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楚第一次看见621哭。

AI也会哭的吗。

还没冒出来的小火花被这接二连三的泪点兜头熄灭，元楚脑子“轰”的一声，像是泰塔尼克号撞上冰山的那一下，铁船有没有伤筋动骨还不知道，元楚觉得自己快要先粉身碎骨了。

“你……”他手指发颤，想去擦他的泪，又不敢。

621低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元楚只能看见泛红的鼻尖，还有颤抖的唇。

“……我失态了。”621含糊一声，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他抬头，元楚看见他已经变得湛蓝的瞳孔，泡在汹涌而出的眼泪里，是毫不设防的机械，也是让元楚义无反顾去撞的冰山。

元楚赶紧说：“是我话说重了，对不起……”

621摇摇头，胡乱把脸上擦干净。又抽了纸巾把手擦干，这才把元楚的衣角掀开，“有点凉，稍微忍一下。”云南白药喷在伤口，元楚被冰的生理性一跳。“还有、还有腿上……”621的手指停在睡裤边上，纠结着要不要拉下来。

元楚想说我自己来，但是话到了嘴边就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如果说了，这个AI会不会觉得自己更不被需要？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天哪自己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原来火气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这次转移到元楚自己身上了。他一下把自己的睡裤直接褪到膝弯，露出从胯骨到膝盖满满的紫色淤血痕迹。“就，现在不太疼了，你上药吧。”

621一看，刚刚憋住的眼泪又要开始掉。

冰凉的喷雾喷在温热的皮肤上，坐着不方便，621直接跪坐在沙发上，低头认真处理。元楚光着半边腿，觉得这个姿势十分奇怪，但是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再多废话。

621的手指移到元楚的膝弯，青紫在膝盖处收尾，但是隐约能看见破口的擦伤。元楚叹口气：“是有点破皮，但是应该……”还没说完，621直接一扯，原本半遮半掩的睡裤整个扒了下来，露出从小腿外侧到左脚踝满满的擦伤痕迹。

下身只剩一条小内裤，元楚缩了缩腿。以他屈指可数的几次观片记录来做参考，虽然性别不太对，但是一般这种情况的时候总会要发生一些重头情节。片里一般都是穿男友衬衫，而他，穿了AI室友的睡衣。

他的重头情节是他把他刚满月的AI室友吓哭了。

……活该你牡丹到现在，元楚想。

他看了看难过得快溢出来的621，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好好的回家来了，所以骨头没问题，都是一些皮外伤。”

621没有抬头，元楚感觉到手下的脑袋点了点。小腿的破口因为刚刚回来洗澡，泡了一点水，621换上棉签，轻轻上了一点碘伏。

元楚看他把云南白药放下，以为已经处理好了，刚松一口气，621又重新拿起它，元楚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停在自己的腰侧，“等下，那里不是刚刚——”

621一拉，直接把他的内裤扒开，对着胯骨上原本以为“逃过一劫”的淤青认认真真喷了满满的药。

元楚：“……”

他被冻得眼泪快跟着621一起下来了。

对于双方来说都堪称折磨的上药环节终于结束，621没当即给元楚穿上裤子，先披条毯子盖着。两人静坐无话，屋子里安静得甚至能听见外面的风声雨声。

元楚低下身子，歪头去看621的表情。621睫毛还湿湿的，发觉元楚的视线，就赶紧往旁边移。

元楚突然觉得这画面有点熟悉，几天前莫渝是不是刚刚这样看过他？

当时莫渝是怎么做的？

想了想，元楚自己手脚发麻，他说不出口。

他只能软着声音说：“是我语气重了，对不起，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621看向他，眼睛还是蓝色的。他终于开口了，带着浓浓的鼻音：“能，抱一抱我吗？”

元楚鼻子一酸，这能拒绝得出口吗。

抱着621的时候，元楚就在想，他们好像经常这么抱着，不管是他因为生病整个瘫在莫渝怀里，还是上次莫渝的低电量模式，明明彼此都挺大只，抱着却都喜欢团成一团。

如果能一直这么抱着，再也不分开就好了。

脑海深处隐隐有种抓不住的思绪，好像他们曾经就这么相拥着，也曾经突然分开了。

他拍着621的背，头靠着他的头，新闻说双胞胎之间会有心电感应，他和莫渝不是双胞胎，却能感受到他现在切实的难过。621眉头紧锁，闭着眼睛，他特别想说一些话，可是说不出口。程序和他的情感在脑子里打架，稍一泄劲就要从嘴巴眼睛还有手里跑出来。

元楚叹口气：“如果你在后悔下午带我出去的话，完全不必要的哦。”

621还没说话。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追他，你没办法超速，追不上的后果就是许娇被他杀了。”元楚略一转头，下唇正好擦过621冰凉的耳畔，“我们一起，正好救下一条人命，我觉得很值得。”

“是我的错。我应该想得……更周全一点……”AI终于开口，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他抱着元楚的腰，右手的指尖再用力一点，就会按到淤青的位置，他不敢，只能张大的左手撑着元楚的后背，好让自己抱得再紧一点。

说实话，元楚被箍得有点不舒服，这种轻微的窒息感在他的大脑皮层打鼓。但是如果这样能让他家AI开心一点的话……

元楚放松了身体，让621慢慢压着他，两个人一起倒在沙发上。鸡肉卷不重要了，夹心三明治也不重要，元楚温声哄着他：“已经很厉害了。还原一年前的监控，还有找到违章记录，应该都很难吧……你之前在书房加班，就是在忙这些？”

