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没有在办公室里加班的企业文化，小雅刷脸带621进来时，大堂的门卫还在抖着腿刷抖音。电梯一路往上，停在董事办公室的楼层，小雅带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局促地再给他找一次性纸杯倒水。

“不用了。”621左右环视一圈，“我就是来提前熟悉一下环境。”

小雅愣愣地点点头，并没有对这位明天要来联合审查的所谓“对家”展露出什么敌意，唯一有的一丝紧张，甚至可以从她微红的脸上找到答案。

她的工位看似挂着董事长助理的牌子，和一般的女孩子工位也没什么两样，大大的显示屏、略显凌乱的文件、明明想好好装饰却没空整理位置的小摆件，还有一颗半死不活的小绿植。不用翻看她的电脑，621都知道，小雅表面上顶着一个董事长助理这么一个看起来光鲜亮丽又高深莫测的名号，实际干的也就是打杂传话加拎包倒水的活。

真正的核心机密——621的目光停在小雅工位后的那面用巨型磨砂玻璃隔开的房间——高天的办公室。其实是藏在那里。

小雅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红红的眼睛欲言又止。

621转过头，突然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小雅撇撇嘴，下意识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然后意识到这个表情太丑，又转过身子，这才说：“等高董回来了肯定容不下我了，估计等你们审查完，我就要回家了。”

这是既定事实，621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冷静的叙述：“你刚来不久，就算查出问题，也不会影响到你。”

小雅鼻尖一酸，回头看他：“你们……”她声音发颤，“真的能查出问题吗？”

621接住小雅的目光：“你希望我查出来吗？”

一个小时后，夜晚的上水云锦。621赶在快递点关门前最后一单，拿回了自己的哑铃。按着指纹开门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这一层的走廊里，好像被装了监控。

一股微小的电流在门锁解开的同时钻进装在消防器材后的隐蔽摄像头里，摄像头的红外光芒挣扎着闪烁几秒，在门关上的瞬间回归黑暗。

玄关处还有两双买来就没怎么用过的客用拖鞋，621刚要抬头问，就看见元楚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同时指着手机，示意他看微信。

【湛州第一咸鱼：刚刚廖警官和他同事来过，还用过洗手间，我总害怕他们偷偷装了窃听器，你先不要出声】

621一皱眉，眼中蓝光再次翻涌，直接将这个小小的loft连里到外扫描了遍，除了外面那个新装的摄像头，看不出有被侵入的痕迹。

程序一直扫描到元楚那张紧张的脸，面色苍白唇色浅淡，眼尾却泛着红，像只刚刚受惊过的家猫。621停住视线，然后走上前去。

怎么样？元楚用眼神问他。

621摇头，家猫刚刚松一口气，就被621双手捧住脸：“刚刚是不是吓坏了。”

陈述句，和脸上的力度一样肯定。元楚甚至能感觉到他湿热的呼吸，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瞬间又在炸毛的边缘。

就，离好近啊。

“心率也在上升。”621的尾指正好搭在元楚的颈侧，能清楚的探知他的脉搏。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出门一趟，居然留下主人来应对两个最老道警察，他明明，都没和他们正面交涉过……

“他们为难你了？”

元楚摇摇头，先把呼吸沉下来，才说：“我应该没露馅。”

621担忧地望着他。

“平常都是你学我，今晚换我学你。”元楚覆上621捧着他脸的手，“我觉得我应该学的挺像。”

距离很近，呼吸也很近，明明刚刚廖杰和邢路站一起就觉得拥挤的客厅，现在他两却觉得，周围好空旷，还想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621眼中蓝光一闪而过，他先松开了手，“你需要好好休息，等到事情结束，我带你出去散心吧，去别的城市。你喜欢哪里？”

话题转得有点快，元楚愣愣地被他拉回到沙发上坐着，脑袋里百转千回最后问的是：“可是你没有身份证，我们坐不了高铁和飞机。自己开车，就很像畏罪潜逃……”

他问的太过认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担忧的望着他。621只看一眼，又像触电似的挪开视线，“不会的。”他含糊的说，元楚没听明白，就见他又开始忙活收拾桌椅茶水。

临睡时，元楚左边身子疼，只能右侧卧。621担心他腰不舒服，还给他垫了一个小腰枕。“晚安。”621想给他戴上眼罩，元楚轻轻推开了。

“这样入睡的会快些。”621不解。

“可是我想看着你。”

