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用手电照向他们的前一秒，元楚披着621脱下给他的黑色冲锋衣，猫着腰溜下了与黄仁相反方向的护坡，眨眼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

电瓶车驾驶员幸好戴了头盔，且在与元楚交会的时候已经有所准备，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而娜娜甜因为刚刚的撞击已经晕厥。621看着她被送上救护车，警察在乡道起始的岔路口发现了她的左耳，虽然在再植黄金时间内，但是断耳受到了污染，后续如何还不好说。

更加不好说的是面前的警察。在发现黄仁确定要行凶时，621是直接通过预设好的语音给云合公安分局报的警，用的理由是路过看见一男子持刀威胁一女子。他的时间线可以圆上，但是警方的时间线不会。黄仁特地挑的行凶地点，这么偏僻的地方，621看了一眼程序显示的时间，警察来的太快了。

而且，刚刚的枪声……

果然，面前有两个警察走向他：“你就是报警的元先生。”

621点头。

“我们在追捕的途中收到了分局传来的你的报警信息。小伙子胆子挺大，刚刚那一招横停我们多少年的老刑警都不一定敢这么干。”

621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追捕？”

旁边一个刑警咳了两声，这人立马闭了嘴。田野下传来一声疾呼，手电的灯光在雨夜疯狂挥动。“队长，人抓到了！！”

“带回局里！”这个刑警队长应了一声，又看回“元楚”：“你也跟我们走一趟。”

是夜，云合区公安分局。

从排水沟里被揪出来的黄仁满身污泥瑟瑟发抖，坐在审讯室里，开始接受警方的轮番审问。

621被两个中年警察带去另一间审讯室做笔录。621按照自己报警时的口径，自己是休假期间打算去白公塔景区的民宿休息，租车自驾路过，看见黄仁持刀欲向一名女子行凶，就开车救下女子。后被黄仁一路追车，直到警方赶到逼停黄仁。

警察们在民宿找到了“元楚”两天前的预约记录，在一家租车行里找到了“元楚”一天前的租车记录，租的正好是那辆现在已经接近报废的黑色小车。

而已经彻底变成板砖的，是车上的行车记录仪。预设的自毁程序在警方喊来拖车时自行启动。剩余的物证就是车上满满娜娜甜的血迹，还有那把被黄仁扔过来的□□。刀刃上有娜娜甜的凝血碎发和组织碎片，刀柄处只有黄仁的指纹。

警察们看着手中满满的材料，再一次问“元楚”：“你怎么就正好出现在现场？”

621面不改色：“两位打电话到我单位就知道，我和这位领导之前闹了不小的矛盾，院里给我放了长假。谁知道这位这么阴魂不散，出门散心都能碰见。”说着嗤笑了一声，“不过算是老天有眼，多行不义必自毙。”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离开审讯室，五分钟后又回来。打印机打出好几张笔录，621签上字就可以先离开到办公区等候。

关上门的时候，当中一位年长一点的刑警突然问：“那下撞击那么严重，你要不要验个伤？”

621摇头：“不了，我想快点回家。”

长长的走廊里，621隐约听见某间房间传来歇斯底里的怒吼与哀嚎。听着有点像黄仁、又有点不像。十几天前，在致雅区的警局里，黄仁还志得意满地应对他的指控。而现在，人命当前。

面前的人命保住了，还有一年前的人命。

621想到娜娜甜手中关于偷拍的黄仁和高天买通她演戏的视频，经此惊魂一夜，娜娜甜会不会发疯一样不顾一切地告发他们？

“警官真是神勇啊，我一定要给你们送锦旗！哎真是吓死我了，他真的要杀了赵玲玲吗？好可怕，幸好我报警了，不然他说不定就要来杀我了！！”

——办公区的门一打开，高天正背对着大门，向两个年轻警察感激涕零。警察看见了进来的元楚和前辈，高天顺着他们的眼光回头望，眼神微眯，嘴角向上勾起一个邪魅的弧度，语气还是和刚刚一样，虚假又热络：“元高工，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头顶的日光灯明亮刺眼，621坐在长长的会议桌前，高天坐在他的对面。深夜，云合分局依旧热闹，醉酒的吵架的人络绎不绝，听着调解室里的声音和现场纪录片一样精彩，只有他们这里，十分安静。

