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消息到底灵通，621和姚泗州的小组会分工还没确定，位于方山区的高盛大楼里，已经传遍了联合审计组明天要来的消息。

小雅刚刚从云合分局回来，她的眼睛还肿着，刷脸过门禁的时候第一次识别失败，换了一个门才失神地走进来，正好撞在一个油腻肥厚的肚腩上。

“不看路啊！”李涛瞪直了三角眼，毫不留情地骂道。

小雅下意识弯腰道歉，被李涛粗鲁一推，直接摔在了大理石地面上，公文包甩出，里面的文件撒花似的回旋出来，飞了一地。

李涛看都没看：“怎么，想碰瓷啊？”

周围的人开始朝这边看过来，小雅连忙爬起来，把文件手忙脚乱地往公文包里塞。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怕被人看见自己满脸的泪。

“真不知道高董当初怎么把你留下的，又笨又不会来事。”李涛唾了一声，“明天的审计组你好好招待听到没有！不要这点事还要领导给你烦神！”

闸机开了又关，小雅坐在自己的董事长助理的工位上，面前是高天已经提前安排高盛的项目部和财务部整理好的“应对”审计的完整台账。

是的啊，他们是多么的驾轻就熟啊，早就准备好了的。

一个简笔猫微信头像跳上来的时候，小雅正对着电脑发呆。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毕竟自己昨晚鼓足勇气给他发的消息他好像还没有回。

【元楚不是社畜：不好意思啊昨晚忙】

【元楚不是社畜：监控的事情，谢谢你】

小雅眼一热，她当时也没预料到，自己往前走的一步真的会被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的没用。

【糯米糖团小可爱：没有没有，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621开完了分组会，正在往园区外走，还没到下午下班的时间，整条路上就零零散散几个人。他能感觉到后背上又全是高设院里注视的目光，但那又怎样。

他的程序在同步回答小雅的微信时，顺带看了一眼高盛大楼现在的一楼大厅监控。在小雅离开后，李涛和几个经理在门口吹牛，完全没有明天要迎查的紧张感。

621顺着监控的网路一路往里查，果不其然，高盛也有内网。

扫了一辆共享单车，621嘱咐小雅注意安全、明天见后，就一路往超市飞驰。中午吃的还是随便了些，楚楚身上还有伤，要吃好一点。

元楚在床上躺的浑身都不舒服，可是刚一坐起又觉得半边身子又僵又疼，像是猛跑了两万米之后被人一脚踹飞然后左大腿着了地的那种。他虽然不健身，但是也听过运动后的延迟性肌肉酸痛，可是这也太痛了。

他苦着一张脸，半侧着趴在床头，听见耳机那边621在问他晚上是想吃海鲜还是牛肉。

元楚认真听着，但只能听见621走路的声音，和他仿佛就留在耳边的低语。然后他就想，凭什么昨晚自己洗澡到哪个步骤他都能猜的一清二楚啊，这太不公平了。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他突然问。

621正在扫码结账，听着一愣：“和我聊天？”

元楚语噎，也不能说他说的不对，怪他没问清楚。可是难道要问猜猜他现在是什么姿势吗？怎么想怎么变态的好么！

元楚又给自己无语到了，闷头在床上打滚，才滚了半圈就开始龇牙咧嘴的惨叫。621听得心里一抖，单车轱辘都快蹬得冒烟了，一路杀回家里，把人捞起来然后开始涂药油。

裤子被扒拉下的一瞬间，元楚先是感觉一阵冰凉，然后才开始害臊。“不是……你这么熟练的吗？”他开始挣扎，窝在621的怀里开始瞎蹬腿。“别动。”621按住他的左膝盖，大而薄的掌心正好把整个膝盖骨牢牢扣住。“不能讳疾忌医。”

“我不是……”我就是觉得屁股有点凉。

当然这句元楚也喊不出来，下一秒，621在手心搓热药油，覆盖在左腿外侧那一大块青紫上。

得，又喊不出声了。

元楚揪着621肩头的衣服，当周遭安静时，腿上的触觉便尤为敏感。

酸、胀、疼，还热。

621揉得很慢，像是在画水墨一样，每一处色块都很细致描摹，指尖就是笔锋，按压即成浓淡，游走于滑腻冰凉的方寸间。元楚的身上和他的脸一样，都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那点可怜的血气差不多全淤住了，膝盖出甚至隐约泛着青。621侧眼看见他膝窝下绷得直直的的半腱肌和半膜肌，掌心揉着揉着，无名指突然像勾弦一样，在上面轻轻勾划了一下。

元楚僵得久了，脚趾尖正有点麻。这一勾，他整个人抖了一下，621觉得自己好像被抱得更紧了。

原来楚楚的身体还有这处开关吗？

等热敷完，元楚自己都快出了一身汗，缩在被子里半天不吭声。621就当他累了，摸了摸还露出来的半截脑袋，下楼做晚饭。

当鼻尖已经闻到香味时，元楚知道自己这个乌龟是装不下去了。揉了揉脸捂着腰起床，确保自己身上没什么不体面的地方后，才宛如八十岁腿脚不灵便的老人一样一步一挪地下了楼。621端着菜，看他身残志坚的样子就想笑。“真的难受的话，我送上来给你吧。”