621笑：“我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照镜子。”饶是这样说，他还是伸出手，让元楚枕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搭在被子上，被子微微塌陷，正好是元楚腰的位置：“我给你揉揉？”

元楚没说好还是不好，只垂着眼，又朝621怀里轻轻挪了挪。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手下的触感还是一片纤薄，似乎一掌就可以丈量，握紧，再催折。621指尖微颤，有点像是逃跑似的，挪去了更下一点的地方，下陷的曲线开始抬升，柔软的腰际变成了凸起的胯骨，硌得掌心发烫。

元楚眼皮也发烫，在621快要摸到自己腿根的时候，突然说：“廖警官他们，好像发现了。”

621的眼神慌了一瞬：“发现什么？”

“发现……我应该没有女朋友。”

621略微思衬就知道：“因为家里没有女孩子的东西吗？但是我们确实是两个人住的。”

元楚点头：“杯子碗筷洗漱用品都是两副，但是没有女孩子的化妆品，鞋柜里也只有男生的鞋。他们能确定我有……”他停了一瞬，换了个表述，“室友，但是这个室友一定不是女生。”

621倒没有太担忧，他扶着元楚的肩膀，让他调整一下姿势，可以枕得更舒服一点。“我在云合分局的时候，也没说’元楚’有的是女朋友啊。只说了’对象’而已。”

元楚眼睛睁大了，“你是说……”

621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要害你变成同性恋了。”

元楚说不出话。

621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隐约有点不合适，打补丁道：“对外可以说因为一些事情分手了，我是你后来的房客，或者，我不方便住的话，隔壁的空loft也多，我可以……”

“没关系。”元楚又往前挪了挪，“我们以后，总要一起出现的。”

这次换621睁大了眼睛。

“等这团乱麻都告一段落，我们就一起出现，一起出门，一起买菜做饭旅游逛街都可以。”元楚说着，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温柔的笑意，“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哈哈虽然我也没几个朋友，但是，”

“你就是你，我不想让你一直当我的影子。”

“主人……”621喉间发紧。

“别叫我主人了。”元楚说，“到时候我直接介绍你是我弟弟吧，我们小时候失散了，现在找回来了。”原来我不是孤身一个人，不是没人要的野种，在这个热闹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还有另一个我，找到了我。

虽然这个贪心不足的自己多了很多别的龌龊心思，但是至少现在，在表面上，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元楚静静感受621握着他肩头的温度，心里一沉，一把抓住他的手握住。

熄了灯的房间里，只能听见自己竭力拉长的呼吸，621一直没说话，元楚有点慌了，手上的力度也紧了些：“可以吗？”

黑暗中，元楚隐约看见621的喉结动了动，才听见他略显沙哑的声音：“好。”

只要没被主人丢下，AI那点寄生在01代码之后的渺小情绪又算得了什么呢。

能够维持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不然自己还在奢求什么呢，且不说主人饱受被同性骚扰的痛苦，就算主人真的弯了，他会选择一个AI、一段程序做男朋友吗？不可能的。

621自己都舍不得。

元楚感觉掌心中的手指在动，还以为他是想挣脱自己，下一秒，又被重新握紧，交缠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同时，枕着的手臂也在收拢，把他往621的怀里又搂了搂。两人鼻尖相触的瞬间，彼此心跳都错漏了一拍，可惜都淹没在自己轰鸣的耳际，只求对方都不要察觉。

“睡吧，”621低头，额头蹭着元楚的额头，“明天我带你去高盛大楼外，这场好戏，我想你亲自去看。”

高盛倒台的大戏，怎么能不亲眼目睹。

早在昨晚过来时，621就发现了这个绝佳视角，就是高盛大楼对面的肯德基。他拉着差不多算全副武装的元楚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卡座坐好，隔着那副半框的平光镜看元楚的眼睛：“现在早上，你先安心吃早饭，等我一会，不会太久，到时候我们再找家店吃顿好的。”

元楚自己心脏也怦怦跳，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今天星期四。”

621：“嗯？”

元楚：“V你50，今天要加油。”

