针孔伤痕或者什么补丁，他是怎么升级的？

621握住他乱动的手。“没有伤口，实际上，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

元楚抬头看他。

621轻轻笑了笑，“就是程序提醒我时间到了，我昨晚哄你睡着后就出了门，还没走多远就眼前一片漆黑。再醒来，就是在家门口，听见你在耳机里，”621顿住了，原本不想讲，看见元楚红迹未消的眼睛，又心疼又有点满足，“哭着喊我名字。”

元楚脸上挂不住：“你又想嘲笑我？”

“不是。”621低下头，“我是，有点高兴。”

元楚眼睛瞪大了。

还说不说想嘲笑我？

621埋在元楚肩窝，轻轻蹭了蹭。“不，我其实，很高兴。”

当他睁开眼时，汹涌的爱意跟着元楚的呼喊一起冲进他的脑海，更新的程序没有把他擅自萌生的这点自我情感清除。

这就够了。

而且，他好像感觉到自己在主人心里的分量，好像比他之前预估的，还要再重一点。

赚了。

赚大发了。

“我好高兴啊。”他抱着元楚，想把心中的喜悦都捧出来给他看，连讲话也开始变得黏黏糊糊。元楚自己还心有余悸，抱着这么一大只，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抱着他还是被抱着，总之621的怀抱炽热，贴在他耳边说的话也炽热，那就……

就这样吧。

他想。

他能开心就很好了。

幸亏两人久病成医，主要是元楚病号久病成医，虽然621被结结实实冻成了冰棍，一系列保暖抢救组合拳，居然没着凉，只蔫了半天，到了下午就生龙活虎的拉出瑜伽垫准备锻炼。

元楚大惊：“我以为你说了就是练了。”

621：“？”他眨了眨眼，“上周一直没时间，我不能再拖了。”

很好，很有精神。

是一个没有拖延症的好AI。

元楚原本没打算和他一起练。但是看他平板支撑时胳膊和脖颈间的青筋，又想起高设院茶水间群里的过肩摔永动机，还是认命地和他一起趴下。然后没过一分钟就五体投地。

621看着他笑，额头的细汗夹杂着满满的荷尔蒙撞进元楚的眼睛里，元楚不敢看，又不服输，这次撑了三分钟，最后撑到整个人都在打摆子。

“核心收紧。”621隔着睡衣轻轻拍他的后腰，元楚彻底扑街了。

“你故意的！”元楚爬起来瞪他。

621盘腿坐着，笑得一脸坦荡荡。脖子上的汗水汇成一股流进他的睡衣领口，感觉有点不适，他直接解了扣子只穿着睡裤，顺便观察一下身上肌肉，评判一下接下来的锻炼重点。

嗯腹肌整齐，感觉差不多到位了。外侧斜肌和胸肌看着够用，但是好像离主人喜欢的那种饱满类型还差一点，三角肌和背肌的锻炼还是重点，腿是不是也要练练，话说人鱼线……621拉开自己的睡裤瞅一眼，再抬头，元楚早跑得屁股冒烟不见人影，只剩下洗手间里哗啦啦的水声。

果然，主人还是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身材吧。

621原本开心了一天的心情短暂地低沉了下，但是想到早上还是止不住的发飘，没关系，日子还长，自己迟早会锻炼成主人喜欢的那样的！

摆烂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在621收到哑铃的取货消息时，“做事先做人”榜一大哥约娜娜甜到市外民宿见面。

621坐在沙发上，脑中的系统在疯狂处理信息。在娜娜甜工作室，他借着华图转移娜娜甜注意力时，在她的手机里植入了监视程序，程序是他自己编写的，外界无从查起。但是621却可以时时刻刻掌控娜娜甜的一举一动。

同样，也知道了娜娜甜手机里，有当初高天和黄仁让她扮演韩章女朋友的偷拍视频。

621既然能植入程序，拷贝一份视频轻而易举，但是他解释不了视频的来历，主人也解释不了。就像他也入侵了黄仁的手机和电脑，里面的库存像是陈小眼的脑子一样空空如也，只有一些APP历史记录能窥得一二，但是他仍无法将其作为证据提供给警方。

主动找娜娜甜看似打草惊蛇，实则引蛇出洞，让他们主动暴露在警察的目光下。而现在，就是收网的时候。

黄仁约娜娜甜室外民宿见面，但是黄仁的购买记录里不止有民宿的订购记录，还有乳胶手套、塑料袋、鹤嘴锄，

以及三菱刀。

等的是狗咬狗，没想让狗杀狗。

621坐不住了，和元楚说他去拿快递，顺带去一趟超市看看他们新上的海鲜锅。元楚在厨房给新买的洋桔梗换水，哦了一声，说不然他去吧。

621一边换鞋一边说：“到的是十五公斤的哑铃，你要去拿吗？”

元楚不说话了。

621看他开摆的样子就止不住笑：“估计要下雨了，我尽快回来，你别出门了。”

厨房里传来一声好的。

621估算了一下时间，地下停车场有他为防万一提前租好的车。下楼的时候，发现自己这层好像搬来了新住户，巨大的床垫正从楼梯里人力搬上来。

天阴沉沉的，621把冲锋衣的拉链拉高，一路小跑到停车位，脚步声在空荡的空间回响，他一回头，看到元楚一边按着膝盖喘着粗气一边瞪着他。

621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轮，才说：“……主人。”

“不是要拿快递吗？快递点开到车库里了？”

621不敢说话了。

“你要去哪儿？”

621挣扎道：“超市……”

“嗯。拎着15公斤重的哑铃逛超市，还是抱着5公斤重的生鲜锅再去拿哑铃？”

621：“……”

元楚走到他面前，看着身后一辆毫不起眼的国产黑色轿车，没好气地说：“还不开门吗？”

621按了钥匙，“你还是回家等……”“我”字还没出口，元楚直接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621撑着车门还想说什么，元楚眼皮一抬：“开车。”

621：“………………”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一路朝湛州市外飞奔。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AI开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