落针可闻。

高天的鼻子已经看不出来伤了，他往椅背一靠，双手交握放在高高翘起的二郎腿上，前摇完了才压着嗓子开口：“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621静静地挪开了视线，转向厚实的红木桌子。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对于人类的情感来说，爱没有理由，讨厌更没有理由。此刻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哪怕他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他也想一拳把他脑袋打爆。

警告又在响。621不适地微皱了一下眉。

这一点表情的变化清楚地落在高天眼里，他又浮夸地前倾身子趴在桌上，双肘撑着桌面外头看着他，陶醉得仿佛自己是什么霸总男一号附体：“不舒服啊？我刚刚倒是听说了你的飙车事迹，是不是当时太热血上头，现在开始晕车了？”

“你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那我就主动告诉你吧。谁叫我，”说着他又邪魅一笑，“就是喜欢主动呢？”

警局打人好逃跑吗？621认真的想。

“是我报的警。你猜报警的内容是什么？我告发黄仁与去年韩章意外死亡有关——而我，是污点证人。”

果然，621眼皮一抬，正好对上高天洋洋得意的目光。

高天又靠回他的椅子上，开口突然又换了刚刚对着警察时的浮夸语气，声情并茂地开始重演：“警官，我是真的害怕啊。当时，就是一年前，黄仁突然找到我，说手下一个人死了。他和我拍胸脯说是意外，但是很担心单位会怀疑到他身上。我们手头还有一个大项目，这个项目不能黄，黄了公司资金周转不灵会倒闭的……我、我就一时糊涂，答应听他的，找了个小网红，赵玲玲，就是这个叫娜娜甜的女人，假装是那个人的女朋友，把视线转向那个人的私生活，就和单位领导没关系了……我当时以为那个男的就是被他压榨，半夜疲劳驾驶死的，为了项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花钱买个清净。但是十天前飞仙桥出事，娜娜甜还来医院找我，各种暗示她手中有当初我雇她的视频！我越想越害怕，害怕的整夜睡不着觉，就觉得一年前的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警官先生，你们一定要好好查一查黄仁，他肯定和那个人的死亡有关系！”

“喏，就是这样。”高□□他挑了挑眉，又瞬间切换回正常的语气，虽然也和含了一口油似的不怎么正常。“他们给黄仁打电话，结果黄仁这一趟出门特地下了自己的常用卡。他这是做贼心虚，但是在警察眼里，就是不打自招。”

621终于开口了：“所以今天傍晚即使没有我，黄仁也会是这个结果。”

“猜的很对。”高天鼓掌，用粘不拉几的眼神赤裸裸看着621的脸，“元高工啊元高工，你是我计划的意外之喜，意外，又像是命中注定。”

脑袋里的警报不断升级，程序警示的电流又在蠢蠢欲动。“你的鼻子大概是真的不疼了。”621白着一张脸，哂笑了一声：“真正的意外是赵玲玲活了下来。你就不怕她后来的口供和你的证词对不上吗？”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高天诚实点头，“但是很可惜，我的叙述和她手里的证据、或者说是痕迹，完全符合。”

事已至此，两人都心知肚明。621知道视频的全部内容，确实经得起高天的春秋笔法颠倒黑白。高天不知道“元楚”在什么情况下知道了娜娜甜手里视频的内容，但是他也不在乎。“她的证据，正好坐实了我污点证人的身份。我被黄仁蒙蔽，我帮黄仁找到她，我还给她付了钱。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呢。”

621：“你在当时就已经做好了现在的打算。”

高天一笑：“只是未雨绸缪的一种类型，仅此而已。”

好冷，真的好冷。

明明已经初夏了，怎么还会这么冷。

元楚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脸上都是湿冷的雨，只有被衣服覆盖的地方，好像还能感觉到一点温热。网约车司机看他一副落汤鸡的样子，好心递给他一包抽纸。白色的纸在昏暗的车厢里递过来，元楚恍惚间看成了黄仁刺过来的白森刺刀，浑身一激灵，抬眼瞪向司机，把大叔吓得一愣。