621哈哈哈大笑，幸好现在是早上，二楼的食客不多，仅有的几个人也一脸莫名的看着这个年轻小帅哥，一大早，笑得和谈对象似的。

初夏的朝阳迅速调亮了整座城市，在亮光即将跳到元楚脸上的时候，621摸摸他的头发，把眼镜扶正，又点点自己的耳骨钉：“保持联系，等我回来。”

“嗯。”

隔着一层洁净的落地窗，元楚看见621的白衬衫托着梧桐间隙落下的晨光，迈着长腿步伐生风，正好和一列车队同时进到高盛的内院。车队下来的人元楚刚好认识不少：副院长杨洪平、审计部部长姚泗州、姜院长秘书苏海东，还有之前一起开会的公安、建委、规资部门领导，后面还有很多人，估计纪委、审计也在其中，真的是好大的阵仗。

元楚也看见了，高天带着小雅，以及高盛一帮领导站在大楼门口，气定神闲地迎接这帮大佛。

元楚眉头一皱，高天不应该在云合分局解释他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吗？为什么出来了？他再一看，廖杰和邢路站在高天身后，阴影中一脸凝重地看着联合审计组的到来。

“没事，高天看着正好。”621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你打开手机，点开我们的微信看看。”

元楚以为是像他昨晚自己吓自己的留言，结果——第一视角的高盛内部大楼！

画面正好和他平时的视线平齐，带着走路时有节奏的微颤，旁边的杨院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往常和蔼的脸上也结了一层阴郁的霜。两边的前台直接将门禁打开，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此起彼落的脚步声，画面也随之进入。

“这是我的视角，现在同步给你看。”621跟在姚泗州身后，用脑电波轻声地向元楚解释，说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轻声笑，“这是今天才共享给你的，之前真的没有摄像头。”

元楚脸一红，他怎么还记得那事，显得自己倒是很自我感觉良好，自信到丢人。

等电梯的时候，高天又绕到“元楚”眼前，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的看。高设院的几位都知道他两的过节，此刻都警惕地望着他。

“我又不吃人。”高天笑道，“审查工作量挺大的，元高工中午一起吃顿饭？”

621装没听见，旁边的廖杰伸手一拦，把高天挡在旁边。电梯门正好打开，元楚看见621步履未停，直接跟着杨洪平、姚泗州先进了轿厢。

“他就那么不在乎你们审计组吗？”元楚问，“是不是已经留了后手？”

“他那么老奸巨猾的一个人，肯定的。”621看着电梯轿厢里自己的脸，要是加上一副黑色半框的平光镜，就是现在趴在肯德基卡座上干着急的楚楚。“不过我们都一起出门了，中午这顿饭，肯定是和你。”说着621低下头，不让嘴角的笑意泄露他的情绪，“你都V我红包了，这场戏肯定要你满意。”

电梯停在和昨晚一样的楼层，董事会议室的大门被工作人员打开，光可鉴人的天花板倒映出联合审计组每个人的身影。打印好的台账整齐放在文件夹里，在会议室的回字长桌上依次排开，每个文件夹上都规规矩矩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时间事项。主位那侧还放了好几台笔电，里面是台账的电子版，可以同步查阅。

“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高天在他们身后，“时间紧急，不过还好，我们平常工作就到位。”

杨洪平和苏海东盯着他，高天哈哈大笑，拍着杨洪平的肩膀，不轻不重的力道：“就辛苦领导们啦。”

姚泗州翻一翻会议桌上的纸质台账就知道不对劲，和昨天元楚在高设院会议室说的内幕完全不吻合，这是完美的账目，完美到以他从事审计工作的三十年经验来看，简直就是特意为了迎查而量身定制的账目。

太完美了。

就像之前说过的，有时候不那么白的人，反而比全白的人可信。

而全白的账目，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叫嚣：看，我有问题，你也知道我有问题，但你查得出来吗？查出来又有用吗？

姚泗州抬头看一眼高天，高天把目光从“元楚”身上撕下再缓慢回望过来，做了个请慢慢享用的手势。

纪委和公安的工作人员看不懂项目上专业的文件，等着审计和建委的同事先定性，他们才好开展接下来的工作，究竟是严查不怠，还是放任自流。

小雅看见621缓慢踱步到笔电的位置，自己先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你在为他担心？”高天突然问，小雅条件反射式的摇头，就看见高天依旧看着“元楚”，头都没回，声音却像跗骨之蛆一般阴森爬来：“你说这么大的阵仗，铩羽而归的话，回去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一大口热的美式灌进去，元楚觉得自己也开始心跳加速。手机屏幕里，621正在打开电脑的一个文件夹，旁边有人过来，他就站起来把位置让给这个人。“夏局长，您请。”