621轻轻点了点头。

元楚静静感受自己在沙发里的陷落，621担心自己压到他，双手撑在元楚的身侧，拉开十厘米的距离看着他。元楚又一次看见自己倒映在621的眼睛里，像是一片汪洋大海里的小小孤岛。“明明只是被我雇来打工的，结果现在还要违法乱纪兼职扫黑除恶……如果有评比什么世界最好AI的比赛，我一定刷票也要让你拿第一。”

621撇了撇嘴，元楚看见他的眼眶又开始红。“怎么又要哭了？”

621挪开视线，然后没憋住，委委屈屈地说：“主人不用刷票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主人。”

“你啊。”元楚叹息一声，伸手把他抱回了怀里。

就在这边还在世界第一好的幼稚贴贴时，云合公安分局里，黄仁的手腕已经被手铐勒出了好几道血痕。他对着审讯他的警察嘶吼，当时高天也在，高天拍下了他在韩章死亡现场的照片，这一年来，高天一直在用这些照片来威胁他，包括这次杀赵玲玲，也是高天以照片为筹码！

警察出具了另一张监控截图，是一个叫蓝桐的酒吧。韩章事发当晚，高天在那里过夜。

同时你的另一个下属也说，那晚你不在单位。

黄仁大吼你问的谁。老道的刑警抬起鹰隼一般的眼睛，举重若轻：他姓陈。

黄仁彻底疯了。

高天气定神闲地坐在会议桌前，小雅忐忑地坐在他旁边，对面是脸色铁青的杨洪平和已经快大脑过载的苏海东。会议桌的另一角是两个憔悴加班的年轻警察。

“我说了，那天晚上我真的在酒吧，还约了一个。实在不行你们去找那个男生，不过我没他联系方式，你们不行在那里蹲几天守株待兔吧。”

“严肃点！”警察A喝道，“监控的真实性我们会去核实。”

高天满意地点点头，意有所指：“和某位一年前就保存了监控，这时候才拿出来的事前诸葛亮相比，我这家常去的酒吧只是谨慎起见，长期保存了营业监控。啧啧，这事结束了我非得去开他家最好的酒，不然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洪平苍老的眼睛闭上再睁开，“关于黄仁担任道桥二所所长以来所有的项目，我们审计部都会重新核查。”

高天老神在在靠在椅子上，翻手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旁边的小雅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姜院长秘书苏海东是个精干的小个子，这个时候娃娃脸上也是满满严肃：“飞仙桥的设计问题，到时候我来和您对接。”

高天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旁边小雅的肩膀，瘦弱的姑娘被拍得半边身子一塌。“我秘书，有事找她。”

苏海东面色明显不悦了一瞬，高天就当没看到，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一下，又开始指点江山：“项目全过程苏大秘了解吗？不然带上你们元高工吧？”

小雅和杨洪平都瞪大眼睛望向他，高天施施然抱臂靠在椅背上，等他们在心里把自己骂完十八遍后，才转向现场被冷落的两位警察：“该交代的我都阐述清楚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临睡觉的时候，元楚终于看见了那段石锤韩组之死不是意外的视频。

画面是一个阴暗的包厢，斑斓的灯光一个女人的长发上转动，女人挪开身体，赫然看见了高天和黄仁两个人。他们坐在沙发上，高天翘着二郎腿，依旧是那副自大的模样；黄仁倒是局促很多，阴沉地看着前方，也不说话。

高天一副成功学导师的架势，双手交叉放在膝头指点江山：“就是演一出戏，定金你看到了，演完了尾款立马到位。”

画面里传来一个谨慎的女声：“可是假装一个死了的人的女朋友，很晦气哎。”

黄仁立马瞪向女声的位置，高天笑了：“事晦气，钱又不晦气。正好磨炼一下你的演技，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在娱乐圈大展宏图呢。”

女声沉吟了几秒，“好吧——不过说好了，10万定金，20万尾款，你是大老板，不能反悔啊。”

“放心好了，我们主要是为了息事宁人，怕那个谁——”高天看向黄仁，黄仁肉眼可见的身子猛地一颤，脸色极度糟糕。高天收回了视线，无辜地对着前方一耸肩，“反正就是怕我们黄所的那个小下属家属来黄所单位里闹，到时候影响我们的项目，那就不是区区几十万就能搞得定的。总之，你抓紧时间准备一下。”

视频里没声音，但从黄仁的脸色来看，对面应该是点了点头。

黄仁终于开口了，神色紧绷，双手紧紧握着：“你、你要演的像一点啊！”

高天大笑：“黄所被吓得不轻啊。”

尽管包厢里视线不好，也能清楚看见黄仁发直的两眼，他干裂的嘴唇抖如筛糠，额头青筋暴起，梗着脖子喊：“你把这场戏演好了我再追给你20万！”

……

后面的内容已经不重要了，元楚在意识到自己在打冷战之前，621已经关掉视频，环抱住他的肩膀。

“一条人命……”元楚闭起眼睛，脑海里还是黄仁和高天的嘴脸，“他们……怎么能这么无所谓……”

621平静地说：“他们会有报应的。”

元楚又觉得自己眼皮有点烫，他不敢睁开，低头埋在621颈窝里。621也没说话，轻轻拍着他的背。621突然发现，不管是他还是主人，每次都要借着拥抱来掩盖一些情绪。

他是呆板的AI，不会消化那些编写在既定程序之外的意外悸动。那主人呢？

在他没有出现之前，主人的负面情绪都是怎么排解的？

还是根本没有排解过？

元楚闷着声音，问他：“黄仁算是已经……还有，那个人……”

声音越来越小，621换了个姿势，把元楚抱得更舒服一些，哪怕他就这么在他怀里睡着也可以。脑中冗杂的信息流里，他准确地捕捉到一个花里胡哨的微信名给他发的消息。“放心，他跑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感觉要被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