开惯了夜路的网约车在城郊的上元大道一路狂奔，橙红色的尾灯照在被雨水浸湿的路面上，又飞速驶远，留下慢慢侵蚀过来的黑暗。像一些电影的开头或结尾。

元楚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回到家，拿出耳机戴上，信号连接的一瞬间，他就听见了621的声音：“到家了吗？”

元楚如一根冰雕，站在客厅的灯光下，半晌才点点头，哑着声音问：“你呢？”

621看了一眼对面还在陶醉演戏的高天，“没事，警察有点没顾上我，应该待会就能回家了。”

元楚说了一声“好”，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不对，又赶紧重说一遍。

621眉头微微皱起：“主人你赶紧洗个澡，不要着凉。”

元楚看着身上的衣服，他的头发还没干，刘海耷拉在眼前，想发抖，又想蹲下来抱住自己。

没听见他的声音，621的眉头更紧了，“主人？”

“……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元楚的声音很低，很轻，似乎这样耳机对面的人就不会听见他随之喷薄而出的别的情绪。但是621听到了，那颗跟着设定好的程序按部就班跳着的心脏不可言状的刺疼一下。

“我马上就回。”621站起身，“但是主人，答应我，先洗个澡，换掉湿衣服，然后煮碗姜汤喝掉。”

“可是我想听见你的声音……”元楚的视线逐渐模糊，他想说的其实是“你先回家”，但是他又知道621现在在警局，警局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自己不能这么不讲道理乱提要求。

“那你戴着耳机洗。耳机防水的，我会一直和你说话，这样可以吗？”

“你想做什么？”旁边的高天也站起身，“警察叔叔叫我们在这里等，肯定有他的安排。你这是想不告而别？”

621懒得理他。

入夜的警局很忙，小到打架斗殴大到谋财害命，青天白日下隐藏的罪恶好像都赶在这时纷至沓来，嗡嗡嗡嗡的吵得头疼。在621终于找到警察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耳机里同步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621松口气：“睡衣在衣柜左下第二格，你拿了吗？”

元楚的手指冻僵了，拉冲锋衣拉链的时候滑了两下，才终于把它剥下来。“嗯。”他闷闷地回答，然后开始脱薄线衫。

热水打在身上的时候，他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621听见水声没有许久变化：“主人？你在洗吗？”

元楚闭了闭眼，抬手把脸上的水流擦掉。“你怎么还偷听我洗澡？”

621眨眨眼，主人怎么有点不讲道理。AI没想明白，AI还是要说：“我担心你。”

元楚：“……”他开始倒打一耙：“你不是要说话吗？你说呀，我听着呢。”

这个时候621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耳骨钉里的水声开始淅淅沥沥有一定摆动的节奏，楚楚这是在洗头发。

“就……”他努力找了个话题，“生姜你知道在哪里吗？在厨房调料台下面的抽屉里，你拿左边那块，那块老一点。然后左数第三个挂壁抽屉里有没拆封红糖，你看看要不要加一点。”

元楚“嗯”了一声，把头发冲干净，眼睛又进水了，难受的紧。

621赶紧说：“拉开浴帘，纸巾在右边的置物盒里。”

元楚：“……”

他问：“你的耳机有摄像头？”

621闭嘴了。

但是没过多久，他还是想解释：“我听出来的……”

元楚：“……”

这样不会觉得更变态吗？

总之两个人都瞬间脸红，元楚反正没人看到，就跟着热水一起冒烟。621这边警察看着他的脸，心里感慨小伙子真是血气方刚，晚上这么玩命一把还特么有气色。

621问警察我能先回家吗？警察说先等里面的审讯告一段落。

多久才算告一段落，警察自己也说不好，621听见耳骨钉里沉默了一会又开始哗啦流淌的水声，刚想说对不起，就听见那边元楚的声音和水雾一起朦朦胧胧的飘进来：“你要是真能看见就好了……我腿上、腰上，青了好多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剩下一丝气音滑进621的鼓膜，“好疼……”

作者有话要说：楚楚（缩成一团、脆弱抬眸）：啊，好疼~（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