夏局长？元楚回忆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中年女领导，实在想不起来之前是否有过交集。“夏颖，市审计局副局长。”621给他解释，元楚手机的画面里同步跳出夏颖的领导信息，随着页面的滚动，停在她协助调查跨省贪腐案的内网新闻上。

“相信专业人士。”621说，“中午我可以喝雪顶咖啡吗？但是它今天好像不做活动。”

话题转变的实在有点快，元楚一个愣神，就看见夏颖前倾了身体，盯着电脑打开的一个文件夹。“怎么了？”旁边的姚泗州首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走过来问道。621适时地后退一步，留下两人商讨的空间。元楚看到的画面里，两人指着电脑上的一篇合同，夏颖滚动鼠标的干瘦手指甚至在打颤。

杨洪平和苏海东也快步过来，还有审计和纪委的领导，霎时间宽阔的会议桌前挤成一团。621看着他们，轻声对元楚说：“我倒数五个数。”

姚泗州转身向另外一台笔电扑去，脚步甚至被地上的电线绊了一下，苏海东连忙扶住他。

“五。”

杨洪平看着夏颖翻阅的电子档，示意工作人员把桌面上的纸质材料递给他。

“四。”

夏颖回到桌面，又点开别的准备好了的文件夹，会议室里回荡着鼠标的点击，以及她极力想压下的颤抖的呼吸。

“三。”

高天终于发现这边的调查组一个个面若寒冰，先回头狠狠剜了一眼小雅，小雅吓得往后一缩，正好被廖杰扶住。邢路警示性地瞪了高天一眼，高天理都没理，快步朝夏颖走去。

“二。”

同时，杨洪平正好要接过那沓重重的纸质台账，漫天的A4纸像烟花一样在高盛的董事会议室炸开。

“一。”

“所有证据保留，笔电封存！”凌乱的合同雨中，夏颖抬起头，她的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冷厉的声音从紧绷的唇角中爆射出来，带着上位者闯过枪林弹雨的杀伐气：“现在有充分证据怀疑高盛在飞仙桥、方山工业园、青山地下管网等项目存在贪腐问题，高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高天脸上他向来有的游刃有余的笑意此刻已经僵成了面具，冷汗在额角凝成实质。一张合同的复印件飘在他手边的桌子上，他一把捡起，手背上青筋横跳，薄薄一页A4纸快要揉成麻花。

“纸质的没用，高董得看这里。”姚泗州沉声道。苏海东把笔电抬起，调转了方向，屏幕上正好对应着高天手里的那页项目，却是截然不同的数字。

带着高盛与设计还有监理三方，所谓“返点”的数字。

“阴阳合同，他放出来的纸质件是阳，很不巧，电子稿却把底稿漏出来了。”621站在会议室的角落，靠着墙，双手插在裤兜，平静地观望这一切。此时他突然有点遗憾，自己把视角共享给了楚楚，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元楚盯着手机屏幕，桌上的可颂已经凉到发硬。会议室里，高天一把抢过苏海东手中的电脑，盯着里面只有自己才掌握的秘密底稿歇斯底里，眼睛红得像那晚追车的黄仁，他想砸掉电脑，被苏海东和廖杰一把拦住，旁边的杨洪平厉声喝止。高天又想抓住旁边的小雅，被邢路反手扭住了胳膊直接按倒在了会议桌上！

“是你！一定是你！！”他的脸被压到变形，眼珠快要从眼眶中炸开来，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众人依次让开，回头看见了一直站在角落的“元楚。”

“昨晚你出门，就是为了翻出他的底稿。”元楚心跳如震，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一句真相。

621低头笑笑，主人一句话，昨晚在高盛内网里快要把CPU干烧的疲累全都一扫而空。“区区加密系统，他们可以偷梁换柱在飞仙桥项目上陷害你，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他们偷天换日的真相再翻出来？”他轻描淡写地对元楚说，然后抬头，在一片死寂的会议室里，微微一笑：

“Surprise。”

作者有话要说：621：这场戏主人看得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