“不要。”到了平地，元楚又“利索”了，至少八十岁变四十岁，并且生活自理到能帮忙盛饭。

今天的菜完美契合元楚的口味，鱼香青椒煎蛋、话梅排骨、凉拌杏鲍菇加一例西葫芦鲜肉汤，没有之前养病时那么清淡，餐厅明亮的灯光下，每道菜都鲜美可爱，伴随着小当家的圣光BGM，元楚抄起筷子，今晚应该能吃两碗吧！

621笑着看他两眼发光的样子，“喜欢我以后还做。”

元楚的筷子刚刚送到唇边，闻言一愣。621这句话说得很慢，慢到断句不太清楚。元楚不确定自己听的是“喜欢我以后还做”还是“喜欢我以后还做”。

明明今天的青椒被细细处理过，一点都不辣，元楚的脸还是在缓缓发烫。

621看着他，又盛了一碗汤。

元楚连忙问：“你怎么不吃呀？”

“我在吃。”

可是你根本连筷子都没动！

吃不吃是真的不重要，因为接下来621说：“我晚上可能还要再出门一趟。”

元楚顿时皱脸了：“你不是上午、下午都出去过吗？”

621：“嗯，有点事想再看一看。”

元楚：“很重要吗？”

621：“有点。”

元楚放筷子：“那我和你去。”

621看了看他的腿，目露怀疑。

元楚毛了，拍着桌子就要站起来——然后扭成一根麻花扶着桌边哼哼。621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好好在家里养着，我去去就回。”

元楚抓住他的手臂：“很危险吗？”

621垂眸望着他：“不，甚至可以给你带个小惊喜。”

元楚其实不在乎什么惊喜不惊喜，他只想要他的莫渝在身边。可是握着的手还是松开了，元楚视线挪回到桌上的洋桔梗：“你，注意安全啊。”

621：“嗯。”

元楚眼神颤了颤：“我，等你回来上药啊。”

621一愣：“嗯。”

这顿饭元楚最终没能吃两碗，他看着碗中渐凉的米粒，无趣地拨了拨，叹口气，都倒进厨余垃圾桶里。桌子上的鱼香蛋还在无辜地发着香，元楚看了眼，觉得这蛋甚是自作多情。恶狠狠地蹒跚挪到厨房拿了保鲜膜再恶狠狠地蹒跚回来包上。

在裹最后一碗汤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元楚拿着保鲜膜，一时有点愣。

作为前独居人士，元楚对于敲门声本就分外敏感。上一次听见敲门是莫渝返厂回来，再上一次，就是他两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现在这声音……

“元楚先生在吗？我是廖杰。”

元楚僵住了。

廖杰还在敲着门，元楚隔着猫眼一看，他和另一位看起来更年长的警官一起。随着他沉默时间的延长，廖杰的眉头皱的越紧。

元楚下意识想装死，但是直觉告诉他没用。这小区入住率本就低得惊人，从楼下一眼望来，他的1701灯光亮得简直此地无银。警察既然能精准找到他，必定知道他现在正在家里。

或者他们要找的“元楚”正在家里。

门把手在滞涩的空气中划过半圈弧线，室内温暖的灯光和一张白瓷般的脸一起填满在视线里。廖杰突然晃神了片刻。元楚贴着门，客套又疏离地寒暄：“廖警官好，什么事啊？”

廖杰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哪怕从一个三十多岁的直男视角，也承认这个工程师真的长得好看——但是怎么和上午的，不一样的感觉。

察觉到廖杰的视线，元楚的喉结不可自制地滑动了一下。

旁边的老刑警伸出手：“元先生，邢路，我们之前见过。”

元楚伸出手，老刑警的手粗糙厚实，和他这种常年在办公室画图的竹节手指完全不一样。密密麻麻的老茧扎的元楚手心发痛，这位甚至还用力握了一下。

元楚知道躲不过去了。“两位好，请进。”

小loft的容量极限是两个人，廖杰和邢路两个人高马大的一进场，瞬间觉得有点拥挤。元楚招呼他两坐下，转身去倒水。两人环视一圈，廖杰先开口：“你家布置的还挺温馨。”

元楚弯下腰去橱柜里拿杯子，左边身子不可避免的扯痛，幸好自己背对着他们。就听见邢路说：“一点都不像单身汉的家。”

元楚回头：“我有对象啊。”

邢路一笑，坚毅深刻的脸上没什么温度：“哦，我猜错了，不好意思。”

廖杰随口一问：“元先生女友呢？”

元楚把泡好的茶放到茶几上，站直了身子，神色平静道：“他出门了。”

“你没一起吗？”

“他说我这两天需要好好休息。”

“元先生很听女友的话？”

元楚头微微一歪，像621一样适时展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廖警官不听吗？”

廖杰脸色僵了一瞬，旁边的邢路豪爽大笑道：“叫你不找对象，被别人问住了吧？”

元楚跟着笑笑，嘴唇微微勾了一下。廖杰看着那张玉白的脸，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两位今晚过来是？”

“调查正好路过，邢哥提醒我最好来看看你。”廖杰说了一半就停下来，元楚看着他，廖杰见他不开口，这才继续补上后半句：“昨晚撞车的那一下，你去医院看过了没？”

邢路继续说：“这种规模的撞击，很多伤口当时都不会显现。万一有内出血或者暗伤，救治不及时就麻烦了。”

Loft内灯光依旧温馨，元楚还穿着下午起床时就没换的睡衣，衣衫软软头发也软软，面前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刑警，虽然大家都没出声，但是元楚明白他的意图——还是对早上赵玲玲和黄仁的证词有疑惑。

“没有，我及时处理了，问题不大。”

“真的没事？”邢路问。

元楚视线定格在这位大约四十多岁的老刑警身上，他的脸上纹路比廖杰更深更重，眼睛被粗犷的浓眉压着，反而看不透深层的精光。

“我听廖队说了当时的情况，那个车速，嫌疑人的车头已经完全把你的车门撞凹进去了。”

元楚点点头，自己先叹口气：“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确实蛮后怕的。”他随手一掀睡衣下摆，露出左腹部狰狞的青紫淤血，“幸好躲得快，不然小命就要交代了。”说话间又盖了回去，“我对象也把我骂死了，不过除了有点疼之外，没什么大事，谢两位警官的关心。”

廖杰和邢路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人腰侧淤青的严重程度还有位置，结合事发现场的轨迹勘察，不用元楚再展示腿上的伤，也足够明白，确实当时驾驶座位置的就是他。

怎么会就是他呢。

元楚看着两人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疑惑，缓缓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动作的迟缓，也没有故作夸张的放大，自然的问：“话说高天交代他在韩组出事那晚的行踪了吗？他为什么要伪造不在场证明？他应该也有关的吧？”

廖杰咳了一声：“案件的进展我们不方便透露，不过有需要元先生帮忙的地方，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你。”

元楚点头：“没事的，我也想尽一份力。”

话已至此，两人再多久留也没意义，起身离开，临走时廖杰想借用洗手间，元楚请他随意。邢路站在玄关处换鞋，突然问：“元先生平常锻炼吗？”

“偶尔。”

邢路一点头：“打扰了。”

直到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元楚才彻底喘出一口大气，手脚后知后觉软得要命，靠着门缓缓滑下。

而与此同时，湛州市方山区高盛大楼外，621站在对面街边，抬头看对应的楼层，明天迎接他们联合调查组的高盛财务部和项目部已经关灯熄火，而董事办公室的楼层还亮着灯，是小雅的那间。

果然已经准备好了。

【元楚不是社畜：你还在办公室吗？】

对着电脑发呆的小雅突然看见微信亮了，点开发现是元楚的可爱猫猫头头像，心跳都快了一瞬，赶紧手忙脚乱的回复：

【糯米糖团小可爱：在的在的】

【糯米糖团小可爱：元高工什么事呀】

【元楚不是社畜：没事，就是想和你对接一下明天的调查方案。】

【元楚不是社畜：《联合调查组人员名单及行程安排.DOCX》】

【元楚不是社畜：你看到时候安排一下门卫出入、还有席卡打印】

【糯米糖团小可爱：嗯嗯好的】

小雅赶紧点开那个平平无奇的Word文档，而就在她点击鼠标的一瞬间，621已经成功入侵她的电脑，看到了明天准备提供给他的迎查台账——果然，是一整份完全伪造好的虚假台账。

有些企业为了避税会巧立名目偷梁换柱一份阴阳合同，而高盛在此领域更加熟稔，假账目假条款假方案假设计假材料假文本假说明假协议，一切他们可以染指的，都可以作假，而一切他们接触不到的，也可以通过像黄仁这样的内鬼里应外合，裱糊成现在621看到的，堪称偷天换日的虚假台账。

621以快要把小雅电脑CPU干烧的速度快速翻阅着这份迎查台账，虽然高盛在这块是老手，但也不代表这份鬼糊的东西就是天衣无缝——或者说，他们还故意留下一些明显的错误，可以直接误导调查组的方向，到时候重心再一偏移，浪费巨大精力之后，发现都是无伤大雅的无用功，而真正宝贵的时间被他们用来打通上下关节，于是这一页又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又是和之前一样。

轻车熟路。

621靠着路边的梧桐树，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剔透的湛蓝色，里面的电子流光在飞速运转。他的程序已经摸到了高盛内网的入口。

真的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这次会让他们再次轻易躲过吗？

【元楚不是社畜：我在你单位楼下，可以上来坐坐吗？】

作者有话要说：楚楚：吓死了TAT

621：主人不怕！（开始在一些XX边缘疯狂蹦迪